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颜易老执念更深》之徐

1、第 1 章

　　苏白第一次遇见贠江的时候18岁。
　　高三的暑假报了去C城的旅行团，高考成绩不瘟不火，报考的是本省的大学，想着往后四年都离不开本省，索性趁高三的漫长暑假出去看一看。
　　苏白对自己的成绩说不上满意不满意，几次模考文综都考得不错，但是高考文综不理想，总分却还行，虽然之前还立过考重点大学的志，自己内心也知道总是不现实的，但是苏白就是这样一个不切实际的人，周末或者假期书包总是装的满满的，以为回去会看很多书，最后还是原样背回学校。这种情结伴随了苏白很久。所以第一次出远门也大包小包拿了很多东西，除去行李箱，还有几个包，从家里到旅行团集合的地点苏白已经感觉有点狼狈了。暑假团也是学生比较多，因为才6月中旬跟团的也多是高三毕业生。
　　大家脸上还有难掩的兴奋，又有一种稍显用力的云淡风轻。旅行团导游是个皮肤有些黑，年龄看起来也不大的女生，声音很好听，这次去C城的团会在X城短暂停留，因为是跟X城旅行团合作的团，所以在X城会短暂停留，上几个X城的游客。
　　苏白行李多，又提又背，上车之后选了靠后的位置，后面几乎没人，索性把行李放在座位上，导游清点好人数，说了一些注意事项就示意司机出发了。到X城可能需要两三个小时，苏白18岁之前的生活只有家里和学校，所有关于外面世界的信息也都是从书里和电视里看到的，现在看着高速路上不断往后倒退的风景又是另外一种体验。那些书里的山山水水这一刻就在车窗外，天气有点阴，远山像在雾里又像隐在天空里。苏白吸吸鼻子又调整了一个姿势，苏白皮肤白，有点微胖，戴着眼镜还是学生的样子，放在人群里太容易淹没，眼睛却很亮，眼球比正常人大点，此刻兴奋又好奇的样子，隐在眼镜后的瞳孔就像璀璨星河。高速路两旁的山后退地快，苏白眼神逐渐涣散最终扛不住睡意就这样睡过去了。
　　苏白是被人摇醒的，睡觉的时候没戴眼镜，醒来的一瞬间只看到白糊糊的一团，苏白揉了揉眼睛，摸到睡前放在旁边座位行李上的眼镜，戴上后导游白白的牙就在很近的地方，“苏同学”，导游的声音真好听，苏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导游说“麻烦你把行李放在行李架上，这边又上了几名游客，需要座位，谢谢。”
　　苏白寻着导游转身的方向看见一个一身运动装的男生此刻正在把行李往架子上放，他头上黑色的棒球帽因为帽檐太长遮住了大半个脸，苏白连声抱歉一件件把行李往架子上放，因为身高不够，苏白一张脸涨得通红，还是差一点，胳膊像快要断掉，心里责怪自己下次一定不能拿这么多，一不留神行李就要砸下来，苏白顿时慌了，眼睛紧紧闭着等行李砸下来，却突然感觉手里的重量没有了。再睁开眼看见棒球帽已经抬起来对着自己善意地笑。
　　苏白突然就红了脸，棒球帽下的这张脸英俊又温柔，眼睛也是亮的，笑起来牙齿又白又整齐，下巴上还有点青茬的胡子，一只胳膊刚从行李架上移过来，蓝色血管像山脉一样蜿蜒上去，短袖下的肌肉纹理明显，皮肤也是很深的小麦色，苏白低着头说谢谢的声音又小又抖，男生坐在苏白旁边笑着说不客气。苏白搅着双手不敢再抬头，苏白18岁之前的人生从没见过这样的男生，看起来要比自己大几岁，周围的同学都是宽宽大大的校服，就算长的好看的也都只是小孩的样子，苏白心理比同龄人敏感成熟，高中暗恋的也是比自己高几级的学长，瘦瘦高高总是一身西装靠在墙上眼神淡淡地，苏白总是红着脸从他旁边经过，心脏不受控制地咚咚撞击到嗓子眼。后来毕业这段暗恋也就无疾而终，甚至没能很他说上一句话。
　　此刻旁边的男生又是不同的，不是那些长着青春痘一脸单纯的小孩，也不是眼神始终淡淡的高年级男生，刚才看他的时候发现他棒球帽下的头发很短，个子很高，但是不瘦，是壮实的身材，他坐在旁边，苏白觉他身旁的风，热热的，吹过自己的发梢，耳际最后到脸颊。
