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清河晏》三尺之南

21、冤家路窄

　　“怎么来这里了？”郑晏看着眼前的店铺，一头雾水。
　　宸极理所当然道：“你不是说在家里呆的闷了，想出来散心吗？既为散心，当然是要做些开心的事情了。你们女人家不是向来最爱什么首饰脂粉之类的东西吗？”他指了指高悬的金边黑地大匾，道：“这金玉楼乃是我们统万城最大的首饰铺子，里面不只有你们南朝各式精巧的钗簪，就连西月的宝石，南华的脂粉，西域的香料都应有尽有。无论多么挑剔的客人，都能在这里买到可心可意的东西。”
　　虽然极力抑制，却仍然能听出他带着自矜的得意和傲气。

　　说起来，若是放在前朝，宸极口中所提的这些，根本算不得什么稀罕东西。前朝国力强盛，四海臣服，普天之下的奇珍异宝皆汇聚旸平。据积年的老人家讲，前朝之时，就算是寻常小富之家，也有一两样番邦之物。
　　可惜，末帝宠信奸佞，以致朝野动荡，生灵涂炭，民不聊生。遂，天下群雄并起，彼此之间征战了十多年，终被穆朝太祖容世恩占了旸平，得了国玺。
　　容世恩虽登基称帝，然穆朝与前朝相比，却是大大不如。盖因当初中原混战之时，四边的属国竟趁乱自立，还借机扩大了原本的疆土。
　　穆朝太祖雄心勃勃，力图再现前朝的辉煌，却无力抵挡生老病死的步伐。在位不足十年，竟被一场风寒夺去了性命。后来，太祖幼子，也即靖宁帝登基，当时他尚未及冠，征战四方、降服四邻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靖宁帝虽生于乱世，却长于太平年间，况且他本是幼子，上有稳重的长子秦王，精明的次子齐王在，太祖对他并没有抱什么大的期望。可惜，世事无常，太祖长子次子皆在南征北战中丢了性命。
　　秦王齐王原本也有子嗣留下，可惜却幼年夭折。最后，太祖膝下，只余下了靖宁帝这么一个男丁。

　　太祖长期征战，靖宁帝多数时间由其母亲陈妃教养。陈妃不过一个普通的商户女，被其父送给了还未发迹的荣世恩。后荣世恩登基，她因生育有功，便被晋封为妃。
　　她本人除了貌美多姿外，并无甚才华。除了只知道督促靖宁帝认真读书习武之外，并不能教导靖宁帝。几年下来，书倒是读了不少，武艺却稀松平常。
　　太祖接连丧子失孙，连着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之余，还得操心储君问题。在太祖眼中，这小儿子竟是几乎和书呆子差不多少，与英年早逝文韬武略的长子次子根本没法比。
　　为了江山社稷，太祖捏着鼻子，耐着性子，费尽心思调教了两年。靖宁帝虽然依旧有些软弱，却也勉强可看。
　　照此下去，等太祖百年之后，靖宁帝好歹也算可以撑起天下了。想法很好，却抵不住太祖猝然长逝，临终只来得及嘱咐已经下嫁郑锟的昭阳公主容飞鸾，多多扶持这个幼弟。
　　昭阳公主性情肖似太祖，与朝政之上也眼光独到。凡她所拟政令，都能得到朝臣们的一致赞许。
　　靖宁帝其人并无大才，在政事上又被昭阳公主这个女子连连比下去。虽然这些政令都是冠以靖宁帝的名义，他却心中万分不甘。后再被那些别有居心之人挑唆，竟然只想着如何能独掌权柄，再不管其他。
　　如此，穆朝内部便有些争权之像，于四邻的威慑更是一日不如一日。见状，西月南华便不时派兵袭边，穆朝与四边的关系越发紧张。
　　国家关系不和，彼此之间贸易往来便寥寥。

