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灵》览冥之生

11、卫戈

　　纪安心满意足的享用完早餐之后，两人就在镇中慢慢观赏起来。吃饭的时候纪安偶然问卫戈有没有参观过这个千年古镇，才知道他每次只是路过，便拉着他到处走走看看。
　　现在的四方镇自然不如之前的那样千年历史的古建筑比比皆是，但首阳一脉的印记仍非常明显。甚至一些住户将自己家原来的建筑原封不动的移了过来，倒也相得益彰。
　　两人走走停停，卫戈将看到的景象与自己记忆中的首阳山相对照发现了二者之间有不少相关之处，看来即使过去十几年首阳山对于四方镇的影响还是非常之深的。纪安的关注点则是哪个巷子里藏了什么美食馆，心中盘算着在走之前一定要过去尝尝。
　　走得久了，纪安觉得累了，便在河边的杨柳堤岸上坐下。卫戈也坐过来，他本来对欣赏景物、寻找美食什么的不怎么在意。不过看纪安兴致勃勃的样子，又没什么其他事做，索性就陪他放松一下。
　　纪安转身看了一眼一直默默跟着他的卫戈，撇了撇嘴。他觉得自己大概跟卫戈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他对这世上的很多事充满好奇心，不喜约束，放浪形骸；而卫戈却对几乎所有的事都漠不关心，立身端正，举止克制。把这样一个人拴在自己身边到底是好是坏呢？
　　左右没什么事，纪安心想了解一下自己的这个所谓儿时好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于是他便张口问道：
　　“卫戈，你其实不怎么喜欢做这些事吧？虽然相处时间很短，但我总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你真正在意的。即使是你自己的性命，你之前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也没有像普通人那样歇斯底里而是太轻描淡写了一些。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纪安的关注点变得实在太快，卫戈没想到他一转眼就把注意力从小镇风光转移到自己身上。但是也没觉得被冒犯什么的，这样反倒让他生出些亲切，纪安的敏感和细腻真是丝毫未变。事实上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卫戈稍微组织了下语言回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你说的没错，这世上的确没有多少是值得我在意的。我与你不同，你外冷内热，我的情感却极为淡薄，能被我放在心上的实在太少。”
　　卫戈大大方方、毫不遮掩的回答让纪安很是欣赏，既然卫戈不回避这个问题他也就趁热打铁继续问：“你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吗？还是因为当年的那件事，或者是因为你之后的经历？你跟我说一些你的经历呗，你都知道我的那些事了，这样我们信息不对等的。你讲一下你的人生历程，这样我们相互之间有更多了解会更好一些不是吗？”
　　卫戈不知道纪安怎么突然想起问他的人生经历，他自认那些经历都乏善可陈，并不怎么令人愉快。本来不想讲给纪安听怕坏了他的心情，可是架不住纪安的百般要求只好答应。他一向不喜回头看的，这还是他第一次回顾自己的人生。
　　他看着不时被夏风吹的河面，思绪慢慢飘回到从前。
　　卫戈是临安卫家的嫡系子孙，从他出生那天起就注定是卫家新一任的家主。临安卫家传承几百年，是名副其实的名门望族。卫家之前是官宦世家，历朝历代都有子弟入朝为官，影响深远。进入现代后卫家改弦更张不再涉足政坛，改经商事。因其底蕴深厚，人脉丰富，自然而然的就成为商界巨鳄，盘踞临安，辐射四方。
　　这样的卫家在世间拥有的地位可想而知，而那个能调动卫家所有资源的家主之位的诱惑力更是难以想象。卫家内部权利的斗争从未停歇，但是卫家家主始终由嫡系一脉把持，从未旁落。这不得不说卫家嫡系是代代英杰，从卫戈曾祖卫勇志以大魄力改换门庭，到其祖父卫哲玄开疆拓土，再至其父亲卫慈渊攻守有据，短短几十年就重铸卫家辉煌。
　　然而辉煌背后是极为惨烈的争权夺利，卫家嫡系子嗣不丰，旁系却极为庞大。每次权利交割必然面临一场腥风血雨，从无例外。卫戈曾祖育有两子，二人为家主之位争得死去活来，最终卫戈祖父略胜一筹。到卫戈父亲这一代嫡系只出他一人，但在上一次斗争中失利的卫戈堂祖父却并不甘心，与旁系勾结手段尽出。
　　不过幸好卫戈的父亲能力出众，无论什么牛鬼蛇神都一律镇压，甚至提前接任家主，卫老爷子从那之后退居幕后，颐养天年。
　　卫戈就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里。他一出生就拥有别人想象不到的权势，他有对外手腕强硬、雷厉风行，对内却温柔可敬的父亲，有气质温婉、对他无尽宠爱的母亲。