　　“我叫贠江，你好”，苏白正神游着被他的声音吓一跳“我叫苏……苏白，你好”，苏白装作很自然地和他打招呼，看到的又是他温柔的笑脸，这一刻，突然对接下来的旅行充满期待。
　　从X城到C城，旅行团一起坐高铁，贠江还是选择了苏白旁边的位置，贠江很健谈，苏白总是嗯嗯啊啊地回应着，知道贠江是大学体育老师，假期出来玩一玩，下学期可能要到其他城市任教，还没有确定，知道苏白考上L大，开玩笑说干脆去L大好了，苏白被逗得花枝乱颤。多半天的相处已经没有了拘谨，苏白说好呀好呀，你来当我的体育老师，我要减肥。贠江笑着很自然地去揉苏白的头发，苏白突然又脸红低下了头，贠江的动作太自然了，就像每一天都曾反复联系。贠江的手突然僵了僵，连忙说抱歉，苏白还是低着头，声音软软地说没事。
　　到达C城的时候，天气还是阴沉沉地。但是气温很高，贠江约苏白一起吃晚饭，这个旅行团算半自助，多数时间可以自由活动，因为时间长，中间会安排集中出游的时间。其他时候都是自由活动的。贠江和苏白都是第一次来C城，苏白拿着地图查地方，02年的时候手机还没普及也不智能，苏白方向感很差，看着地图一脸茫然。贠江拿过苏白的地图，“好了我们不看地图，走到哪吃到哪好了。”苏白乐得轻松，在心里又记下贠江的一个好。
　　C城的饭很辣，苏白能吃辣，贠江家在南方，很少吃辣，看苏白吃的起劲，也忍不住尝了口毛血旺，上面一层厚厚的红油，干辣椒和花椒密密地铺着，香味蔓延，一筷子下去筷子都是红的，贠江夹了毛肚，一口吃下去感觉鼻子都懵了，整个后脑晕晕的，鼻子上是细密的汗，全身的触觉都集中在舌头上，呼出的气都是热辣的，苏白看着贠江吃辣的样子，眼睛都笑弯了，赶紧拧开一瓶水递过去，贠江眯着眼睛接过水，一口气喝了多半瓶，苏白看贠江的眼角都是红的，眼睛湿湿的，顿时心软成一滩水，你别吃了别吃了呀，苏白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有点哭腔了。贠江还没从辣劲儿里缓过来，鼻头，脸颊，耳朵，眼睛都是红的。嘴上还说着没事，苏白赶紧递上纸巾，贠江擦了擦汗，勉强还能笑着看苏白。
　　“不能吃还逞强”，苏白真是被这人第一次吃辣的样子唬住了。贠江又一次很自然地抬手准备揉苏白的头发，一瞬间手一僵又落下了。苏白第一次被摸头可能有点吓到，这次虽然还有点紧张但看着他落下的手又有点失落。
　　贠江给苏白夹菜，这点小尴尬很快就被默契地忘记了。苏白嘴馋，选择来C城纯粹是为了吃，但是贠江看起来一点也不能吃辣为什么要来C城呢。苏白没问，觉得他们还不算熟悉。
　　吃完苏白摸着自己鼓起来的肚子觉得很满足，眼睛微微眯着，走路的速度也降下来，像一只餍足的猫。贠江不紧不慢地跟着，夜晚的C城又是另外一种美，到处是灯光，灯光里远处的山黑黢黢好像在烟雾里，公路上的车一辆接一辆跑起来像是灯光织成的星河点缀在远山里。苏白和贠江此刻看着远处都沉默着，苏白看着旁边贠江的侧脸，他的唇紧紧抿着，眼里像有万千情绪在涌动。
　　贠江摸出一根烟点上，深深一口，薄薄的烟雾无声息地从鼻子呼出，苏白觉得此刻的贠江像掉进了自己的情绪里，他不再露出白白的牙笑了，眼角也没有了温柔，他每吸一口烟，烟火从明到暗，烟灰掉下去一大截，苏白很少见过男生抽烟，高中的男生都躲在厕所里抽烟，每次回来身上都是很复杂的味道，苏白不喜欢，这一刻却觉得自己沦陷在了贠江右手的那只烟里，回过神的时候苏白已经拿了贠江的烟重重地吸了一口它试图学着贠江的样子从鼻子吐出烟，因为没有经验，肺里也进了不少烟，感觉肺里重重的，鼻子有点酸，却没有很难接受，贠江此刻又是温柔笑着的样子，“傻”，贠江说完又点了一根烟，苏白也笑了。
　　“我的前女友很喜欢C城……”。
　　苏白试图消化贠江突然开口的话语。
　　“她和我在一个城市，吃不了辣，却固执地一定要来C城吃最辣的火锅。我们约好这个假期一起来C城。”
　　贠江此刻的声音也像蒙上了一层烟，很低，风一吹，就散了。
