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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三章:仙门大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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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空辞所言,仙门大比在第二日金乌初起时分便迎来了第一轮元婴期的比拼,待随着苏瑾意行至璇玑天宫的小莲台上落座,楚暮归敏锐地感觉到一阵带有几分实质的凝视。这凝视来自丹阳剑宗方向——视线主人穿身丹阳剑宗的制式白衣,背上背柄似模似样的飞剑,容貌普通,唯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吊儿郎当立着的模样,和周围满脸严肃高冷的剑修群体形成鲜明对比。
正是昨天在他房里长吁短叹半晚上又指着他鼻子骂了半晚上字眼还不带重样的广夜魔君任穷酒。
苏瑾意传音道:“任穷酒那小子在那?”
楚暮归点头,对对方的称呼不置可否:“嗯。”
“没的添乱。”苏瑾意朝那边瞥去一眼,待看到某个魔君像久未承主恩的哈巴狗似的两眼放光就要扑上来摇尾巴时,万年冰封的眸底忍不住掠过丝一闪即逝的笑意。恰似冰雪初融,春来大地。
楚暮归并不言语,只又把目光投向了看台,元婴期的比试并没有什么好看的,这个期间的修士斗法已渐趋返璞归真,况且台上的又都是些早就结婴的,斗起法来的路数更是乏善可陈。然而等到了当日最后几场,楚暮归却看到个熟人上台。
那人一身丹阳剑宗制式白衣箭袖,身姿挺拔修长若崖间松,气态孤冷清傲如冰下泉。长剑负背,漆瞳如墨,高鼻薄唇,正是丹阳剑宗简云踪。
想不到不过自徐州秘境出来后两年多未见,他竟已碎丹成婴,当真后生可畏。楚暮归一面这么想,一面顺势往丹阳剑宗方向看去。果不其然,一众统一穿着的白衣剑修里,除了任穷酒痴汉似的凝望打眼外,就属另一抹同样胶在简云踪身上的目光最为引人注目了。
林望津一双桃花眼跟任穷酒如出一辙,连里头的神情都像了十成十。楚暮归情绪有些复杂地移开视线,却不期然对上另一双凤目。苏瑾意现在用的仍是林玄珍那副壳子,单从外表看和那边的某痴汉并无相似,可惜楚暮归是见过苏瑾意本尊的,她本尊长得倒不是林玄珍高冷出尘的模样,反而有张可爱有余不显气势的娃娃脸,唯有那双桃花眼,格格不入地顾眄流媚着。
楚暮归道:“你……”
苏瑾意收回视线,复将目光落到看台上:“这小剑修,倒是不错。”
楚暮归长眉一轩,脑海里不由想若是任穷酒在此,必然会接句你这分明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瞧越顺眼。可惜被念叨着的广夜魔君正混迹在‘女婿’亲友团里,无法领会到好友难得的这么丝想念。
看台上的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底下林玄络一直静静地观察这边的情形,待发现苏瑾意望向丹阳剑宗那头时,心头不由轻颤:她在看的,是那个金丹期的小剑修?
要从一群面瘫里发现与之无法顺利兼容长相不差坐得还靠前的人,对目力过人的修士而言并不算难,林玄络找到林望津,前后不过慢了苏瑾意二人眨眼的功夫。
那小剑修长着双天生风流的桃花眼,相貌清俊,一身落拓倜傥的叛逆恣肆,还有那与自己无二的弦月眉,凡此种种,都让她心底涌出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熟稔,还待再看,头顶蓦地来了另一抹凝视——被发现了!