　　“是吗？”郑晏打量着眼前的阁楼，自言自语道：“听你这么说，这金玉楼倒是来头不小。”
　　“唔，”宸极摩挲着下巴，不情愿道：“虽然不想承认，但这金玉楼确实不简单。我曾今试图查探过这金玉楼的幕后之人，却一无所获。就连我父汗，都特意叮嘱过我们，不许在这金玉楼中闹事。”
　　术赤竟然这么说？郑晏对这金玉楼越发好奇，抬步朝楼内走去。
　　这时，从里面走出来一个风情妖娆的女人，见了宸极便笑道：“怪不得今早报喜鸟在院子的大树上叫个不停，原来是有贵客来临。前天铺子里新来了一些极好极纯净的宝石，九王爷可要看看？上次王爷不是说想找一些好宝石镶刀上吗？这些宝石或可入了王爷的法眼。”
　　“你让人把宝石送我府上去。我今日来你这里，还有别的事情。”宸极三两步跟上郑晏，笑道“秋娘，把你们铺子里清雅别致的好首饰都拿出来。”
　　秋娘眼波一转，看了看走在前面的郑晏，笑道：“原来是有佳人相伴，王爷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们这里恰好有一套桃花玉的头面，簪钗镯钏都有，林林总总的，将近三十件。这套头面色泽粉嫩，娇俏可爱，极衬年轻姑娘们戴。还请王爷稍等片刻，去楼上喝杯茶水，待会我亲自把东西送上来。”
　　她对身后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道：“玉俏，带九王爷和这位姑娘去楼上的兰花阁，让人好好招待。”
　　玉俏脆生生地应了个是，殷勤地引着郑晏宸极朝楼上去了。

　　很快，三人便上了二楼，玉俏笑道：“二位这边请，兰花阁就在最东头呢。”
　　郑晏看了看蜿蜒而上的楼梯，对走在一旁的宸极低声道：“你不是说要带我散心吗？何不到三楼上，那里更高，看到的景致不是更多些？”
　　宸极看了看身后的，轻声道：“这三楼是金玉楼东家的住所，等闲不许外人上去的。”想了想，道：“你若是想看景儿，今日有些晚了，不如明天我带你去城外走走？这时节草原上水草茂盛，鲜花盛开，很是漂亮。”
　　“多谢你了。”郑晏心中想着事情，回答起来便有些心不在焉。
　　宸极只当她为不能看景儿而惋惜，笑道：“放心吧，我明日没事情，倒可以带你好好玩一天。”
　　“二位请进。”玉俏推开门，笑道：“这里虽不如三楼位置高，但在窗边便可以看到城外的青格河。映着无边的大草原，衬着落日的辉光，很是漂亮。”
　　郑晏笑道：“姑娘说的真好，倒让我忍不住想细细赏玩那美景了。”
　　玉俏腼腆一笑，道“姑娘过赞了。这些话本是秋娘姐姐说的，可惜我笨，只记住了这么两句。”
　　宸极扔给她一个银锭子，淡声道：“先上壶茶水来，然后你去对面买些点心果子过来，这里就不必你伺候了。”
　　玉俏忙道：“小女子絮叨了，这就马上去办王爷吩咐的事情。”
　　玉俏行动很利索，很快便把点心果子置办整齐了。秋娘也把首饰送上来了。
　　宸极道：“劳烦秋娘了，你先去忙吧，我这里一时半会倒用不着人。”
　　秋娘看了看依旧带着帷帽的郑晏，了然一笑，道：“多谢王爷体恤，恰好下面还有事等着我处理呢。玉俏就留在外面，王爷什么时候好了，便让她去通知我一声。”

