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时光》四月生

2、Chapter 2

　　Chapter 2

　　分别时的狂欢是为了弥补过往的遗憾，在彼此的生命里留下最华丽的笑容，尽管，微笑的眼睛中可能充盈着泪水。狂欢过后，时间散场，回忆走失。

　　手冢看着同学们踉跄的身影渐行渐远，融入夜色。他清冷的呼吸里，依稀残留着浮躁的酒精味道。酒醉的枢木更夜靠在他肩上，俊朗的脸颊浮着有些病态的绯红，迷离的目光里没有焦距，只有唇还在微微动着……

　　“沉草……沉草……唱一首吧……”

　　夏目沉草，枢木更夜，自己，三个人仿佛陷在一个谁也解不开的尴尬关系里。三角形是具有稳定性的，但再稳固的东西，终究抵不过时间的腐蚀。时间温婉的流逝，会潜移默化地让所有的快乐与悲伤，幸福与不幸，爱与恨，面目全非。穿过时间的流域，又有谁还能认得出对岸的自己呢？

　　发动机的声音在午夜空旷的街道上由远而近，冲开夜幕，一辆宝马X5霸道地停在手冢身边，昏暗的路灯下，一个女子的脸渐渐从橱窗中清晰起来。

　　“我是枢木更夜的姐姐，来接他回家。”这么深的夜里，那女子竟然还戴着墨镜，整张脸的轮廓被遮住了大半，下颚流畅的线条也在重重阴影中模糊起来。

　　手冢打开车门，将已昏昏入睡的枢木安顿在后排的座椅上。正当他准备关门的瞬间，却感到那个女人正在通过后视镜注视自己。手冢不动声色地关上车门，对于女人的目光，他似乎已经形成了一种免疫。

　　“你是手冢国光？”女子的语气里透出一种心不在焉，似乎这样已经是她的习惯了，不等手冢回答，茶绿色的车窗已经缓缓上升，她的面孔又隐没在玻璃之后了。

　　“谢谢你照顾我弟弟……”伴着汽车启动的声音，她的最后一句急促地消失在引擎的轰鸣里。

　　手冢托着自己被路灯拉得斜长的影子，走完了高中生活的最后一个夜晚。

　　高桥澄悠摘下墨镜，但面前的道路还是一片黑暗。看了看后座上酣睡的枢木更夜，她加快车速，宝马车在夜幕中向主干道飞驰。

　　还是习惯这样的夜晚，纸醉金迷，灯红酒绿。林立的高楼上闪烁的霓虹黯淡了星月，公路上蜿蜒的车流像是游蛇般前行，无处不在的浮华与奢靡高傲地宣称着：我是城市。

　　夜像一朵肆意绽放的花朵，散发着腐朽颓废的芬芳。那气息里混杂着笑容谄媚的女子脸上的脂粉香气和道貌岸然的男人唇上残留的酒精味道，耳边的风里还有夜夜笙歌的余音。这朵巨大的花招摇着，映在花盘上的有无数扭曲的面庞，空洞的灵魂，阴沉的枪口，纷飞的钞票……

　　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

　　LAN酒店的扎眼的招牌已在眼前了，金碧辉煌的门前门童和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垂手而立。

　　“夫人要见你。”中年男人快步走到车窗旁，健硕的身体似乎随时会撑破西装。

　　“黑泽，我先把更夜送回他房间去。”澄悠走下车，理了理鬓角落下的碎发，把手伸向后车门。

　　“更夜的事不用澄悠小姐操心了，我们会处理的，夫人要见你。”黑泽丢下干巴巴的这句话，径直走向酒店的大门。

　　三年了，黑泽倒是一点也没变啊。不知道在顶楼等她的人，现在是什么样子。

　　“欢迎回来。”

　　炫目的红色霸道地充满了整个视野，红得让人心悸，仿佛空气里都可以闻到血的气息。澄悠面前那张没有年龄没有情绪的脸上，始终是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她匀称的腰肢慵懒的在绸缎睡袍里伸展，修长的手指在酒杯上跳动，剔透的高脚杯里荡漾的酒仿佛也沾染了这热烈奔放的气息，暧昧如同这女人举手投足间的风韵。她蜷曲的黑发散落在凝脂般的颈上，锁骨在丝绸睡袍中若隐若现。