林玄络心头一紧,忙收拾了情绪专心看比斗。
简云踪这回的对手是个身材娇小穿着条浅红百褶裙的少女模样修士。她一头乌丝梳成双丫髻,上头简简单单簪着几朵栩栩如生的芙蓉玉桃花,花下垂着长长的流苏,随着动作迎风而动。那少女虽长相算不得顶尖,但却是难得擅长打扮之人,此时朱唇微勾,声音软糯,配合故意歪头的动作,勾得底下修为低的弟子面红耳赤,只恨不能把自家真心捧到美人面前。
“云岫仙宫连思沅,见过这位剑修道兄。”
底下林望津一双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要不是知道这仙门大比并非儿戏,他只怕就要提剑上去开喷了:他家师兄刚好赶在大比开始前才突破到元婴,算算年纪也就五十来岁,是元婴修士里头顶顶年轻资质顶尖的那类,这不知道哪里出来的老妖婆居然敢口口声声乱喊道兄?!
孰料简云踪像感知到了来自师弟的怨恨,不咸不淡地答:“晚辈日前方结婴,当不起前辈道兄称呼。”他声线冰冷,说出的话虽不带情绪波动,却反倒透露出股目下无尘的矜傲。而这话音刚落,本来还笑意盈盈望着他的佳人登时变了脸色。任哪个女修,被人当面指着鼻子说年纪大心情都好不了哪去,更何况是自来喜好打扮、出门一定要吸引所有男修目光的云岫仙宫一脉。可惜有人气得脸色青白就有人喜上眉梢,见着自家师兄难得的这么一呛声,林望津只觉自己多日来费的工夫并未付诸东流,看来就算是座千年大冰山,也有被他捂热的一天,谁让他近水楼台先得月呢。
这么想着嘴角就翘得老高,生怕人家发现不了他的好心情似的还哼起了小调。
浑然不知这副作派已全然落入楚暮归眼里:饶是他也想不明白,难道后天环境的影响就这么大,他父母明明都不是这种脾性的人,而且远的不说,这林望津总给他种缩小版任穷酒的错觉又是何故。
连思沅道:“道友少年英才,是奴家失礼,还请道友不吝赐教。”
简云踪说:“不敢。丹阳剑宗简云踪,请赐教。”
连思沅眉心一跳,也不和他客气,两袖一甩周遭便有桃花雨纷扬而出,她手脚各一铃铛,脚上为银手上为金,此刻随着她在花雨里舞动的动作,本来一直无声无息的铃铛骤然响了起来。那声音悦耳空灵,如美人低语,似黄莺喃呢,时而如空谷悬泉,飞珠溅玉,时而如晴空炸雷,惊天撼地,有裂帛撕锦之声,又有铁骑奔腾之音,听得人如痴似醉,浑然陷于其中。
任穷酒咬咬牙啐了口,显然是想起某个同样擅长这类招术的女修了。
台上简云踪见此并未惊慌,他长剑在手,周身剑气激荡,紧接着那些剑气若有若无地变得凝实,居然在他周围形成了道密不透风的剑气大网。
连思沅见这桃花幻境并不起作用,遂长袖勾缠在一处,接着美人拈花,呵气如兰,那本来充作背景的桃花雨便汇成一道,纷纷扬扬朝简云踪奔去。简云踪面色不变,任由桃花落入剑气大网中,接着被道道凌厉的剑气斩落。
连思沅见此也不慌,她左手一动,右手则摇了金铃,口里道:“我这桃花秘术,却是用之不尽的。”语毕本来颓败一地的残花再度浮到空中,苏瑾意见此忍不住道:“这招式,竟有些眼熟。”
楚暮归垂首,不置可否。
简云踪表情依旧平淡,自徐州秘境出来,他早就无师自通地领悟了剑意,如今剑道已至半步剑意化形,更何况之前与伪装成莫道非的楚暮归打了许交道,眼前连思沅的生息往复之术自然比不得千幻魔君以剑意结合木属性灵气使出来的威力。是以简云踪略微阖眼,待再度睁开,眼底精光爆射:凡所有阻障,我自一剑破之!剑出,于旁观者看来,这一剑似乎出得很慢,但里头却又仿佛藏了千千万万柄剑,千千万万柄剑汇聚一同,首尾相接地朝前奔腾而去,像是剑尖只朝一处,又像无处不向,楚暮归见了这么一手,不由道:“确实不错。”
却不知接的是哪句话。
此剑既出,胜负已定。
简云踪收了剑,淡淡道:“承让。”
“……”连思沅柳眉倒竖,面色苍白,更觉得对方这话说得像侮辱。索性懒得再看那张颜值超越修真界广大男修的脸,拂袖而去。
底下林望津哈哈大笑,边拿手去拽简云踪的袖子:“师兄你这可是大出风头啊。”
简云踪嗯了一声,只听林望津又问:“对了你刚才最后那招,怎么想出来的?我瞧着好厉害啊。”
简云踪道:“不过化用他人,不值一提。”
林望津仰天翻了个白眼,他自然知道这个他人指的是哪个他人,遂也懒得点破:“那也厉害啊,要是换作是我,可化用不出来。”不止是他,整个修真界都找不出……第四人!