　　“怎么，都看不上眼吗？”宸极见郑晏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疑惑道。
　　郑晏随意翻了两件，道：“没有，这些首饰做工精致，宝石也打磨得通透光滑，堪为上品。”
　　“那你怎么不挑挑看？”宸极听了，奇怪道。
　　郑晏叹了口气，道：“我本阶下囚，能出来走走已是幸运，哪里还敢让王爷破费呢？”
　　宸极微微皱了皱眉，道：“本王既然带你来这里，自然就不会舍不得那几两银子？公主却说这种话，不是存心刺人的吗？”
　　郑晏低头抿了口茶水，不置可否。
　　宸极碰了个软钉子，却又那郑晏无计可施，只得展开折扇用力挥了挥。
　　两人都不说话，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正在这时，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有女子惊喜地喊道：“九哥，我来了。”
　　那声音极其耳熟，郑晏正思索着在哪里听过。宸极却脸色大变，拿起帷帽就给郑晏戴上。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郑晏惊讶道。
　　宸极却竖起手指，轻声道：“来了个可能对你不怎么友好的客人，所以等会千万别出声。”
　　他的话音刚落，来人便进了屋中，郑晏定睛一瞧，正是当初在旸平见过一面的宸极的妹妹明珠，另外还有一位陌生的姑娘。玉俏歉意地跟在二人身后。
　　郑晏心中暗道：果真是不友好！
　　明珠见了宸极，笑道：“九哥，我和朵娅姐姐来这里选些首饰，正好看到你的黑夜，问了人，才知道你也来了这里。”
　　同她一起进来的姑娘微红着脸，轻声道：“朵娅见过九王爷。”
　　宸极朝玉俏摆摆手，示意她出去。又对着明珠道：“你们自去选你们的首饰，来这里做什么？我又不懂这些。”
　　明珠跺了跺脚，拉着朵娅的手，道：“我和朵娅姐姐好长时间没见你了，过来看看你不行吗？”这时，她指了指低头喝水的郑晏道：“她是谁？”
　　宸极走了两步，把郑晏掩在身后，道：“她是谁与你无关，你快去忙你的。”
　　朵娅看见他的动作，握着明珠的手紧了紧。明珠当即道：“你是谁？见了本公主也不行礼问安，一点礼数都不懂吗？”她快速绕过宸极，一把扯掉郑晏头上的帷帽，口中嚷道：“本公主要好好教训你一顿。”
　　宸极没料到她的动作，一时间怔在那里。
　　“啊？怎么是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明珠看清了帷帽下的人后，叫道。
　　“九哥，她怎么在这里？”明珠对宸极不满道：“你竟然陪她买首饰？”
　　“看明珠公主这话说得，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九王子可是对这里的首饰大加称赞。你看，”说着，郑晏拿起一条链子在脖子上来回比划着，道：“这些珠子颗颗圆润，颜色又俏，方才九王子还说我戴着很好看呢。”她对着宸极微微一笑，道：“是不是啊，宸极？”语气中还略带了一点娇嗔。
　　宸极看着她难得的亲近，纵然明白她不过是为了与明珠置气，却仍旧觉得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坦与熨帖。他满含戏谑地看了郑晏一眼，才点头道：“是，很好看。”
　　“那你给我戴上。”郑晏朝他走近了一些，娇声道。
　　“啊？”宸极难得手足无措。
　　斜眼见明珠与朵娅都是脸色铁青的模样，郑晏心中暗暗一笑，对宸极催促道：“快点呀，等会我们还要去别处呢。”
　　见宸极接过链子，真打算替郑晏戴上，明珠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抢过郑晏手中的链子用力扯断，边扯边道：“你不是喜欢吗？这下我可看你戴什么。”扯完后，她挑衅地看着郑晏。
　　果然，郑晏眼中含泪，摇摇欲坠，颤声道：“你…你太过分了。”说完，她猛地推开明珠，飞快地朝门外跑去。
　　郑晏推人的时候，已经算计好了。看出明珠对朵娅的亲昵，郑晏便把她朝朵娅的方向推去。明珠生的身材高挑，朵娅猝不及防之下，竟被她撞得朝地上倒去。惊吓之下，她本能地伸手胡乱抓了一阵。于是，刚刚稳住身形的明珠便被她拉得一同倒在地上。
　　宸极万万没想到，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竟是变成如此局面。他看了看又在地上四处蹦跳的珠子，嘴角微微勾了勾，才对门外二人的侍女喝道：“还不快扶你们主子起来！”
　　说完，便大步朝门外走去。可惜，门外走廊中却根本没有郑晏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