《剑奴》西*雪

2、下篇

　　三
　　阮青浪卖完最后一支竹笛时已是黄昏时分，晚霞的余光在他身上映照出一片金黄，他从怀中取出一支晶莹剔透的青笛，静静散发出一股微寒的青晕，冲破四周晚霞的橙光，在他脸上荡开一阵波纹。
　　阮青浪不会在此地久留，他是游走四方的卖笛郎，漂流在这世间是他唯一的宿命。可是此刻他为什么会有一丝犹豫。阮父叮嘱过此笛切不可轻易赠与他人，否则便会为持有者带来厄运。他也没有问个究竟，认为这是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情，他迟早也会做出如这青笛一般的传世之作。耳边响起那个少女的话语，她要和他一同离开，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他仍做他的卖笛郎，而她则随他四海为家。不觉唇边泛起温暖的笑容，阮青浪为这一生中唯一一次的想望而失神了。
　　恍恍惚惚中，阮青浪竟走到了杜府门前，正是一派热闹非凡的场面，原来杜家主人凯旋而归了。杜哲钧不费一兵一卒，与北方阑泯国签订条约，获城池五座。他落漠地远远看着，当剑奴缓缓从石桥走来时，他揉揉眼睛，转瞬间，身着布衣的少女已到了面前。“本该登门道贺的，只是我不知杜公子竟是位将军。”剑奴只是笑着，阮青浪伸出手，将青笛放在剑奴手中。“我的名字便是源自这‘青浪’，若在你身边我也放心了。”剑奴低头端详，“似乎有光洒出呢？”阮青浪叹道：“看来它也感觉到你的能力了。”他紧接着很快地说道：“明日我得离开了。”
　　剑奴一怔，仿佛没有听真切，定定地看着手中的“青浪”，不敢抬头。“能认识你，是我一生的幸运。”“我们不是约好了吗？”她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低语。“你放不开这把剑。”阮青浪看着少女左手紧握的长剑。“也不能放手。”
　　剑奴猛一抬头，眼里闪着痛苦的挣扎，“阮大哥，请等等我。”阮青浪不忍地看着她，他要放慢脚步吗？为了她，也为了自己？从她的眼中，他看到了无止尽的忧伤和无奈，第一次见面时，他便感觉到了那把剑的戾气，他难以想象她与剑灵相遇时的情景，拥有那种能力的他们是幸或是不幸？
　　四
　　清鹰殿上，轩武帝召集群臣，一旨宣读，众人哗然，竟无人敢言。原来杜哲钧虽获城而归，轩武帝终是恼他不奉旨行事，没有彻底征服阑泯国，故彻除他在军中的一切要职。杜哲钧上前谢恩，轩武帝见他一脸淡定更是怒由心生，“杜卿，联闻你有一百战百胜的宝剑，既然你不思征战，何不将此剑赠与朝中良将。”“陛下，’凌羽’不过是普通的剑，只是祖上为鼓舞士气，借其名号罢了。”轩武帝一阵冷笑，“将军不用谦逊，当年你的祖父随同先皇出征，何等英雄气概，他想必也不忍见杜家没落成如此吧!”杜哲钧再上前一拜，“陛下恩威并施，臣等信服。不管有何旨意臣必遵从，唯有’凌羽’，断不敢易主。”
　　轩武帝也从盛怒中冷静下来，寻思杜哲钧并无大过，若再追究倒显得自己缺乏帝王之度，便转而商谈其他政事。
　　自此杜府开始变得冷清，杜老夫人气得一病不起，杜二小姐蓼岚更是将所有过错推到剑奴身上，“自你来我家后，一切皆不如意！爹和哥哥自带回你便似中了邪！我们杜家既然是将门，本应上战场建功立业，岂有将军不肯带兵的理!”
　　杜哲钧出言阻止，“妹妹，父亲与我俱已厌倦战争杀戮，这与剑奴并无关系。”
　　杜蓼岚一惯任性，不禁大嚷起来：“父亲糊涂，哥哥也糊涂了吗？整日把‘凌羽’交给一个不相干的下人。那可是杜家的传世之宝!”这一席话让杜哲钧猛然想起昔日自己喝斥父亲的话来，少年不经世事，他现在才真正体会了其中的深意。望着杜蓼岚，他不觉悲戚一笑。
　　“二小姐，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你也要为将军着想……”
　　“你算什么人？也配来管我们杜家的事!”杜蓼岚越发恼怒了，举起手来要推剑奴。
　　“蓼岚!”杜哲钧上前拉住她的手，“一切都是杜家的过错，剑奴……”他转头看向剑奴,“我们已欠她太多！”于是细细讲述了十二年前的南国往事，这使剑奴往昔破碎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
　　杜蓼岚闻言惊得目瞪口呆，剑奴也低头不语，半晌抬头，没有一丝情感的话语飘出嘴边，“先前我还有顾忌，既是如此，请将军许我携剑离去，从此此剑与剑奴再不出现在纷乱世间。”
　　“我不相信！哥哥怎能编这样荒唐故事来骗我！”杜蓼岚泪流满面，她心中的杜家不败神话就此粉碎，她不信杜家依靠供奉的竟是把邪剑。她也没想到剑奴会有这般的身世。
　　剑奴为杜蓼岚拭去泪水，“二小姐，过去的恩怨只会徒增烦恼。我们想的应是今天的事。”杜蓼岚泪眼看着这个素日不言不语的婢女，她面上的那种沉静让人害怕。
　　剑奴在袖中摩挲，叹道：“如今我只有一事相求将军。”
　　杜哲钧本要出言挽留，“将军还记得宁阳避雨时所遇的那位卖笛郎吗？”杜哲钧默默点点头，“他若来杜府找我，请将军将此笛交还给他吧。”
　　小巧玲珑的笛子自剑奴手中滑落，杜哲钧看着掌上的青笛，问道：“你怎会有这青笛？”杜哲钧的脸不看不出任何情绪，可声音分明是颤抖的。“是那个卖笛郎送你的？”剑奴点头，“将军也认得‘青浪’？”“不，不认识……”杜哲钧欲言又止。

