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颓梦》牧汤饭咸

2、第 2 章

　　关西长得比照片上还要好看，身上带着一股劣质蜂蜜与奶粉混合的香味，应该是刚刚从蛋糕店下班来的。
　　梁声最满意的却还是他的行李，只带了一个包的衣服和简单的洗漱用品。除了衣柜和洗手台丝毫没有挤占梁声的空间的意思。
　　原本因为将要有一个陌生人进入而焦虑了一天的脊背渐渐放松下来，从一个刺猬变成了一只软毛刺猬。

　　但一想到晚上他想独自站在窗口时房间里有人，梁声背后的刺又一根根立了起来。第二十八次后悔为什么要脑子一抽找个人住进来，厌恶感铺天盖地地涌向梁声的口鼻，让他觉得一时间有些无法呼吸。
　　背后的刺上染了汗津，躁得人想要将纸揉成一团，但一想到那毁坏不彻底的感觉，手腕便又难受得想砸墙。
　　操，昨晚怎么想不开找了个人进来，养条狗也比找个人好。

　　梁声难看的脸色让关西站在门口踟蹰了一下，原本已经放在地上的包又被拎了起来。梁声转身看到这一幕又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欺负一个弟弟算怎么回事，出来工作的都不容易，这么闹得跟他玩人家似的。
　　“住客房吧，我情绪不太好，见谅。”梁声指了指一道门，那是今天他怀着烦躁和懊悔打扫的房间。

　　等关西进了房间后，梁声也进了书房。所有的情绪都跃然纸上，混乱胶着的颜色与线条，如果梁声是个大师，那么这幅画能有很多解读。
　　但他不是。

　　这幅画只是单纯的情绪宣泄，乱画。
　　将笔摁在画板上开了花，失了水的颜料在画纸上顺着画笔的毛流和纸张纹路留下粗糙斑驳的痕迹，梁声深呼吸了一口气。
　　就一个月，一个月后找个借口把人赶出去。

　　梁声讨厌自己的性格，烂好人却又不彻底。谁都不会感谢他，一时兴起间做的每一件事都让自己生厌。
　　他给自己暗暗打气：一个月后又能恢复正常的生活了，这段时间就当是体验生活积累素材吧。
　　然后就出了书房。

　　关西正有些拘谨地坐在客厅的金属椅子上，是梁声不怎么用的一把，乖乖地坐在那里，像是一个等待老师召唤的学生。
　　不得不说这很好地安抚了梁声。
　　他觉得如果他出门的时候看到关西坐在他常躺的沙发上，他可能又会产生强烈的排斥：这是我家！！！

　　“厨房里的东西你可以用。”厨房里很少有梁声生活的痕迹，他对那块地方倒也没有那么在意，毕竟既不是厨子也不是恋物癖，谁会对于一些个锅碗瓢盆有特殊的情节。
　　“等等，那个和风蓝色条纹的碗是我的，配套的碟子也是我的。那双黑色细头的筷子也是我的，其他的你可以选几个自己用。”
　　大概是碰到过更难弄的顾客，关西的脸上竟然没有因为梁声的矫情而产生的异样，反而很认真地辨认着梁声说的碗筷碟是哪些个。
　　“我记住了，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关西小幅度地打量了一下厨房，像是怕不经意间又冒犯了梁声一样。

　　说实话如果不是初遇，如果关西是他的朋友，梁声觉得关西在这里住很久很久都没有问题。
　　因为关西的一言一行都在无形中让梁声觉得很舒服，很安全。他还能安全地生活，不会有外力强行戳破他与世界之间那层无形的墙，不会有铺天盖地的未知涌向他。
　　关西似乎是个不错的人。

　　晚餐是外卖，维持着梁声一直以来的生活风格。
　　关西原本想动手做一顿，但是想到梁声的性格，还是决定先不那么殷勤的好。
　　餐桌上多了一个人，梁声只低头浅浅地饮着汤，汤里有排骨，可是外人在他不好意思啃，样子不好看。果然住进来一个人就是麻烦。
　　“请问你介意我吃相稍微差一点吗？毕竟这么大的筒骨用手抓着吃才方便。”关西问得直白，直白得让人生不起厌恶的情绪，吃大骨头就是要用手抓着吃才过瘾。
　　梁声从外卖盒子里拿了几只一次性手套出来：“不介意。”
　　看着关西戴着手套自然而然地抓着筒骨吃，梁声后背的刺又渐渐地软下来，他将白皙修长的手指慢慢伸进了一次性手套中。
　　吃相不好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有个人一起吃饭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晚上大概是为了让房东更满意些，关西像是吸筒骨里的骨髓一样伺候着梁声。
　　因为不想让自己的卧室染上陌生人的味道，梁声的手紧紧攥着客房的床单，隐忍破碎的鼻音，压抑到极致才换气的呼吸。
　　两人融为一体的时候，梁声才身体力行地感受到，关西是个二十岁刚出头的小伙。
　　不过他也不大，梁声才二十八岁，大学毕业四年。
　　社会上打拼的岁月，他甚至还比不上关西。

　　畅快地进行一番体力劳动的梁声回到卧室后没了站在窗边看对面楼宇灯光形状的精神。那种深深嵌在骨子里的寂寞感被一次次撞击撬得松动了，浮于表面而没有往梁声的心里钻，没有再打扰梁声好好睡一觉。
　　醒来时候，关西已经去上班了，大概是因为身边有个矜矜业业工作的人在，梁声也难得没有拖，吃了早餐后东摸摸西摸摸了一阵，觉得无聊便去画画了。

　　梁声是个漫画家。
　　有点名气，够他在这么一个让年轻人飞蛾扑火般前往的大城市市中心租一套住得舒服的房子。
　　他笔下的主角朝气而充满阳光。
　　为众人喜爱的角色，此时梁声麻木地注视着。
　　这样的主角画多了就变为了量产，什么场景做什么事情便都成了既定的套路。
　　说得好听一些，每件事都是按照人物的性格进行的。
　　说得难听一些，梁声成了被以往经验裹挟的工具，面无表情地画着了一幅幅嘻嘻哈哈的场景，他一度想把笔扔掉，但是又捡起。
　　无他，要吃饭，要生活。
　　他也被睡醒时候洒在脸上的阳光激励过，充满斗志地坐在工作桌前想要做出一个转变，转变风格，一笔一笔凿除一个新的世界。
　　但他放弃了。
　　无他，要生活，要吃饭。
　　现在画的题材是最受欢迎的，新的风格恐怕只有零星几人看。

　　梁声原本以为他会热爱画画一辈子，却没想到还没到三十，他就开始怀疑了。
　　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多久？一辈子吗？
　　可他不画画还能做什么呢？
　　开个店、带学生、做销售……有很多能做的事情，可都不是梁声愿意做的。
　　排除所有选项，梁声发现他还是想选画画，即便这个职业如今带给他的痛苦比快乐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