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奇幻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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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
婉灵对张良的第一印象算不上好。
作为一只猫科动物，尤其还是一只修炼成精的猫科动物，婉灵的领地意识几乎可以说是强得令人发指。
沧岚山上一同修行的小家伙们都知道婉灵这个怪癖，因此一般情况下，也不敢在婉灵的地盘上闹事，生怕一个不小心被揍一顿。
毕竟在这群道友中，婉灵的道行已不算浅，情绪上头，动起手来就没个轻重，被打掉几年修为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当张良带着几个人出现在山上的时候，婉灵暗中磨了好久的牙才勉强把入.侵.者带来的负面情绪压了下去。
“我这北辰峰上左右不过一间陋室，几棵小树，并无旁物，公子不妨去别处看看。”
婉灵站在石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如玉般温润俊秀的少年，眼底是化不开的坚冰。
后者正微微仰首，被蒙蒙云海雾化过的光折入双眸，氲出一片独一无二，浅翠色的衣袂随风微摆，像是山间的竹柏，带着无法忽视的倔和不易察觉的傲。
面对婉灵近乎无礼的逐客令，少年既没有表现出愤怒，也没有继续执着，只是拱了拱手，解释了些许缘由，又为自己的贸然道了歉，便离开了。
浅色青衫渐渐远去，慢慢融入层层叠叠的茂盛之中，婉灵忆着少年方才那恰到好处的言行和实际上并非出自真心的举止，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虚伪。
如沐春风般的笑刻意柔化了藏起来的棱角，冰冷危险的目的被温文有礼所包裹，在人畜无害的假象攻势之下，兵不血刃便可卸人心防。
果然收敛的锋芒永远比亮出的利爪危险。
婉灵不悦地挥了挥手，往自己的山头上加了一层结界。
那少年眼下虽已离开，但绝不会就此打住，日后定会另寻机会，想必卷土重来也不过时间问题。
真是一招以退为进的好棋！
婉灵虽然打心底里不喜欢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但也会在修道者不可滥造杀孽的原则上尽力保护自己的家园。
啧，更讨厌了。
-再遇-
与少年的第二次交锋比预计中来的更快。
再次造访，少年显然已经做足了功课，不疾不徐的语调中似有千军万马，进退有度，攻防得当，论述之间便将婉灵压得节节后退。
婉灵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仿佛回到了幼时被困于牢笼中的那段时日，只是没了迷茫恐惧，多了愤怒躁意。
手指微颤，紧跟着心念一动，婉灵立刻就察觉到自己竟动了杀心。
不。
婉灵压下心中情绪。
多年修行不易，万不可因小失大，前功尽弃。
“公子总该让我知晓你等所寻何物，否则，若有居心叵测之徒，我当如何是好啊？”
《孙子兵法》有云：兵者，诡道也。
既然一味地防守行不通，那婉灵也并不介意换一种方式。
而对于婉灵的松口，少年似乎早已料到，微微颔首，便将已经不知道练过多少次的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婉灵却是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模样，等到少年的话音落了许久，才终于懒懒地开口道：
“公子是怀疑，我们这沧岚山上，有人残害生灵？”
少年点头的动作才做了一半，婉灵就直接笑出了声。
“公子真是勇气可嘉。”
“明知沧岚山上妖物横行，还敢如此孤身涉险，不怕变为盘中餐吗？”
少年没有搭话，就那么满含笑意地站着，婉灵只盯着他看了一会，便让开了身子。
“罢了，公子请吧。”
看着少年在自己的山头上乱转，婉灵忍了又忍，才没把对方直接从北辰峰上丢下去。
结果自然也是不出意料，婉灵看着对方一无所获的模样，只觉得通体舒畅，仿佛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少年却并不气馁，行了行礼，一副今日便到此为止的架势。
