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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Chapter seventy three ...

  •   阿黛尔从来都不喜欢拍人物,除非她的经济状况已经拮据到无法维持基本的生命活动了,她才会试着卖出一些照片出去缓解眼下的窘迫,这次答应吉安娜的初衷也是如此。人类的一切实在太容易变化,无法捕捉到那种灵光闪现的极致美好,因此她的单反相机和房间相册里,永远被那些古老建筑和风景静物所占满。

      也许是一扇透着阳光的老式火车的窗户,也许是恰好和夕阳落到同一水平线上的黄铜铃铛,也许是飘扬在高高旗杆顶部的一条火红绸带,也许是肆意焚烧着天空的绚丽晚霞。

      她说不上来自己这样的怪癖到底是什么心理诱发的,也不打算去想明白。毕竟她的人生已经是一团糟了,省点力气用在有用的地方才是她这个阶层的人该做的事。至于那些高深莫测的哲学问题,这辈子是和阿黛尔没什么关系了,也许下辈子她可以试着努力投生一个好人家,有了足够的经济基础以后再考虑从事这方面的研究。

      然后她又觉得还是算了,自己的运气一向都很差,做人又太累,一次就够了,还是别有下辈子了。

      阿黛尔一边凝视着那些精美华丽的壁画,一边漫不经心地这么想着。那些壁画并没有遭到任何的损坏,反而鲜活得就像不久前才画上去的一样,少女的胸口好像敷粉那样洁白,半隐藏在蓝色长袍下的腿部线条柔美流畅,把文艺复兴风格的人物画像那种致力于展现人体曼妙的特点宛如定格一样的凝固下来。

      真想不出来什么样的财力物力和人力,才能把这些美丽从诞生的那一刻就保存至今,阿黛尔怀疑普奥利宫也许是由意大利政府直接管辖的,不然单凭沃特拉的财政,根本不足以支撑这里的一切。

      “阿黛尔。”菲奥娜噔噔噔地从楼上跑下来,停留在楼梯的中间平台上,微弱浅薄的阳光从她后上方流淌下来,把她的影子镌刻拉伸到楼梯的最后一节上,“可以过来了,先从瀑布和森林那里开始吧。”

      “好。”

      跟着菲奥娜穿过那一条条宛如时光隧道一样的走廊的时候,阿黛尔瑟缩了一下,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更加深刻的阴寒,越往普奥利宫前面走,那种感觉就越清晰。时光果然是冰冷无情的东西,越是沉淀得丰富,它的承载物的温度就会消失得越彻底。就像那些神话里的永生神灵,从来不会对渺小凄苦的人类施以怜悯,因为他们的感情和温度都已经在时光的洗礼中消失。

      穿过面前的红木大门,阿黛尔看到了今天的主角。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就像踏进了安徒生笔下的极乐园,面前出现的不是人类,而是天使。

      那个秋千应该是刚刚才搭建好不久的,从支架到座椅,细窄的黑铁被技巧性地弯曲缠绕成花藤的样子,稳稳地捧着那个洁白的身影。

      精致的刺绣叶状纹样从凯瑟琳锁骨下方的肌肤开始蔓延舒展,缠绕上被薄纱裹住的双臂,围绕过腰间,消失在膝盖下方。上半身的贴身设计和腰部以下的宽摆拖尾设计将她的身材优势大大方方地展现出来,纱质的素色裙摆正因为秋千的摆动而无声的盛开,然后又顺着惯性贴上凯瑟琳的双腿,轻柔得好像云一样。

      站在凯瑟琳身后为她推秋千的是一个个子很高的银发男人,黑色的西装从领口的刺绣到袖口的细节都体现着一种在结婚礼服上不太常见的复古元素,丝绸领带系了一个双层的温莎结。阿黛尔注意到那个银发男人衣服上的刺绣纹样和凯瑟琳裙摆上的暗花是一模一样的。

      他们……很美,美到完全不像是现实世界里会有的。就像这个城堡一样,除非见到,否则你无法想象那是一种怎样的极致惊艳。

      森林,瀑布,秋千,洁白婚纱和素黑西装。

      如果说天堂有模样,那阿黛尔猜也许就是眼前的样子。

      这时,凯瑟琳和凯厄斯忽然不约而同地朝阿黛尔的方向看了过来,因为她身上的那种浓郁甜美气味,落在吸血鬼的嗅觉里,芬芳胜过这里刚移植过来的玫瑰。阿黛尔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眼前这两个人绝对是她这辈子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上次和凯瑟琳见面的时候,因为她带着墨镜和垂边的钟形帽,阿黛尔没看太清她的样子,这次算是完全看清楚了。

