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第八十二章 ...
-
“你……你不要死，你还未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机关森然的石屋中，婉灵以手掩面，眸中水光盈盈，恍然泫而欲泣。
只是细细瞧去，那双藏在纤纤玉指后的眼，却似乎并无忧伤，反是暗藏笑意，那刻意黯然的嗓音，亦是充满揶揄。
石床上，作为少女调侃对象的剑客盘腿而坐，神色眉眼之中并无异常，仿佛早已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事练得炉火纯青，然而，实际上，那潭水般沉寂的眼中，早已隐隐染上了些许无奈。
对方这岿然不动的模样倒是完全没有出乎婉灵之意料，只是这样淡然的反应，未免少了不少乐趣。
婉灵眨眨眼，想了想，索性收了自己略显夸张的演技，双手一背，往前欠了欠身，笑道：
“想不到，我家师哥这么有魅力啊。”
“连清冷冷的医仙姑娘，都忍不住芳心暗许了呢。”
——这句倒是真的。
婉灵虽然与医仙小姐姐相识不算久远，却也不是没有领教过对方的冰山性格，还真没见过向来外冷内热的小姐姐对谁这般上心的。
“……小婉。”
“呀~害羞啦？”
“小婉！”
“好好好，既然师哥不想听，我便不提了。”
察觉到了自家师哥语气里的不悦，婉灵也反应了过来，想必是担心自己这种无意识的行为会对人家姑娘造成困扰，索性见好就收，笑了笑，旋即止住了话头。
然而当玩笑的热度褪去，掩藏在其下的心思便会露出水面，如同隐匿在潮水下的礁石。
虽肉眼不见，却始终存在。
婉灵心中正乱，一团思绪缠在胸口，千回百转，延绵不绝，还未等理出些什么，忽地听到榻上盘腿而坐的盖聂开口问了一句：
“小婉，方才端木姑娘提到，此次敌人所用之毒，你可听说过？”
婉灵闻言，微微一愣，思路亦随之一断，如同快刀下被骤然斩断的乱麻，不由停滞了几秒，随即便在这恍然懵懵之中，跑偏了：
“天下毒药千千万，脾气秉性亦各有不同，依医仙姐姐所说，在我所知范围内，虽确有其物，然却仅有一种而已。”
“此药名为鸩羽千夜，听闻乃是赤练亲手所制，由于其制作过程中不见一丝阳光，故而造就了其毒性与阳光相和的特性。”
“也就正是如医仙姑娘所言，阳光愈盛，毒性愈强，因此，又号称‘日当正，屠尽城’。”
虽然相比端木蓉，婉灵在医术方面的造诣显得委实太不够格，但到底也是走过多年江湖的老手，便是给不了专业的建议，也能列出个一二三来。
“可知解药？”
婉灵摇摇头，一五一十地回答道：
“若是这般轻易便知解药，它也不会令人如此闻风丧胆了。”
这样的回答并没有令盖聂感到意外，微微颔了颔首，便将目光挪向了窗外。
婉灵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眸色悠悠聚焦在远处延绵的山峦，语气中难得带了几分真诚的担忧——
“还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浩劫呢。”
沉默的空气缓缓蔓延，又渐渐凝固，最后横隔在两人之间，仿佛一道不可见的屏障。
婉灵舔舔唇，话在嘴边转了又转，最后还是和着心思，越过了牙关：
“师哥，你真的决定要做墨家的盟友了吗？”
白衣剑客神色未变，投过来的目光却深沉如海。
婉灵语气微滞，心中闪过一丝犹豫，但想了想，还是决定将话题继续下去：
“兼爱非攻，说起来简单，可这乱世之中，又有几人能终生信奉？”
“连最基本的生存需要都无法保证，守着这些虚幻的教条，又足够坚持到几时？”
“毕竟幻想不能填饱肚子，现实从来都很残酷。”
婉灵虽未拜入墨家门下，但这些日子呆在墨家也算耳濡目染了些，那些条条框框倒也了解了不少。
然而，了解得愈多，怀疑便愈深。
墨家的主张本身没什么不妥，放在诸子百家之中，也算鼎鼎有名，可它最致命的问题就是无法与实际相结合，因此也导致只能小范围盛行。
加之其学术理论特殊性，甚至无法获得社会架构中最为重要的两个群体的认同——