婉灵则是弯弯唇，很是恶劣地阴阳怪气了一番。
少年对此置若罔闻，按部就班地做着最后收尾工作，然后准备告辞，却在下了几节石阶后忽然停了停脚步，婉灵见状，赶忙收了白眼，换上一副盈盈笑意，正巧迎上投来的温良目光：
“姑娘，在下张良，字子房。”
-征兆-
婉灵决定打听打听张良所说之事。
沧岚山乃是天地间自成的一座灵山，虽算不上什么鼎鼎有名的存在，本身却也是仙气缭绕，灵力富饶，多年来亦养出了不少生灵。
婉灵虽非沧岚山主，但毕竟也在沧岚山上生活了百余载，对此处有着无法替代的感情，倘若山中当真有心怀恶念者残害无辜，最好也是早日发现自行处置，否则待天罚降下，恐怕会连累到山上其他妖灵。
更何况……
婉灵捏了捏眉心，想起那个名叫张良的少年，不由有几分头痛。
也是实在是不堪其扰了。
调查过程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
修行之路道阻且长，道法心术也是各有不同，漫漫旅途，注定与寂寥为伍。
何况婉灵又是个向来不擅长与旁人交往的性子，多年来根本就没攒下什么人脉，某种程度上来说，打听消息比精进修为更让她觉得困难。
“难得见你没在修炼。”
黑色妖气随风散去，俊美的男子现出人形。
是隔壁渡影峰的墨鸦。
也是沧岚山上唯一的一只乌鸦。
与婉灵不同，墨鸦每日除了必要的修行之外，最喜欢做的，便是漫山遍野地去结交朋友，所以沧岚山及其附近的大小妖怪都多多少少跟这只乌鸦有点交情。
或许他会知道些什么？
婉灵坐在石桌旁的身影未动，指尖敲击之间，便已有计较。
“山上的怨气突然多了不少，混混浊气，不利于修行。”
婉灵并没有选择单刀直入，她不太能确定墨鸦的态度，但对于眼下这唯一的机会，她必须把握住。
论修为，墨鸦未必胜得了她；
但论人脉，她却是甘拜下风。
“……”
墨鸦出乎意料地没有耍宝，神色微愣，似乎想到了什么，旋即，婉灵便听到他若有所思的低喃：
“难怪最近很多道友的修为都停滞不前了。”
“很多？”
婉灵一愣，敏锐地抓住了这句话中隐藏的重点。
婉灵知道堕入魔道的妖气会污染沧岚山自身的灵气，然而婉灵修为已到一定境界，对灵力的需求也不似数年前那么大，自然不会过于关注其中变化，可是对于修为尚浅的低阶妖灵而言，灵气受损却是极易影响修炼的。
“还不止呢。”
墨鸦见婉灵眸中震惊，不由有些自满，兴致勃勃地显摆起所知的其他消息：
“前几日林中槐妖还说，山脚下似有道人出现。”
什么？！
婉灵心中一紧。
沧岚山一直以来都是妖灵地界，而人类自有他们的修习之所，又怎会无故前来？
难道事情当真如此严重了？
耳畔墨鸦还在喋喋不休，婉灵却再无心听他废话，驾起云雾，直直往沧岚山的边界赶去。
看来自己确实需要认真调查一下了。
-道子-
“怎么？被我一个妖物救了，让你觉得折辱了自己是吗？”
收回手，婉灵转身打量着半捂胸口的道子，并没有错过后者眼中的情绪变化。
勾了勾唇，婉灵恶劣地笑了，随后便丢出这么一句话。
虽然大家都是正儿八经的修道者，但大抵是人类生来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总是对婉灵这种异类修行者抱着极大的偏见和敌意，曾经甚至一度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后来好不容易平息了战事，却也是井水不犯河水。
面前的道子眸色沉了沉，婉灵本以为他会像以往遇到的那些人类一样，说些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话来，却见那人轻轻地摇了摇头。
“……”
婉灵挑挑眉，心底划过一丝讶异，但很快就湮灭在了巨大的怀疑之中。
“你为何来此？”
手掌摊开，召出长剑，剑尖微送，便轻而易举地抵在了人类那脆弱的脖颈之上。
白色墨边的道袍覆着褐色土壤，像是盛开的花，黑色的长发束成一束，安安静静地伏在背上，年轻的道子被迫抬高了下颌，露出沾染了灰尘的脸。
然而即使是如此狼狈的模样，道子的傲气却没有减弱半分，平静而倔犟的神情不由令婉灵联想到雪地里盖满白霜的小松。
“受人所托。”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婉灵眯了眯眼，长剑抖了抖，锋利的刃几乎要划破皮肤。
那道子却依旧不卑不亢，说出的话语直击要害——