　　不错，他是见过“青浪”。轩武帝的登位大典上，康平亲王座下的乐师便是用此笛演奏的，不想此人借机接近拜赏，突发暗器，终被轩武帝闪过了攻击，四廷侍卫将此人当场诛杀。杜哲钧虽年幼，那一刻的场景却历历在目，乐师倒在一片腥红中，那只笛在血泊间散发出幽幽的妖冶青光。不久康平亲王获罪，全家俱捕，唯有幼子和一个仆人失去踪迹……
　　很快家人便来报，“大人，府外有一平民，是否让他回去？”杜哲钧却让他领进来。宁阳相遇时，他便觉得阮青浪眼熟，此刻细看眼前的这个青年原与康平亲王有几分相似！
　　得知剑奴已去，阮青浪径直便要离开杜府。“请留步！”杜哲钧拿出“青浪”，“阮兄连它也忘了吗？”阮青浪大笑，“即已送出，怎可收回？将军便留下吧！只可惜它虽是名笛，却无法吹响。”
　　“似乎不是这样。昔日有位乐师便用它为皇上演奏过。”杜哲钧似笑非笑，“你不会忘了十七年前那首绝曲吧？”阮青浪闻言也不作答，侧脸隐没在阴影里。
　　杜哲钧将“青浪”放到阮青浪手中，“‘青浪’既选择了你，你便是它的主人，唯有你才能用它。”
　　“将军知道了我的身份，不禀明皇上吗？”
　　杜哲钧笑道：“我已是贬谪之人，多添一桩罪也无妨。况且，”他望向远方的山峦，天空有一群飞鸟掠过，“在这乱世中，谁又能真正自主命运？”此刻他的心里只剩下一个画面：那个义无反顾背剑而去的少女。这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初也是最后一件事。
　　阮青浪轻轻地将青笛抚至嘴边，他想吹出一首曲子，一首属于昭儿的曲子。他从未去过南方，但他知道，那里的景色一定就如她明媚的笑容般，“青浪”要寻找它的半个灵魂，便要去到那里。

　　南去的渡船静静地依靠在岸边，年老的艄公招呼着上船的客人。一名素衣少女背着一把剑缓缓走来，她的脚刚踏上船板，忽然停住，艄公忙问：“姑娘可忘了行李，老汉可等一会儿。”少女却露出一抹笑容，“没什么，开船吧。”
　　少女一直微笑着，她紧闭着双眼，似乎在聆听着什么。老艄公疑惑地摇摇头，除了风声鸟叫，他什么也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