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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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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病重
布木布泰深深闭了一下眼睛。
天啊,她真的是老了吗?久久回味这些事情干嘛呢?
每次只有多尔衮的回来,才能激起她内心的涟漪,最近更是无端端地让她想起很多过去的事情。
她不是一个喜欢回忆的人。
她一直很现实,回忆除了给自己徒添伤感外没有任何用处。
用过早饭,给姑姑哲哲请了安,回了寝宫,而后进行每日的必修课,修剪花枝。有时候,不太想去理后宫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在清晨或傍晚,阳光不浓不烈,空气不湿不冷的情况下,慢慢修剪花枝。
仿佛在修理心情,让太阳和风照照吹吹自己过于阴冷的心,烘干后再藏起来。
她觉得自己都快在阴冷的宫殿里藏得发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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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玛提着装残枝的小木桶跟着她。
也许是因为接连几夜的倾盆大雨,这里的空气很是湿润,清晨的阳光显得极其透彻,沿着内殿的还略略滴水的碧瓦在庭前投射出光洁的直线。
静亮的阳光中,布木布泰屈身修剪枝叶。今日的她穿一件墨绿色的绣纹旗装,已经育过三个孩子的身段还是很苗条,略施脂粉的面容明晰,身型已非当初的少女可比,隐隐透露出成熟而端雅的韵味。
只见她微侧着脸,神态十分认真地把一株雨后海棠的枯枝剪掉。
旁边的宫女各个屏声静气地站立着,一动不敢动。众人都知道,这位庄妃娘娘用心做起事来是很容易全神贯注的,所以她很不喜欢别人在这个时候打扰她。
苏玛有时候看看花枝,有时候又看看布木布泰的面容。
她觉得主子认真剪枝的神态真美。
也许论五官的细致和窈窕的身段,布木布泰比不上现今宫里的第一美人,宸妃。但是有时候,当她看到布木布泰端详沉思的模样,或者如今天这般认真做事的模样。她会觉得自己的主子美得动人心魄。
因为她容易让人忽略到她的五官,她的模样,而单单只被她宁静的神态吸引。
这是很多女人做不到的,布木布泰的美正在于此,她的美从来不是表面的,是需要长久的接触才能体会的,是藏于她的一言一行中的。
苏玛甚至觉得自己有些过于崇拜布木布泰,就是因为她能时时刻刻的让她觉得她美,让她从纯粹女人欣赏美的角度被她吸引,让她深深地明白,有时候只要某些女人站在那里,就能是一处绝佳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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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玛突然动了动脖颈,从喉头处发出含混的声音。
声音虽不大,却足够引起站在她旁边的布木布泰的注意。
她停住动作,回头看她。
苏玛的身体还处在某种停滞的状态,所以连思维也出现了断层,她今天一直很犹豫,有件事情很重要,本来想说,又不想说,可被她这一注视,脑袋里竟是什么也没有,只毫无意识地从嘴里吐出:“奴、奴婢,有事要禀告。”
布木布泰转回头继续专注自己的工作。
苏玛脸上发烫:真丢脸,跟了格格这么久,还是这么怕她,完全放不开手脚。
“奴婢最近听说了一件事,是有关十四爷的。”
布木布泰把剪刀放置一边,开始给海棠洒水。
“奴婢听说十四爷好像快……病、病重身亡了。”终于鼓起勇气说完这句话,只看到面前布木布泰洒水的动作顿了一下,慢慢,她直起身,把水碗放在一边。
是在等她的下文了。
苏玛盯着碗中荡漾的清澈水圈,小小吞咽了一口唾沫:“今天奴婢去小七格格(布木布泰第三个女儿,皇太极所有女儿中排行第七)那里,无意中听几个侍卫说,十四贝勒前些日子打仗受了重伤,本来已经好了的。偏这几天连日大雨,十四贝勒又忙于政事,冒雨出行,结果就导致伤口发脓……现在……”苏玛的声音越来越低。
“说下去。”布木布泰命令。
“……好像听太医说,十四贝勒烧得很厉害,整个人都已经迷迷糊糊的,照这样看,恐、恐怕挨不过这几天……”
说着说着,苏玛突然跪下了。
跪的瞬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跪,只知道结局是可怕的。这应该是一件非常非常不好,非常非常难过的事情。
她一直惶恐地低着头,浓密的刘海挡住视线,双手攥紧置于腹部。光线从刘海的缝隙穿过,她看着地上自己发丝的阴影。她原本会期待布木布泰会有什么反应。结果,她等了很久。