“难道姑娘就不想知道沧岚山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婉灵不得不承认，这道子虽然不爱说话，但却是个实打实的谈判高手，只消几句便能精准抓住她的软肋。
心念动了动，婉灵决定做最后的判断。
“给我个理由。”
“我受山下居民所托。”
这确实是个无法反驳的理由。
的确，沧岚山虽然多年育妖，但众生灵一向专心修炼，长久以来都是相安无事，所以外界人类村庄也就当这只是一座可敬可畏的山，然而如今出了这见血的变故，若是无动于衷，恐怕这沧岚山的神秘面纱很快就要变成欲加之罪了。
婉灵略略沉吟，随即手一挥，抵在年轻道子咽喉处的长剑便被收了回去。
危机解除，道子掸了掸身上的浮灰，默默从地上爬了起来，婉灵始终在旁冷眼看着，没有要去扶的意思，待道子全部收拾停当，婉灵才皮笑肉不笑地表了一下态：
“合作愉快。”
婉灵本以为道子会因为她方才的举止或怠慢的态度大发雷霆，翻脸不认人地说一些不知好歹的屁话，然后不知死活地冲上来，用生命刷新她对愚蠢的认知。
熟料这次这个似乎还真与以往的那些二货不太一样——站直了身子的道子竟然认真地对她行了个礼，然后平静而简短地补充了一句自我介绍——
“在下盖聂。”
-转折-
婉灵看着面前的人，心中五味杂陈。
半浮在空中的少女神色狠戾，白色衣裙上尽是血迹，周身暴动的妖气早已不是婉灵所熟悉的浅橙，而是浑浊不堪的黑紫，眉间深红的印记妖冶而危险，分明已是入魔之兆。
“真的是你。”
蓄着妖力的手微微颤抖，婉灵眼底的震动一层盖过一层，诉说着同样的情绪。
往事如走马灯一般从脑海中走过，最后定格在真相背后的不可置信。
少女始终笑着，分明还是记忆里的样子，手下动作却再也不见半分情谊。
“既然你执迷不悟……”
目光扫过已经陷入苦战的道子和墨鸦，略过远处焦急观战的少年，婉灵心下一狠，手猛地一挥，磅礴的妖力呼啸而出，带着骇人的气势，如滔天巨浪，合着被吞噬的后半句话，直扑少女。
作为堕化的仙力，魔力生来就对妖力有绝对的压制，所幸少女刚刚入魔不久，所炼魔力不算纯粹，加之婉灵道行比少女高深百年有余，这天然优势反而发挥不出来了。
道子所修正道术法，再加上婉灵与墨鸦的两股妖力，少女很快就招架不住，不过几个回合，已是败势尽显。
婉灵挥挥手，示意道子和墨鸦休战片刻，自己则缓缓走向半跪在地上的少女，最后，在对方面前蹲了下来。
“回头吧。”
平心而论，婉灵应该是整座山上最不希望少女走上歪路的人，两人相识百年，从少女初开灵智之时便已结下了渊源，感情自是非比寻常。
而今眼见对方沦落至此，当然不可能毫无私心。
所以婉灵忽视了初时得知消息的震惊，忽视了道子的警告和少年的提醒，忽视了这场突如其来不合常理的遭遇战，忽视了少女身上早已洗不干净的累累杀.孽。
她忽视掉一切潜在危险，只是想问问她，愿不愿意回来。
少女神色微变，目光顺着婉灵的手一路向上，最后与婉灵目光相接，婉灵很肯定那一瞬间她在少女眼底看到了一抹一闪而过的悲哀，但很快，就淹没在一片决绝中。
少女咯咯地笑着，喉间骤然发出一声尖啸，数道杂乱的妖气随之流窜，婉灵见状赶忙后退，同时张开了结界。
垂死挣扎的妖力已是强弩之末，没能嚣张太久，很快就散尽了，道子和墨鸦因为及时采取了措施，并没有什么大碍。
但当婉灵将目光转向远方的时候，却看见原本观战的少年，竟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婉灵心中一惊，直直奔了过去，果然见少年昏倒在草丛之中，显然已是为妖气所伤。
其实修行多年，婉灵不是没有遇见过类似的情况，也不是没有救过类似的人，自然知道如何处理，然而俯身查看的时候，婉灵却发现少年伤口处似乎隐隐有暗金色的光芒浮动，这种光芒婉灵太熟悉了，熟悉到直接让她愣在了原地。
张良体内，为何会有自己的妖力？
-因果-
张良其实很多年前就该.死.去了。
那时候的张良还不是现在的少年模样，刚到总角的年纪，正是顽皮，经不住别家小孩的忽悠，便那样孤身入了危机四伏的山林。
或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那寻常人看一看都觉得可怕的地方，就被他这样不加思考的踏入了。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只是知道很多天以后，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去，为他筹办.葬.礼的时候，他却成为了长久以来，唯一一个从那林子里活着出来的人。