      还是那些熟悉的死亡瞬间画面。凯瑟琳发现那些画面越来越清晰了,阿黛尔身上那种生命将逝的讯息愈发明显,她的命运被紧绷成一根线,无力地悬挂锋利的刀刃上,随时都会断裂。

      “上次亚力克闻到的那种香气,就是她留下的。”凯瑟琳附在凯厄斯耳边轻轻说道。凯厄斯微微扬了扬眉毛,大概明白了亚力克为什么会忽然这么反常了,因为这个叫阿黛尔的东亚女孩的气味真的非同一般的诱人。

      凯瑟琳起身,朝门口的沉默女孩微笑了一下,“欢迎你,阿黛尔。谢谢你愿意来。”
      女孩摇摇头,“是我要谢谢您的欣赏,我们开始吧。”

      事实证明,只要人长得好看,无论怎么拍照都是好看的。阿黛尔觉得这是自己拍得最轻松的一次人物照了,不用像以前一样千方百计绞尽脑汁的去找一个让对方满意的完美角度。她甚至都觉得自己也许连修照片这个环节都可以省去,因为她实在想不出来眼前这两个人还会需要什么修饰。

      无需建议和指点,镜头下的两个人牵手拥抱和对视都是风景。从那个缭绕着浅朦薄雾的瀑布旁边到普奥利宫东南角的花园,凯瑟琳洁白的婚纱裙摆因为风和跑动的共同作用彻底扬开,从那些珍贵罕见的花朵上聘婷掠过,带起一阵紫色的波浪,花香和脱落的花瓣追随浸染着她的裙角,两人牵手走过的路,全是玫瑰。

      她的头纱和凯厄斯的长发纠缠在一起,手指也纠缠在一起,最后是眼神。

      阿黛尔不记得自己按了多少次快门,定格下了多少个瞬间。她很想替这对新人留下一些不会磨灭的记忆,哪怕有一天,他们的那种美丽也无可避免的被时光所侵蚀带走,但是至少在这一刻,永恒就在他们手中。

      当戒指已经黯淡无光,曾经年轻的容颜也已经饱经沧桑,感谢上帝让我能有如此幸运遇见你。正因为是你,我才有勇气说,“永远,永远”。

      ……

      意犹未尽地舔完手里孩子那脖颈伤口处的最后一颗血珠后,弗拉基米尔才慢条斯理地抬起头,猩红的瞳孔因为身体里血液的充沛而变得鲜活明亮,好像那些血液都集中在了那层虹膜上游动似的。

      他丢开手里的尸体,随意地拍了拍手,染血的指尖上,苍白和嫣红形成极大地视觉反差。他回忆着那种让人留恋的甜美味道,感慨着孩子的血量实在太过稀薄,一边将手指放进嘴里,让舌尖卷走那最后的一丝美味。

      这是一个再典型不过的米兰中层阶级家庭的房屋,木纹隔间的落地式书架上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和一些孩子的手工小玩意儿,沙发上的罩单是女主人——就是在贾斯汀手里已经没了生气的金发女人——亲自制作的。

      豆浆机的电源还没关,那种将坚硬黄豆碾碎又飞快和清水充分搅拌在一起的机器声音听起来有点烦人。早已沸腾的炖锅正在往外不停地冒着泡泡和浓汤,滴落飞溅到电磁炉上发出滋滋的声响,砧板上的芹菜段和番茄以及鸡胸肉丁还没来得及放进去。

      大门随意地开着,猛烈的冷风朝里不停地灌着,将那种新鲜浓烈的血腥味一层一层地削弱。

      贾斯汀踢开脚边被自己抓揉扭曲得不成样子的手/枪,用袖口胡乱擦了擦嘴边的鲜血,“斯蒂芬呢?”

      “他带着我们即将要迎来的新成员先回去了。”弗拉基米尔一把从地上提起男主人的尸体,歪着头打量了一下对方的身形,自言自语般的说道,“看起来还挺合适。”

      说完,他快速将对方的冬衣外套脱下来然后套在自己身上,含糊地唔了一声,像是对这个新衣服挺满意。

      “我们这次还是不用掩饰痕迹吗?”贾斯汀看了看因为被子弹击中而碎了满地的玻璃碎片和一家三口的尸体,“沃尔图里的人会找过来的吧?”

