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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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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崇下楼时,含雁早已煮好粥,在锅里保着温。
老太太坐在客厅看电视,电视机里正播放一部红色革命题材的抗战剧。
老爷子生前爱看,以前是两人一起边看边讨论,现在就她一个,由最初的孤寂到如今的适应,心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睡好了?来,过来坐。”出声招呼他过来,按住遥控器暂停,“网络电视这点好,随看随播,不想看了就关掉,下次再接着看。”
含雁刚给老太太沏了壶茶,顺手给他拿了杯子也倒上。
“饿了吗,要不先吃饭?”空气一静,老人家的声音在小楼里孤声回荡。
“不饿。”
姜崇在她近手的单人沙发坐下,接过含雁递来的茶杯,倾身搁上茶几。胳膊收回也没坐直,两只手肘顺势拄上大腿,躬着身子,十指虚握。
“小鱼已经都告诉我了,奶奶,想问什么您现在就可以问。”
含雁的目光由姜崇转向老太太。
老太太怔然片刻,清淡转开视角,缓缓笑着往立式空调的角落里瞥了眼。
“不问了,你都默认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姜崇半低的脖颈向右侧偏转,不至于多意外,可他心里挺不好受。
老太太对上他的视线,嘴角笑容不变:“你又没犯错,我还能像审问犯人一样审讯你不成?奶奶老了,不愿意再干预你们的生活了,我能做的,也只是给你们提点建议。强势地去左右你们的想法,怕是要把你们这些孩子一个个都给得罪了,回头我成了孤寡老人,难道要找你们爷爷哭去?”
“奶奶……”
“瞧您说的……”
姜崇和含雁同时出声,都拧了眉。
老太太摆摆手,慈爱地笑着,打断他们:“开个玩笑,知道你们一个个都孝顺,肯定不会让我沦落成孤家寡人的。”
姜正卿是在一周后将姜崇叫出学校,抽空和他见的面。
他工作忙,蜜月都省了,老太太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事情始末时,他正作为考察团成员,赴地方陪同考察。
电话里他沉默了一会,没直接表明态度,老太太也摸不准他的想法,只说:你一个国家干部都先上车后补票搞起闪婚,对自己儿子可不能老封建,只要孩子好,咱老的没那么多事。
车停在T大东门外的华业大厦停车场,姜崇骑车过去,脚踏车停在小道边,步行进入,找到停车方位。
开车门坐进副驾,姜正卿解了安全带在抽烟,驾驶座上车窗大敞,寒风一阵阵往里吹。
“长话短说,”他开门见山,“你和小也的事,我不同意。”
姜崇没说话,揿下副驾的窗户,让两边通风。
然后,他转头望向窗外,继续沉默,像是并不打算开口为自己争取。
姜正卿吐出一口烟雾,眯眼打量他:“你是我儿子,我还能看不出你在自导自演?你有法子拉拢你奶奶的心,就没想过,我不吃你这套?”
“您吃过哪套?”姜崇语气淡淡的,视线随之转回,“您哪套都不吃。”
姜正卿予以一笑:“既然你知道,何必多此一举。”
“爸,”姜崇神色从容,目光严谨,“您打算娶阿姨的时候在想什么?”
姜正卿左手夹着烟,微一挑眉,姜崇代替他说:“想得太多只会束手束脚,既然想做,那便去做。给爱人一个安稳罢了,又不是贪污受贿违法乱纪。您说,我理解的对吗?”
过去,离婚是官场中的一大忌讳,只要离婚,必会影响仕途。
后来情况有所好转,不涉及自身操守,离婚本身不再成为仕途的绊脚石。
姜正卿与前妻是和平离婚,她要去追寻真正渴望的幸福,他便放手,给她自由。如今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找个三十五岁的女人再婚,在官场上倒也不稀奇,就是面子上可能抹不开,到时孩子一出生,算算月份,谁都能猜到两人之间因何结的婚。
他和许韵珊究竟有没有爱情,除了他们自己,没人可以妄言。他打算娶许韵珊的时候在想什么?他有没有权衡过利弊?肯定有。
姜崇这番话,无论姜正卿爱不爱许韵珊,都直中靶心,恰如其分地肯定和美化了他和许韵珊的婚姻。
儿子没有怨责他,反而从自身角度出发予以理解,即便理解有误,姜正卿也不会表态。这是再好不过的体谅。
如果他说不对,就是对这段婚姻的消极否定,就是涂抹自己在儿子心目中的伟岸形象。
姜崇太了解父亲了,他们骨子里一样的自负,也一样的在乎家人感受。从他说要结婚,到婚礼结束,姜崇未发表过任何意见,可是现在,他的这份体谅对姜正卿而言来得正是时候。因为这番话,代表他在自己的爱情遭遇冲击以后依然能够推己及人,保持十二分的平静和理性。
而这份豁达,足以令姜正卿松下一口气的同时,心中负愧。
手肘搭在窗沿,朝窗外弹了弹烟灰,姜正卿目视前方,看着挡风玻璃,轻摇了摇头:“敢情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姜崇审度父亲的脸色,思量他的态度是否转变。
良久,久到一根烟抽完,点了第二根又快要燃尽,姜正卿才叹口气,有了决断:“我这关算过了,你阿姨那边我替你说。至于小也爸妈,你既然这么有本事,也不需要我替你操心。我就一个要求……”
顿了顿,他转头看姜崇,眼神里有无奈,也有警示:“不可以分手。你大费周折自己选择的路,需要承担的责任和后果,不用我说,你应该明白。以后就算任性的人是小也,你也得给我拿出现在的本事去把人哄回来。能做到吗?”
“爸。”
从拉开车门坐下,到听完最后这句问话,姜崇才终于神经放松,悬下一颗心。
与其说这是场硬仗,不如说是场赌博,他心思再深也深不过跻身官场治事廉平的姜正卿。父子之间的较量,他始终还太嫩,只能露胆披诚赌一把,输赢由心。
“也许在您看来,我在这个年纪轻易言爱本身就意味着不负责任,”他笑了笑,肘弯撑上窗沿,指背并拢贴靠在唇边,借以撇开目光。
“可是……”眼神垂下,轻声吐出两个字,却还是停顿。
醉酒和清醒的他,是两种状态。有些话和小也说不出口,和他爸更是说不出。
眉峰微凛,总算突破障碍,侧转视线郑重地看回去。
瞳仁漆黑,藏有一个世界那么深。
“我是真的,想爱她一辈子。”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