人人都称赞张良好运气，可是只有张良自己知道，自己能够走出那片山林，或许并不能单以好运论。
怀揣着这个秘密的几年后，张良才慢慢发现自己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不论是聪明才智，还是体能根基，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甚至连自己成长的速度，都明显异于常人。
分明是相同的年纪，自己却看起来比其他同龄人年轻许多。
恐惧摄住了他的心魂，在所有人都没有发觉起疑之前，张良寻了个借口，以求学的名义离开了家。
孤身在外的他走过了很多地方，遇见了很多人，也找了很多办法，但不论他走了多远，遇见了多少人，试过多少办法，他始终都无法忘记自己幼年去过的那片山林，于是最后，他回来了。
他归来的时机说巧不巧，说不巧也巧，那片山林所属的那座多年无事的沧岚山出了状况。
尽管并没有直接证据指向沧岚山上的生灵，可是人们向来对未知充满恐惧，而消除恐惧的常用方法，就是无所差别的妖魔化。
也许这是一个机会。
张良这样想着，做出了毛遂自荐的决定。
那之后，带人踏上那神秘土地的张良，百转千回的心中却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果然解铃还须系铃人。
而这个想法，在一处叫作北辰峰的地方遇见一个姑娘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伥鬼？”
婉灵的声音几近扭曲，可蛮横的尾音没能坚持多久，便偃旗息鼓了。
她想起来了。
那时她刚修成人形不久，还没有属于自己的地盘，常年居所便是山下一片地处偏远，妖灵都不常往的山林。
直到有一天，婉灵发现林中多了一股陌生的气息，那是没什么威胁的人类幼崽的气息。
婉灵虽然不太欢迎这个无心的闯入者，却也明白自己绝不能因为一己私欲沾染无辜之人的鲜血，便索性不去管他，可是这林子实在太大了，那孩子转了很久都没能出去，最后，昏倒在了一棵树下。
婉灵不太清楚如果这家伙就这么死去，是不是也算跟自己有关，但她知道，她不想背这个因果。
那是她生平第一次用妖力救人。
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这因果还是落在了她的头上。
“张良。”
婉灵看着面前同样神情复杂的少年，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唤出他的名字。
既然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那就让这个从一开始就不该存在的因果，就此了断好了。
“去还是留，你自己选吧。”
-未来-
沧岚山又诞出了几只妖灵。
山中上下一片欢腾，新生妖灵懵懵懂懂的样子总是很讨喜，不论过去多少年，也还是会引得不少生灵前去围观。
而在山的另一面，轻柔摇摆的芦苇中，婉灵和墨鸦却在做一场特殊的道别。
白衣道子布下的阵法还在闪烁着微弱的光，尽最后的努力映着往生者的路。
这偌大的沧岚山，这广袤的天地间，自此再也没有那位翠衣的少年。
没有人说话。
此时此刻，也不需要有人说话。
良久，道子收了阵法，打点好行囊，准备再度踏上新的旅程。
“盖聂。”
婉灵蓦地出声，看向背着长剑，距离自己几步远的道子，忽然露出了一抹无比纯粹的笑，昂了昂头颅，一字一句郑重道：
“你这个朋友，我交了！”
道子微微颔首，不再停留，转身，一步一步，慢慢消失在苍茫之中。
山野间忽然变得很安静，鸟雀飞来，在寂寥中盘桓，被拉扯得很长的嘶鸣在林中回荡，将这好似大梦一场的一切刻入记忆深处。
墨鸦仰头看了看天空，忽然伸手拉了一下还在发愣的婉灵，略有狡黠地笑道：
“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交几个新朋友？”
婉灵注视着他，随后，竟重重地点了下头——
“好啊。”
风吹过，山还是那座山，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又或者，早已改变。
-（完）-
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奇幻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