      “你害怕了?”弗拉基米尔狭促地眯起眼睛,微微上翻的嘴唇下是整整齐齐的冷白牙齿,明明刚刚撕破过那个九岁孩子的颈部动脉,此刻却找不到一点血染的痕迹,光亮到可怕,“那群强盗让你失去勇气,开始畏手畏脚了?”

      贾斯汀摇摇头,他对沃尔图里家族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认识,当然也谈不上害怕:“我只是觉得他们不可能一直像科隆那次一样替我们收拾烂摊子,肯定会想办法报复我们。我们现在几乎都是新生儿,没有他们那么训练有素,也没有像他们那样的特殊能力,所以有点担心。”

      “你真是个有头脑的孩子,新生儿里能有这样思考力的可不多。”弗拉基米尔赞赏性地看着他,然后将那抹笑容抿下去,露出一种阴险顽劣的表情,眼神凶狠得像一头猛兽,“但是你们别忘了,你们的力量是他们所不能抗衡的。棘手的麻烦就是那对双胞胎守卫和塞拉斯。还有……本该属于我们的那个温莎后人!”

      “他们很可怕吗?”贾斯汀问。

      “可怕?”弗拉基米尔的表情又变了,变成一种仇恨和狂热共同作用的扭曲,“不!不不不,他们迷人极了!他们的能力是吸血鬼世界绝无仅有的珍品,没有了他们,沃尔图里根本不堪一击!我要的就是让沃尔图里那群混蛋灰飞烟灭!”

      “那我们要怎么做?”

      “分散他们。简的能力虽然让人恐惧,但是一次只能对一个人使用,数量是她的死穴。塞拉斯很优秀,但是他是新生儿,对自己的能力还不熟练,需要有人配合前后夹击才能制服他。”弗拉基米尔靠着满是抓痕和破裂纹路的墙壁,一字一句地剖析着对方的弱点和特点,仿佛一个高高在上的审判者,“至于亚力克……”

      他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极其难看,然后又欢快起来,“他的能力确实可以说是完美,但是我们总会找到一个能克制或者牵制他的吸血鬼的,很快就可以。”

      “所以我们需要足够多的新生儿,对吗?”贾斯汀试着总结,“听起来简和塞拉斯都不是那种善于应付复数级敌人的吸血鬼。”

      “你很聪明,不过这个结论成立的前提是我们要先制服亚力克,不然再多的人也没有用。”弗拉基米尔点点头,笑容灿烂到让人胆寒,“所以啊,让我们去找最后一个新朋友吧,她也许能就是那个迟到的惊喜呢。”

      “那个罗马的东亚摄影师?她真的能牵制住亚力克?”贾斯汀有些怀疑地问着,跟在弗拉基米尔身后离开了那幢死亡之屋。“她很特别,相信我,她会是一个奇迹。”弗拉基米尔的声音听起来充满自信,“我都等不及了,一起去见见她吧。”

      “好。那那个温莎后人呢?她的能力是什么?”

      弗拉基米尔沉默了一下,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收缩消失,呈现出一种空洞无比的神态:“她是死神的眼睛,可惜还没彻底睁开就已经被镶嵌在了错误的皇冠上。”
      “死神的……眼睛?”

      十二月份的米兰,零星的碎雪。

      ……

      沃尔图里的效率一向快得吓人,阿黛尔本来还以为要照片洗出来装裱好后才会拿到工资,却没想到凯瑟琳主动提议让吉安娜先付一半的钱作为定金交给自己。吉安娜照做了,询问阿黛尔是愿意收支票还是现金,或者直接汇到她的账户上去。阿黛尔迟疑了一下,选择了现金,因为她根本没有银/行/卡。

      在跟着吉安娜一起离开之前,凯瑟琳顺手从那些繁茂肆意的玫瑰花丛里折了一支送给她,紫黑的颜色,馥郁幽香:“送你的,期待你拍的照片。”

      “谢谢你。”阿黛尔小心地接过那支带刺的玫瑰,朝凯瑟琳微微点头,“我会尽快送过来的。”