等了很久,毫无动静,才敢抬起头。
布木布泰竟然又弯下腰,开始拿着剪刀修剪枝叶。
苏玛愣了。
跪在地上半天没起来,而后,实在是腿跪得太久,麻了,布木布泰的反应又太过冷静,她料想没什么事,又自己慢慢一个人爬了起来。
手扶在膝盖上,腿还发颤。
突然,“咔嚓”一声,不知怎么回事,布木布泰竟然把那株海棠的茎干给剪了。苏玛望去,只见布木布泰仍然保持着弯身的姿势,只是拿着那被剪断的茎干愣愣的,似乎对自己刚刚做了什么还没反应过来。
然后,她把剪刀放在一边,转身进屋。
苏玛看着她的背影。
刚得到这个消息前,她以为布木布泰应该会有反应,所以她战战兢兢地不敢说。然后刚刚说完了,她没反应,她以为事情就过了。哪知道原来,她还是有反应的。
原来格格也会自欺欺人,告诉自己,以为自己不会担心,哪知道心根本不听自己的。
苏玛又转头看着那株彻底被毁了的半截海棠。人生很奇怪是不是,往往都是这样,得到的时候不珍惜,等懂得珍惜的时候却早已经失去。想要得到的人不在身边,得到了的人却又满不在乎。
格格,皇上,十四贝勒哪个不是如此。
就像这株海棠,明明格格最喜欢的花不是海棠,内务府偏偏把它送来。
苏玛瘸着腿走过去轻轻抚摸那株海棠,海棠叶还湿润着。
送来也就送来吧,无论什么花,都可以修剪是不是?谁知来的第一天,碰巧格格知道了多尔衮的事,偏有了这种遭遇。
摆弄花茎,这花恐怕弄不好了。
断茎接不上去,宫女们也不会把它这么光秃秃的枝干摆在庭前让人欣赏。
这花该是要被铲出扔掉吧。
人摆弄花的命运,正如上天摆弄人的命运一样。有时候是无心的手,加上错误的时机,也许就真耽误一辈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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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木布泰睡不着,她怎么怎么也睡不着。
整个夜晚她一直在不停地辗转反侧,翻来覆去。月光很亮,风很凉,玉簟的凉意透过亵衣传入肌肤,可她还觉得浑身发腻。
其实她现在的脑子很乱,根本想不清任何东西。在她还算平顺的一生中,她几乎没有遇见过任何挫折。连最深处的痛苦也都是随处可见的不得志和寂寞。
可就是今天,当她听到多尔衮重伤将死的消息的时候。她会觉得自己遍体冰凉,心跳都像要暂时停止。
她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可是她现在清清楚楚地明白。
她是在担心他,是在担心!
而且很担心很担心,很害怕很害怕。
她无法想象出他的死讯,根本不能。
脑袋混乱得就像要爆炸了。
以前他每次出征的时候,要不会来见她一面,要不会让人带话。带的也就是普通平常的那些:“我要出征了,别挂念。”
“放心吧,我会回来的。”
“等我,布木布泰。”
……
以前她总不屑一顾,他们两个又不是那样的关系,干嘛要互通消息,搞得好像生离死别的怨偶一般。虽然她明明知道,每次他出征都是抱着生离死别的心情去的……
后来,得不到她的回应,他不再每次出征前来见她。反而是出征后,他大难不死,又加官进爵的时候,那时候,他会表现得特别渴望见她。
他会为每一次自己大难不死而高兴,为每一次能够回来见她而高兴,所以那时候,他会尽情地撩拨她,挑逗她,她也会不惜一切冷漠地打击他。
他们的话题常常是那次战役,有时候甚至会争论得不可开交。
但每次到最后,都是他认错。
他总会不像认错地认错说:“好,你说得对。不过,仗还是我打赢了。”
“你要是肯亲我一下,我就承认你对了。”
“你要是不肯亲,那好,我下次就照你的方法打。不过我很可能就回不来了。你舍得吗?”
……
想起他好气又好笑又略带使坏的样子,布木布泰嘴角泛起一丝笑。很快,这丝笑容变得苦涩……
她没有让他亲过一次。
而且每次即便她知道自己说错了,也从来不肯承认错误。非要他让一步,退一步,给她一个台阶下。有时候,明明心里是柔软的,温情的,好笑的,也要在他面前装出一副冷漠的面孔来……好像已经这样习惯了,习惯一个追一个跑,一个热情如火,一个冷若冰霜,好像如果不这样,自己就会失去什么似的……
现在她明白了,她怕失去的是自己的面子。
她害怕承认,原来自己已经……被他征服了。
如果她没有动过一点心的话,在今天晚上她就不会感觉到如此难受,竟然通通的,毫无理智地只想起他的好。
她想,怪不得古代老有那些歌咏爱情的故事集,她一直觉得故事集中的情之一字实在令人煎熬难解,而现在她终于尝到个中滋味了。
风像是越刮越大,紧闭的窗扉被吹得咿呀作响。
天空隐隐传来闷雷的响声,雨却还未落下。
蓝色的闪电一道一道,一道一道地照进屋内。
雷声在加大。
轰隆轰隆,千军万马奔腾,似要催促什么。
心头越跳越快,几乎来不及思考。
猝然坐起身,朝门外的苏玛吩咐:“苏玛,给我备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