既无法获得上位者的青睐，成为座上宾客，又没办法真正联合劳苦大众，建立真正的世外桃源。
何况这样全社会都物资紧缺的条件下，信仰虽然偶有强大，却又终究脆弱，也只是作为信仰而已，不能当饭吃，对于兴亡皆苦的百姓而言，什么权利角逐学术之争，或许远远没有安居乐业来得诱人。
在历史的选择中，没有大多数人的支持，墨家的覆灭似乎也不过是齿轮之下的命中注定。
更何况……
婉灵眼神沉了沉，泛出几分厌恶。
墨家的某些所作所为，也实在是让她觉得没有什么出手相助的必要。
话音缓缓落下，一直眺望远方的盖聂才将目光转了过来，婉灵直直望过去，竟看到了对方眼中如冰川山岳般不可撼动的冷静与执着。
“有些梦，虽然遥不可及，但并不是不可能实现。”
他开口，声音低哑而沉稳，坚定不移的信念倾刻便将她的防线摧垮。
“只要我，足够强。”
——可是有些事情不是靠个人努力就可以做到的。
反驳的话在嘴边溜达了几圈，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
……好吧。
婉灵看着自家师哥如刀刻般的脸庞，不由微微叹息，心知这场对话已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索性不再继续纠缠。
“看来师哥心意已决了。”
掩唇扬起一个浅笑，又摇了摇头，一副败下阵来的模样。
“多说无益啦。”
“既如此，我还是那句话。”
“不管师哥做什么决定，我都站在你这边的。”
白衣剑客不再说话，深沉的目光盯着她，却看不透潜藏其中的意义。
婉灵被这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挠着脸颊想了想，最后决定还是由自己打破这种令人手足无措略微尴尬的氛围。
“行了，小聂，想那么多干嘛。”
婉灵拍拍白衣剑客的肩，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好好休息，晚些时候，咱还得去尽地主之谊呢。”
晌午的阳光穿过翠色繁枝，落下一地斑驳，倍受炙烤的峭壁之间，山间云雾被点点驱散，露出薄纱下的惊奇美景，毫不吝啬地将天地间的鬼斧神工展现。
然而藏在群山丛中的机关城，却没有半点人烟，如死一般寂静正在空气之中蔓延，所到之处，似亡.魂过境，不见生灵。
婉灵站在石廊通风处，皱着眉扫视着昔日人.流如织如今却空无一物的木栈道，脸色越来越难看。
“啧，看来我想看好戏的愿望是彻底落空了。”
良久，婉灵忽地甩甩衣袖，眉间难得有了几分烦躁。
转过头，看着身侧仍旧一脸玩世不恭的表情的墨鸦，新的决定即刻诞生——
“算了，墨鸦，收拾收拾，准备战斗吧！”
墨鸦听言，倒也没什么异议，只是无谓地耸耸肩，看着神色复杂的婉灵，挑挑眉揶揄道：
“怎么？这么快就心软了？”
“拉倒吧！”婉灵想都没想就直接打断了墨鸦的话，没好气地反驳，“你当我想呢？只是……”
她顿了顿，目光移向路边那些身中.剧.毒.昏.迷等死的墨家弟子们，似叹息似沉重地说道：
“这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流沙与秦兵虽然最终目的各有不同，但短期目标却是一样的——
那就是攻破机关城。
墨家那几个没什么格局的统领虽然有些本事，但毕竟还是少数，面对训练有素的军.队和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团的双重进攻，最终极有可能呈现出整体战况一边倒的局势，彼时就算能勉强保住墨家不死，结局也必然是元气大伤。
至于那些功夫粗浅的普通弟子，想来也不会给他们留什么感化的机会，这岌岌可危的机关城便是他们的长眠之地。
毕竟从满城毒.气和一地尸.首来看，这群不速之客基本已经做好了给人灭.门的准备，连只苍蝇的活路都不打算留。
如此格杀勿论的调调下，才没人在乎她和墨鸦到底是借住于此还是其他什么关系，落地成盒才是人家认为的最佳答案。
所以为了保住自己和墨鸦的小命，避免俩人重开，这浑水是不得不走一遭了。
更何况天明与盖聂亦尚在此处，婉灵也委实放心不下。
“走吧，我们去中央大厅。”