　　但是上天是公平的，有得必有失。卫戈天生具有阴阳眼，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最先发现他这一能力的是他的母亲，她知道这件事后一半惊喜一半忧愁。她曾设法封印卫戈的能力却以失败告终，只好作罢。而后耳提面命告诫卫戈绝不可让别人知晓他的能力。
　　因此，小小的卫戈在人前时必须时刻谨记当有披头散发的恶灵飘至跟前是仍得保持得体的表情。卫家大宅不知道埋藏了多少肮脏龌龊的秘密，而这些秘密在卫戈眼中却是一览无余。
　　卫母不可能时刻看着卫戈，她有太多的事情要打理，那是卫家主母无可推卸的责任。她能做的最多是保证那些存在不会伤害卫戈，却无法阻止他们出现在卫戈面前。所以卫戈就是在那些孤魂野鬼的环绕中一天天长大，渐渐练就强大的心脏。
　　在上首阳山之前，卫戈没有任何玩伴。他的那些堂兄弟姐妹们在家长的影响下都将他视为眼中钉，他也不想跟那些人交往。大多时候他的交流对象仅限于父亲和母亲。
　　但是他的父亲渐渐病了，母亲为了父亲的病和家族事务忙得脚不沾地，他们能给卫戈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为了弥补，他们将世间最精致的玩具、最好吃的糖果、最有趣的书等等送给卫戈。如此一来，卫戈依然是别人眼中 “最幸福”的孩子。
　　卫戈本以为他的生活会一直这样继续下去，没想到母亲有一天会将手中所有的事务放下，带着他到他从未听说过的外祖家。对于这次行程他并没抱有很高的期待，但现实却给了他一生中最大的惊喜。
　　在来首阳山之前，卫戈从不知道这世上有如此干净的地方。此前他无论随父母到哪总会有一些讨厌的东西打扰，但首阳山不是，这里的一切都那么美好。没有乱七八糟的东西到处游荡，山清水秀，就连空气都似乎是香甜的。他在踏进这里的第一步就爱上了她。
　　他不仅爱这里的风景，更爱这里的人们。看似古板严肃的外祖父会趁他不注意从后面一把抱起他举高高；和蔼慈祥的外祖母会偷偷和他分享她藏起来的美味糖果，结果却每次都会被管家发现，然后对着不能吃甜的外祖母一直碎碎念；痞里痞气的小舅舅会揪着他的脸说小孩子太过一本正经不可爱，想着法子逗他笑，带着他在山上到处探险。
　　在这里他体验到与在卫家完全不一样的亲情，不是逢年过节互送礼物敷衍了事，而是朝夕相伴、互相亲近的温暖。由孤独和冷漠铸成的铜墙铁壁在这些温暖面前一夕溃散，他终于有勇气踏出自己冰冷的世界，触碰除了父母之外其他的温暖。
　　纪安是他在走出自己的小世界后收获的最佳的礼物，这个玩伴让他的童年时关有那么一段时间真正圆满。他从未交过朋友，只是本能的认为他喜欢的纪安也会喜欢，所以一见面就把糖果奉送，幸运的是那是个不错的开端。
　　在首阳山的那段日子卫戈真正做了一回孩童，有家人宠爱，有自己的小伙伴，每天可以没心没肺的玩耍。然而这样的日子却太过短暂，一夜之间，他的母亲、外祖一家尸骨无存，他最亲密的伙伴消失不见。
　　他还记得自己要带给纪安糖果的诺言，但作出承诺的对象却再也不见。他有心想要寻找，但沉浸在丧妻之痛的父亲根本看不到卫戈的存在，更别说帮他去找。他只能时刻带着最好吃的糖果，期待有一天能相见，兑现自己的承诺，再说声抱歉。时间一久，就成了习惯。所以当再次相遇时才能自然而然的将往日的情景再现。
　　回到卫家的卫戈恢复了之前的生活，甚至可以说比之前更糟，因为这次他没了母亲的宠爱和父亲的关怀。低迷了近两个月的卫父不知为何有一天突然惊醒，他大刀阔斧的在卫家进行了种种改革。历时一个月的动荡让卫家旁系伤筋动骨，卫父的势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受创严重。外界看来，卫家的这次内讧使得卫家整体倒退近十年。
　　此后不久，卫父就溘然长逝。他临终前将卫戈叫到跟前将那枚玉璧给他戴上，告诫他不准将自己有阴阳眼能力的事告诉任何人，并安抚他说日后他就再也看不到那些东西了。除此之外，卫父还逼他发誓到死都不能调查他母亲和外祖一家的死因，无论听到相关的什么传言一律听之任之。
　　卫戈当时陷入父亲要离他而去的悲痛里不可自拔，根本没想到这些话背后的意义。等到日后清醒，发现自己果然失去了那项能力，再想到那些誓言品出味来，却已经无济于事了，父亲已经过世，想问他是何缘故也没根本办法做到。他不是没想过调查当年之事，也听到过一些关于当年惨剧另有内幕的传言，但想到父亲的遗愿最终还是作罢。
　　卫父去世后，卫老爷子重新出山，亲自教导卫戈。十年后，卫老爷子去世，卫戈接任家主。从此卫戈便陷入卫家争权夺利的漩涡中，再也逃不出。卫戈受卫父和卫老爷子两任家主言传身教，杀伐果断、手段高超，各种交锋从无败绩。在外人看来卫戈大概是这世上最令人羡慕的对象，二十几岁就是一个商业帝国的掌舵人，拥有的财富权势旁人无法想象。
　　但就卫戈自身而言，他从未觉得那时他幸福的资本。从那场灾难发生之日起，他就重新缩回了自己的世界，从人世间抽身而出，冷眼旁观着一切。这大概便是他之所以形成那种性格的原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