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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扯衣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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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鹤行温声笑道:“我来听济安上人讲禅,没成想竟在此处遇你,看来,你我倒是有些缘分。”
宋嘉瑶知道济安上人,崇德寺中最为德高望重的长老,人如其名,是位济困扶穷、安贫乐道的高僧。
她再次肯定了自己先前的想法:虽然传闻中的摄政王是个不折不扣的恶人,但这肯定是世人对他的误解。毕竟,一个会特地拨冗到佛寺听高僧讲禅的人,能坏到哪里去呢?
她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忽然却有一阵“咕噜噜”的声音响起。
崔鹤行看了一眼小姑娘平坦的肚子,很快别开眼,抬眼又看见她红得快要冒烟的脸颊,唇边笑意不由得更添几分愉悦意味。
宋嘉瑶悄悄瞪了他一眼。
笑什么笑!
她饿了嘛!
她的神情自然逃不过崔鹤行的眼睛。
多新鲜啊,满朝文武见了他都恨不得毕恭毕敬,生怕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触怒她,几十岁的老家伙了,在他面前也都一副如履薄冰的样子,如今竟然有人敢瞪他。
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
崔鹤行笑得愈发愉悦,他对她发出邀请:“恰好我也饿了,宋小姐可愿随某一道去膳堂用些素斋?”
他默了默,又道:“我鲜少来此地,有些不识路。”
宋嘉瑶虽然生气他方才笑她肚子叫,但是心里也还念着上次在书肆他送书给她的事,自然也不会在这等小事上拒绝他。
到底还是初春,这时节的山中,树林仍是光秃秃的一片,枯枝芜杂着相接,候鸟的巢笼错落其间。
宋嘉瑶心情轻快地盘算着,等这些树长出了叶子,开出了花,过不了多久,就可以来摘果子吃了。
桃子、黄杏、李子、枇杷……一路走过来,她如数家珍般地在心里点着这些树种的名字,直到眼前豁然开阔,她停下脚步,转过头对崔鹤行道:“到啦!”
崔鹤行负手而立,站在她身边,偏过头问道:“一起进去?”
待宋嘉瑶点头,他便率先踏进了门。
宋嘉瑶下意识觉得有点不对,但一时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只好闷着头跟在他后头走。
还没到用午膳的时候,膳堂里只有几个小沙弥在忙活着,崔鹤行径直往里走,最里面的灶上火烧得正旺,锅里水不停地沸滚着,正中是盖着盖的蒸笼,有清淡的香气从蒸笼里轻轻缓缓地往外飘。
宋嘉瑶咽了口口水。
然后她听见崔鹤行开口:“某不知上人在此,唐突而来,还望上人莫怪。”
济安:?
他狐疑地看了一眼崔鹤行,这才多久不见,怎么感觉他这个师兄病得更严重了?
直到看见崔鹤行身后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济安才明白他在这儿装模作样的原因,霎时拿捏起了高人风范,沉声道:“不知者不怪。王爷来此是为了?”
好年轻的声音。
宋嘉瑶踮起脚尖,想看看说话的人,没成想下一瞬,崔鹤行就往旁边让了让,将她整个人显露出来。
宋嘉瑶一顿,慢慢地将脚后跟往后落,力求不被两人发现自己的意图。
崔鹤行笑着看了她一眼:“自是想来向上人讨口吃食。”
宋嘉瑶悄悄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问他:“这样是不是太没礼貌了。”
她虽然不知道这位师父是谁,但是听崔慎的口气,也能知道他不是寺中的寻常和尚。
济安看见她的举动,面色微变。
然而再看崔鹤行,却只是温和笑道:“不妨事,上人不会与我们计较这些。”
济安心下了然,也没拆穿自家师兄一早来找自己下棋,赢了之后就让他到膳堂下厨的事,顺着师兄的话道:“王爷说得对,宋施主与王爷先去坐会儿吧,一会儿青团和熟藕好了,我就给你们盛出来。”
见宋嘉瑶仍旧面色犹豫,崔鹤行和她解释:“你有所不知,这位济安上人,平素便好下厨,你若是不愿意尝尝他的手艺,才是失礼。”
宋嘉瑶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啊,”她正色看向济安,“上人放心,我一会儿一定认真品尝您做的青团和熟藕。”
说完,她又想,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济安上人,果然非同凡俗,居然这般年轻,还喜欢庖厨,这倒是很少见呢。
济安:……
济安抽了抽嘴角,在自家师兄威严的逼视下,艰难开口,和面前的姑娘道谢。
没让他们等太久,不一会儿,济安就端了盛着青团的白瓷盘出去,然后又风风火火回到灶上,端了两碗熟藕送到他们面前。
熟藕香甜的味道从碗中传来,宋嘉瑶咽了口口水,却没动筷子。
她在等崔鹤行先动。
崔鹤行会意,如玉的指节拈起筷子,夹了一只青团放进她面前的瓷碟里:“尝尝。”
宋嘉瑶眼睛亮了亮,夹起青团细细地吹了会儿,方才送到唇边,大抵是因为用糯米粉加草菜汁制成,青团入口绵软,又带一股清苦气味,食后回甘,味道极好。
中间的馅料她尝不出来是什么菜,只觉得咸咸甜甜,软烂多汁,总之也是可口。
吃完一个青团,她又去吃熟藕。
煮至淡红色的莲藕小小一节,卧在氤氲着热气的汤碗里,中间的小洞里灌了米,香甜软糯。
宋嘉瑶觉得自己运气真是好,这两道菜都是她喜欢的口味。
饱餐一顿后,她放下筷子,神情诚恳地向崔鹤行道谢。
崔鹤行眼也不抬,淡声问她:“谢我什么?”