　　“母亲。”澄悠看着缓缓起身的高桥岚，还真是一点也没变啊。

　　“澄悠，你长大了不少呢。”高桥岚微微一笑，转过身拉开厚厚的窗帘，凝望着落地窗中的如酒夜色，溢彩流光，“都说东京的樱花好看，其实，东京的夜景才最迷人呢。有些人不知道，是因为他们没有在这里俯瞰过。澄悠，以后你就可以享受了。”

　　高桥岚朝她举起酒杯，笑容在窗外的华灯下显得恍惚，她花瓣般的唇间飘出飘渺的感叹：“不知道明晚，我还能不能看到这样好的夜呢……”

　　长大后澄悠依旧喜欢抱着膝盖坐在黑着灯的房间里，厚厚的窗帘遮住了外面的日沉月升，时光仿佛停滞。点一支烟但不吸，一点猩红在黑暗里明明灭灭，好闻的烟草味道幽幽地爬过全身。她蜷缩着，凉意从赤着的双脚传递上来。忽然想起那个故事，卖火柴的小女孩每划燃一根火柴，就会看到一个美妙的幻境，而她的面前始终是漆黑。

　　可惜的是，她太早地知道了童话都是和现实背道而驰的。从那个夜晚开始，她就再也看不到任何光了……

　　父亲痛苦狰狞的表情，瞳孔里散大的恐惧，还有头顶涌出的汩汩鲜血，连同门里倾泻进来的光刺进了她惺忪的睡眼。那个伟岸的身躯僵直栽倒在她床前，口中最后的叮咛凝固在血泊中：“澄悠……更夜……”

　　母亲站在他身后，举着枪的手臂缓缓放下。她小小的身体，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尖叫哽咽在喉咙里，只有惊惧的眼泪不停地滑下来。

　　从那天起，她继承了高桥这个姓氏，继承了这个母亲不惜用父亲的生命保护的黑暗帝国。

　　从那天起，她就已经不再是枢木澄悠了。她那些幼稚又美丽的幻想，那段天真烂漫的时光，那些五颜六色的连衣裙，那些别致美丽的洋娃娃，那些装帧精细的童话书……一切都消失了。她已无权决定自己的未来，在母亲的精心安排下，高桥澄悠正在成长为整个东京乃至整个日本□□中青年一代的佼佼者。

　　东京□□高桥家族的年轻继任者高桥澄悠，有着与她年龄不符的谋略与沉着。她懂得天衣无缝地隐藏自己的喜怒哀乐，懂得从其他人的眼里捕捉什么自己需要的，懂得如何在生死边缘运筹帷幄，懂得怎样在危急时刻镇定自若，懂得何时要用缓兵之，计何时必须斩钉截铁……当这个女孩站在你面前时，你绝对不会相信她只有19岁。

　　而只有澄悠自己知道，她始终是那个4岁的小女孩，在那一夜后永远失去了长大的机会。他人面前那个无懈可击的高桥澄悠，只是母亲意志的堆叠或是家族责任的驱使，她的人生，在没有开始之前就被终结了。

　　自己脚下这条路，举步维艰，如履薄冰，但是再也无法回头。如果，那天父亲弥留之际闯入的不是自己的房间，那么这一切会不会……

　　没有如果。烟灰簌簌落下来，唯一的光渐渐弱了下去。

　　枢木更夜的头在早餐时还是隐隐的痛，拜豪饮所赐，昨晚几乎没有在他脑海里留下任何痕迹，连姐姐澄悠接他回来都丝毫没有印象。

　　三年未见，他急切的想知道姐姐的情况。但是姐姐似乎同母亲一样，忙得连和他吃顿早餐的时间都没有。他并不知道母亲口中所谓的“产业”是什么，他也不想知道。因为这所谓的“产业”，他从来没有享受过母亲的温暖怀抱睡前的亲吻，父亲也在他年幼的时候就离开了人世，姐姐也因为要继承产业从小就被母亲送去各处学习。在他看来，这产业除了给自己衣食无忧的生活外，还夺走了他正常的快乐。

　　他宁愿不要这豪华富贵的生活，不吃这繁复美味的早餐，就像普通人一样：住一面积不大但热热闹闹的房子，为有些紧巴巴生活而忙忙碌碌，有时候家人之间也会磕磕绊绊吵吵闹闹……但围坐在一起吃饭看电视，就能感到浓浓的平凡幸福。

　　想想而已，枢木更夜隐隐觉得，无论母亲还是姐姐，似乎都无法从“产业”里抽身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