      离开了那个仙境一样花园以后,吉安娜带着阿黛尔到了大厅的休息区请她稍微等一下,她会去把定金包好送过来:“这里是属于普奥利宫的对外开放参观范围,要是你喜欢的话,可以随意走动参观一下。”

      “好的,谢谢你。”

      吉安娜走后,阿黛尔便一个人缩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抱着相机查看着里面的图像。她一张一张地翻过去,心里感慨着,自己这次的工作量一定会空前的轻松。这个想法让她的心情稍微愉悦了一点,转而将目光投放到普奥利宫的各种陈设构造上。

      不得不承认,普奥利宫是一个精美冰冷到根本不适合任何人类居住的地方,它只应该存在在照片里,就像那些被自己所捕捉到的一瞬间的惊艳光影一样。

      但是它又是如此的真实,真实到可以被触碰,一种永恒的凝固。

      阿黛尔伸手,指尖迷恋地触碰上那些笔直典雅的立柱,感受着那些沉淀了上千年时光的冷硬石头纹路,那种凝固的美。这是她一直在摄影里试图追求保留,但是从未得到过的东西。

      如果非要挑剔这个地方有什么不好的话,那就是这里的采光实在有点差。阿黛尔好几次想给里面的壁画拍照都没能成功,画面的清晰度在镜头下大打折扣。果然,这个世界上有的东西就是不能被除了记忆以外的方法记录,偏偏人类的记忆力又不是那么的好,这实在是件很遗憾又没法改变的事。

      她沿着楼梯朝上,但是很懂分寸的只来到了中部的平台上,没有再往上去参观二楼。小巧的手掌沿着那光滑平整的木质扶手轻轻来回摩挲,仿佛在触碰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阿黛尔以前还去过圣母百花大教堂和美第奇家族的开放性宫殿,它们也一样的精致美丽,而且在色彩上远远比普奥利宫来得鲜亮有活力,更加贴合现代人的审美。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座历经千年的古老宫殿格外喜欢。它阴沉压抑,但是有灵魂,没有经过后人不得其精髓的胡乱保护和改造,依旧保持着它原本的样子,这是阿黛尔为什么这么喜欢这里的原因。

      希望这里的门票钱别太贵,自己努力攒一攒的话,也许很快能以游客的身份再次进来好好参观一下。没有主人的允许就胡乱走动是很不礼貌的,阿黛尔在这里的独自活动范围也就仅限于这半层楼梯而已。

      不过自己再来的时候一定要是夏天或者深春,因为这里真的太冷了。

      阿黛尔这么想着,弯腰摸了摸自己被冻僵的小腿,好像摸到了一块石头。

      她将玫瑰换了一只手拿,试图腾出另一只还稍微残留着一点温度的手来温暖一下自己就快迈不开步子的腿。玫瑰在她面前晃了半圈来到右手里,深绿色的尖刺轻而易举地挑开阿黛尔本就因为冻疮斑斑而脆弱不已的皮肤,晶莹的血珠滴落下来,浸透到深灰色的石头地面上,玫瑰也随之因为本能反应松开的手而掉落下来,就躺在血迹的旁边,墨绿杆茎上一星暗红。

      阿黛尔轻轻颦了下眉,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甩了甩手,然后将伤口用嘴唇抿住,感受着那种腥味和铁锈味在嘴里蔓延开。

      吉安娜的声音伴随着一阵清晰的高跟鞋声越来越近,“阿黛尔,已经好了,我送你出沃特拉城吧?”

      考虑到沃特拉那魔幻迷宫一样的大街小巷对自己的生存简直就是一个威胁,阿黛尔立刻点头,“好的,谢谢你。”

      她很快捡起玫瑰下了楼,跟在吉安娜身后朝前台区和出口的方向走去。海蒂和菲奥娜正好说说笑笑地迎面走过来,和吉安娜还有阿黛尔愉快地打了招呼。

      “这么高兴,德米特里他们回来了吗?”吉安娜看着菲奥娜的样子,忍不住打趣到。对方则欢快地回答了她,眼角眉梢都是纯真坦率的欣喜,丝毫不加掩饰:“对!他们就在顶层钟楼那里和阿罗他们谈事情,已经到了,很快就下来。”
      “终于要见面了,不容易啊。”吉安娜笑着说,“我先送阿黛尔出去,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