心下微微叹气，婉灵掸掸衣袖，转身正欲走入毒雾深处，却听身后墨鸦诧异道：
“嗯？你不管那个孩子了？”
“有些路，只能他自己去走。”
婉灵停下脚步，站定身子，转过头来，望着墨鸦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生或死，也得靠他自己去争。”
墨家禁地涉及门派秘辛，没有统领们的首肯根本就进不去，连本门弟子都是无事不可靠近，何况她与墨鸦两个外人？更别说其中机关陷阱危险重重，入者更是九死一生，就算婉灵为此忐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若是有本事出来，自然不需要旁人相助。
若不幸葬身其中，恐怕也无法帮忙收.尸。
“比起他……”
婉灵手一扬，一只锦囊在空中划出半个完美的弧线，精准无误地落入墨鸦怀中。
“你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微微侧首，婉灵的目光落在崖道两边奄奄一息的植被上，浅浅地皱了皱眉。
“鸩羽千夜可不比百毒王的小伎俩，没那么容易全身而退的。”
“浣灵散和沉风草皆是御毒之物，你且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虽未必对症下药，但也总好过没有。”
身旁似乎没了动静，婉灵有些疑惑地看过去，却见墨鸦正对着她丢过去的锦囊发呆，似乎是在端详着什么，她挑挑眉，伸手拉了对方一下。
“看完了吗？看完的话咱们走吧。”
“纵横之战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快点啦！去晚了就赶不上啦！”
空旷的中央大厅里，无数羽箭的残骸沉默地躺在地上，一片狼藉之中，两位名震天下的鬼谷弟子正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没有硝烟的战局中，火药味愈渐浓郁，杀意在肆意碰撞。
只是这一切都跟躲在二楼吃瓜的婉灵没有半点关系，此时此刻，她却在为了另一件事情烦恼。
“唉~要是有把瓜子就好了，再不济，爆米花也行啊。”
“嗯~”墨鸦点点头，饶有兴趣地搭茬，“如果你到时候一激动给扬了就更有意思了。”
话音未落，婉灵便猛地转头，恶狠狠地盯着墨鸦看了半天，一副恨不得直接送对方一个死.亡翻滚的架势，许久，才调整好表情，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板着脸一本正经道：
“但我相信你不会袖手旁观的。”
“……我会记得把幸存的瓜子儿拿走的。”
“你大爷！”
婉灵一脚踹过去，毫不意外地落了个空。
这些年墨鸦的轻功越发精进，打闹的时候婉灵能占到的便宜确实是越来越少了，不过这并不影响她注意到这次有点不太一样。
疾风的气流划过耳畔，黑与白的闪电在瞬间交锋，于余光中炸裂，绽出没有颜色的烟花，呼吸落下之前，被俘的医仙姑娘已被带离了战场中心。
一息之间，便已尘埃落定。
似乎发生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婉灵眯了眯眼，目光转向大厅主场，却见盖聂身后不远处的地上赫然躺着一支白羽，而在它旁边几步之遥，还有一支黑羽隐藏在阴影之中。
个中缘由，不言而喻。
场上众人显然也是被这小小的插曲吸引了注意力，纷纷循声望去，当然，其中就包括鬼谷的两位天之骄子。
婉灵：啊……好戏没了……垮起个批脸.jpg
既已出手，便也没了继续藏身的必要，婉灵略略一想，索性手一撑，翻身坐在了围栏之上，懒懒倚着石柱，做作地凹出一个漫不经心的造型，又将目光投下，均匀地扫过全场每一个人，最后落在那位多年未见的白衣青年身上，才终于闲闲地开口，将所有人的目光重新聚集，如追光一般，尽数落在了自己身上——
“随便偷袭别人，可不是好习惯。”
作者有话说
第94章 第八十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