　　“她的头发很长很软，摸上去心都是软的。每天早晨都是我先睁开眼，摸一摸她的头发。亲亲她的眼角”，
　　苏白看着贠江，帽檐遮住了他的大半个脸，只能看见他滚动的喉结，他的声音那么温柔。
　　“有一天早晨醒来却没有看见她，她的枕头上只有一个纸条，我以为她有事先出去了，她很懒，从来没有比我先起床过，我看着纸条，突然感觉耳朵嗡地一声，四肢开始发麻，她只写了五个字:我们分手吧……”
　　贠江突然没了声音，苏白摸摸自己的头发突然笑得有点苦涩。心里又有点细细麻麻的疼。看着贠江的背影觉得眼睛被水汽挡住越来越看不清，突然想起一个词:如鲠在喉。
　　苏白调整好表情，默默走到贠江背后，伸出胳膊从背后抱住他，贠江高，苏白的脸贴着他的后背，感觉到他的后背一紧。
　　“如果你以后想要揉我的头发，我不会介意的。”苏白的声音带着哭腔抖成筛子。贠江转过身，双手握着她的肩，他的指尖也是抖的。“别哭”，苏白脸都是湿的，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了，眼泪在贠江那声别哭之后却越汹涌。眼镜上全是眼泪，苏白取下眼镜，却看到贠江突然靠近的脸，他的神情那么哀伤，眼神里都是隐忍，他的手指擦过苏白的嘴唇，苏白的所有感觉都聚集在他的手刚才停留的地方，痒痒的又有点发烫。刚才所有安静又哀伤的情绪全不见了，苏白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不转动了，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吻我了，他会吻我吗，脸上是烫的，耳朵是烫的，指尖也是烫的，苏白整个人像泡了一场温度有点高的温泉，空气被水汽占据，呼吸都有点不畅了。
　　贠江看着苏白的样子，灯光在她脸上一瞬间点亮一瞬间又变暗，没了眼镜，眼神有点找不到焦距，贠江就那样吻了上去，她和素素气质完全不一样，有些瞬间却又惊人地相像。苏白柔软的发，灼灼的眼神，甚至是第一次抽烟的模样，第一次等待接吻的模样，都像一根越收越紧的绳，拉着他，他帮她拿行李，坐她旁边，约她吃饭，跟她倾诉，都是一场预谋，她看得出来苏白喜欢她，她的眼神就像那些偷偷喜欢他的小姑娘，骗不了人。
　　贠江长相英俊，又有一些温柔，大学也是体育专业，毕业后当过健身教练，当私教的时候也有学员表过白，那时候的训练量很大，每天都很忙，除了上课就是训练，可能也是不够喜欢，也从未接受过谁的表白。最后当了大学体育老师，前女友叫素素，同是大学的老师，教英语。人如其名，气质很干净，瘦瘦高高，有一丝英气的眉，单眼皮，深深的眼窝被纤长浓密睫毛盖着，鼻子很挺，鼻头却是小巧的，嘴唇的颜色淡淡的，五官放在一起让人觉得很舒服。贠江的课很少，临时在英语教研组的办公室加了一套办公桌，那就是贠江和素素的初见，阳光很暖，办公室很安静，贠江进到办公室第一眼就看到了素素，她就淹没在阳光里，白色的衬衣也变成阳光的颜色。头发很长，毛茸茸地在阳光下无限温柔，好像是感觉到了远处投来的眼神，她抬起头，看见贠江淡淡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贠江才回过神觉得自己有点不太礼貌。连忙走进伸出手打招呼“你好，我是新来的体育老师贠江”，素素伸出手也大方回应“你好我叫素素”，素素很瘦，握手的感觉也是骨节分明。
　　“素素”，贠江感觉怀里的人动作一僵，才突然回过神，苏白的脸上泪痕还未干，嘴也有一点肿，看着她的眼神那么受伤，贠江有点慌了“对不起”，苏白从他怀里逃开，握着的拳头又倔强又无助，贠江知道自己伤了这个小姑娘，想去拉住她，人却已经匆匆跑开了。贠江看着她的背影慢慢变小，突然很恼，觉得自己真够混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