宋嘉瑶鼓了下腮帮:“其实你知道膳堂在哪里吧?也知道那个时候济安上人在膳堂里下厨,托称请我带路,实则是想带我来吃东西。”
崔鹤行听她说完,终于忍不住抬眼看向她。
她竟然能想到,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
宋嘉瑶将他眼神里透露出来的意味看得明明白白,她气鼓鼓地想,她又不是傻子!
在膳堂里她就看出端倪了!
她的心思实在好猜,什么都写在脸上,神情一会儿一变,崔鹤行盯着她看了许久,方才勉强按下兴味:“不用谢。”
就算她今天没来,这份青团和熟藕,改日也会送到她府上的。
“小姐!您怎么在这儿啊,可真让奴婢们好找!”
不远处,传来徐妈妈的声音,宋嘉瑶看见她们焦急的神色,这才想起来她当时答应带崔慎去膳堂,忘记和丹茶还有徐妈妈说一声,直接就走了。
她们肯定急坏了。
想到这里,宋嘉瑶从长凳上站起来,手背在身后,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头几乎快垂到地上。
所幸徐妈妈见着她面前还有人,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道:“时辰不早了,小姐,我们该回去了。”
宋嘉瑶点了点头,回过头来,和崔鹤行说了声再见,紧接着就在婢女和仆妇的陪伴下,转身离去。
“师兄今日着实让人意外。”济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面上带着一贯的悲天悯人的笑意,“方才看见那位女施主拽你衣袖,我还以为你会卸了她的胳膊。”
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
记不清是哪个官家小姐,大着胆子想攀崔家的高枝,走到摄政王面前,佯装跌倒,本以为摄政王至少会看在她是个娇弱女子的份上搀扶一把,却没成想因为跌倒的过程里不小心碰到男人的外袍,被折了手腕,后来在家里至少养了半年才好。
从那以后,大抵定京城里的世家贵女们都知道了这位心性深沉的摄政王病得不轻,倒是不敢再往他身边凑。
济安也没想到他有生之年居然能看见师兄身边带着姑娘,且他还对这姑娘殊为不同。这么一想,他今日这厨下得倒也不亏。
崔鹤行看着眼前的青团,脑海里不由浮现出小姑娘吃青团的样子,两腮一鼓一鼓,看起来像只贪吃的小松鼠。
如今人不在眼前,这青团吃起来好像也无甚意味。
他搁了筷子,起身看向济安,温温一笑:“我南下暨州时,曾吃过一道菜,叫做葱椒鸭舌。这道菜里的鸭舌,要选素日里叫得最嘈杂、最聒噪的鸭子,割颈放血而后取舌,厨子说,这样的鸭舌才是最鲜美的。”
“师弟于此道浸淫颇久,不知你觉得换做人舌,道理是不是一样?”
济安不敢觉得。
他苦哈哈地拱手,朝自家师兄作了一揖,十分乖觉道:“师兄,您大人不计小狗过,就别和师弟我一般计较了嘛!我下次不说便是!”
他既讨饶,崔鹤行也确实懒得和他一般计较,唤来侍立在院外的护卫随从,赶在日头午时之前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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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嘉瑶下了马车,甫一进府,就发现今日府中有些热闹,下人们手脚轻快地在庭院里走动着,来来往往,好不忙碌。
她左右张望了会儿,也没找出来原因。
正当她失了兴趣,准备转身往雪盏居去是,乍然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清越的声音:
“阿瑶。”
如松间鸣泉,泠泠动人。
宋嘉瑶欣喜地转过头去,果然见着少年郎君熟悉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