      打开大门后,阿黛尔又重新回到了那个和普奥利宫比起来稍微有点温度的世界。外面的行人很少,只有一些兜售着圣诞节小玩意儿和装饰品的商人还在冒着严寒,来回晃悠在各个商铺和人家之间。

      吉安娜从包里摸出车钥匙,将围巾裹得更紧,呼出的白气缭绕着上升消失:“对了,我先去把车开出来,你在门口等我一下好吗?”
      “嗯。”

      顺手将门关上后,阿黛尔从台阶上一级一级地跳下来,想要以此刺激腿部的血液循环,让它更快的恢复知觉。可惜过于麻木的双腿无法很好地接受来自大脑的命令,差点让她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她踉踉跄跄地朝前近乎失控地冲了几步才稳住身体,好不容易靠活动积蓄起来的一点热量就被一阵漫不经心的寒风给彻底卷走了,顺便还把她的短发吹得乱七八糟。

      寒风的温度让阿黛尔想要在保持正面朝着它的情况下继续呼吸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她坚持了一两秒,然后将自己调整为半背对着风的来向,试图尽量去争夺那点微不足道的空气。

      想到马上就要离开这座古老却出奇的完好的城堡,阿黛尔有一种淡淡的惋惜之感,拿起相机对着这座宫殿准备拍张照。

      今天的光线条件不算很好,但是阿黛尔相信这样的宫殿无论怎拍都会很好看的,只需要调整好焦距和光圈,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就好。

      她举着相机慢慢往后退,让整个普奥利宫尽可能全的装进镜头里。

      先是正门,然后是整个宫殿的正面,然后是……

      又是一阵寒风刮过来,阿黛尔屏住呼吸本能地朝下风向转过去,手指一颤将远景拉到面前成了近景,无意识地按下快门。

      画面定格的瞬间,那个惊为天人的少年就是这样出现在她的眼前的。

      ……

      这次在德国科隆爆发的新生儿骚乱事件并不难处理,他们完全没有任何战斗技巧,只是一群靠着本能用蛮力抵抗的可怜虫,真正麻烦的是要把这件事给掩饰下去。所以单从这次暴动来说,唯一的亮点就是人数有点怪异的多。但是多不多对亚力克来说都一样,所以他也没放在心上。

      和往常一样,德米特里负责追踪,把那些藏在各个角落缝隙里的罪犯一个一个精确无误的揪出来。亚力克则原地不动,勾勾手指控制着黑雾的走向和范围,将他们一个一个的放倒,然后再由简和塞拉斯去将他们撕成碎片,最后一把火烧得灰都不剩。

      老实说,亚力克觉得这样的审判行动没什么太大的新意,每次都一样。不过他很乐意配合简,让她可以随心所欲地折磨那些罪犯,这会让她很高兴,笑起来像个天使一样美丽,然后亚力克也会跟着高兴起来。

      看到塞拉斯打算朝最后一个罪犯下手后,他忽然眉峰一拧,黑雾分散出一缕朝塞拉斯威胁性地晃了晃,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他是证人,要带回去的。”

      简抽出空闲朝塞拉斯瞟了一眼,算他收手快,不然他就跟其他罪犯一样无感全失的倒在地上了。德米特里朝塞拉斯挤挤眼睛,用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亚力克吓吓你的,不会真对你动手。”

      少年不悦地冲他发出警告性的嘶嘶声,露出尖锐的虎牙:“或许你可以试试看?”

      “带上他。”简朝塞拉斯高傲地扬了扬下巴,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我们可以回家了。”

      塞拉斯点点头,顺从地一把拎起那个吉普赛少女,动用能力让她的精神处于一种极度涣散的呆滞状态,然后跟在简不远不近的地方。

      回到沃特拉后,他们照例来到了宫殿顶层的钟楼,阿罗马库斯在那里等着他们。少女只是棋子,能被阿罗选中的有用信息并不多。而且很显然他们是被遗弃在那里的,斯蒂芬和弗拉基米尔另有打算,这场新生儿暴动只是幌子。

      阿罗和马库斯的讨论还在继续,亚力克却忽然被一种弥漫在空气里的奇异甜味所吸引,这个味道让他整个人一下子就紧绷了起来,因为他对这个味道挺熟悉。

      上次凯瑟琳买回来的那叠照片包裹里,就是这种味道。

      不同的是,这次的味道更浓烈也更诱人一些,从风吹过来的方向。亚力克甚至能毫不费力地在脑海里勾勒出散发着这些香气的血液在血管里欢腾奔涌的样子,红艳可爱得让他想杀死点什么来平复那种自从一千多年前,脱离新生儿阶段后就很少躁动过的凶性。

      他想要屏住呼吸,隔绝这种香气对他的撩拨,但是这很困难。

      阿罗那丝滑优美的声音渐渐像被找到了开头的细线,源源不断地被抽离出亚力克的意识,另一种很陌生的感觉强硬无比地挤了进来。

      几乎是须臾之间,亚力克感觉自己好像站在一场飓风的中心,周围的一切都被撕碎,只剩自己还完好地站在原地。他根本无力去阻止这场飓风,只能看着它以一种无法抗拒的傲慢姿态毁掉自己世界的一切,逼迫自己臣服。

      亚力克几乎是痛苦地闷哼出声,手指克制不住地颤抖。

      “亚力克!”简立刻反应过来,紧紧抓住他的手臂,近乎惊慌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他茫然地睁大眼睛,第一次不管不顾地推开简,顺着风的方向来到钟楼的边缘朝下看。

      黑色短发的东亚女孩对着自己的方向按下快门,极细微的咔嚓声惊雷一样落在亚力克的听觉里,仿佛最锋利的剪刀,对着他紧绷的神经毫不留情地将它剪碎,嘲笑着他们之间的距离。

      一辆黑色的宾利轿车开了出来,吉安娜降下车窗招呼着女孩:“阿黛尔,我们可以走了。”
      “哦,好。”女孩毫无怜悯地转身,伸手去够那闪亮的银色车门把手。

      下面陆陆续续还有一些别的人类经过,裹紧身上的厚重衣物抵御寒风。

      阿黛尔?

      亚力克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朝楼下冲了出去,把简的叫喊完全甩在身后。他像个失控的黑色幽灵,仓皇无措地追逐着重生之门的最后一丝缝隙,飞蛾扑火一样决绝。

      然而来到大厅以后,亚力克几乎崩溃地发现整个宫殿里都是那种缠绕的致命香气。它们是阴魂不散的猎手,敏锐地抓住他的弱点,给他的脖颈套上枷锁。无形的味道扭曲成一根根铁链捆绑住他的四肢,朝不同的方向撕扯。

      亚力克咬着牙,漂亮的眼睛里翻滚着残虐的疯狂,已经被血色完全侵占的目光从整个宫殿里一一扫视而过——立柱,楼梯,扶手,平台……上的,血!

      他难耐地喘息,拼命压制住喉咙里的虚无火焰和尖叫,哆嗦着手抚摸上那光滑的楼梯扶手,好像想要将那些气味全都牢牢抓在手心里似的,细碎的裂纹顺着他的手心一路蔓延绽开在扶手上,最终停在了平台上的拐角。

      阿黛尔没有再往上走了,她停留在这里,被什么东西刺破了皮肤,流出了血。

      亚力克低头盯着那点在吸血鬼的视力下无比显眼的暗红色,专注到连地面的细小颗粒都能看清,满眼都是沸腾的猩红。有什么东西在早已僵化的左胸腔里发出“噗通”的一声,仿佛有人朝一口千年的古井里丢进去了一颗圆润的石头,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

      抓碎了一手的木质扶手后,亚力克一路走直线地朝外冲了出去,可惜大门外已经没有了阿黛尔和吉安娜的身影,甚至那种香味都被寒风粉碎得很彻底,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亚力克!你到底怎么了?”简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清晰到没有办法掩饰的焦急和害怕。她像一道影子一样滑到亚力克面前,抓住他的手,紧紧盯着他:“你别不说话,回答我!”

      直到最后一丝味道也从鼻尖逃离,那个女孩留下的就只有虚幻到近乎错觉的回忆了。

      亚力克紧绷的身形忽然垮下去,任由简把自己像个布娃娃一样摇来晃去,轻轻地说:“姐姐。”

      他的声音在失去了活力和少年该有的力度以后,和简平时那种冷淡的语调听起来相当一致。

      简看着他那双和自己几乎没有差别的美丽眼睛,对方渐渐安静下来的情绪带走了那种无法抑制的疯狂,留下一地浮华艳丽的破灭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Chapter seventy thr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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