简云踪对自家这个师弟自来没办法,闻言也不过淡淡嗯了声,不再接话。
看过简云踪和连思沅斗法,后面的几人就又没了什么意思,等空辞站出来宣布第二日比拼名单后,众人便从金刚台边各自散去。
尽管这回简云踪表现得过分高冷,但毫无疑问,他这款高岭之花冰山美男仍然博得了大部分女修芳心。就算如今修为元婴又怎样,就冲这潜力,指不定能出第二个凌煊仙尊。于是诸人看简云踪的目光更加火热,就连有些男修也忍不住心生憧憬。
林望津觉得心头一阵无名火起,待反应过来已成燎原之势,他还未想通这火因何而来,已经本能地要去寻简云踪进行再教育了。
正自疾奔,前头忽然有男女说话的声音传来。林望津素来爱看八卦好管闲事,索性隐了气息偷看起来。只见相对而立的二人男俊女俏,俱着白衣,看样式,为璇玑天宫弟子。
正是林玄宸和林玄络。
“哼,还不消停,你这话说了快一路也不嫌嘴干!”林玄络因方才偷眼探看被逮了个正着,又思及另外一人的形貌,此番听林玄宸唠叨半晌那人门内师兄,不由更觉烦躁郁郁。
林玄宸怒道:“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啊。你以前在我面前念叨你家英明神武帅裂苍穹天上有地上无的渲师兄的时候我说过什么没,我这不过夸了几句简道友你就……”
“我呸,还简道友,”林玄络仰天翻了个白眼,“人家知道你是谁么,少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你……!”
“再说,渲师兄和那简道友要真打起来,还真不知鹿死谁手。”
林玄宸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渲师兄已是出窍修为,简道友不过刚刚结婴,你这比喻就不对。”
“怎么不对了?”林玄络细眉倒竖,脑海里不知电光火石闪过些什么,竟口不择言道,“这修真界向来强者为尊,外头碰上了难道我还因为你修为比我低就让你三招么?”
林玄宸蹙眉:“你这是强词夺理。”
“我就强词夺理怎么了?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天道之下,万物皆蝼蚁,元婴出窍算什么,就算是化神,又算什么?不过是砧板上待宰的鱼肉,谁顾惜你几斤几两,谁顾惜你死生存亡?!”林玄络骤然暴吼出声,她双颊通红,两眼亦通红,这么一副表情看过去,竟泫然欲泣。
林玄宸本来还气着,见对方如此模样不觉心头微惊,这下也不与她争论什么天道什么蝼蚁什么鱼肉了,只连声问:“你,林玄络你这是怎么了……?”
林玄络抿唇,其实连她也不知道她怎么了,这数年来的诸多蛛丝马迹连接成线,线又汇聚成网,生生将她整个人乃至于整个璇玑天宫甚至是现在所在的仙门大比都缠绕在了里面。她不知道那些怪异的念想是如何生根发芽的,等到她意识到,已然不知不觉在潜意识的驱赶下掌握了许多密辛。而这一切的密辛从无数个深夜梦回闭关回神中在胸腹间抢出一席之地,然后生根、发芽、成长,最后在这里,彻底爆裂开来。
那个似真似假的猜测仿佛跗骨之蛆,静悄悄地就攫住了她的全部心神——不知什么时候起,林玄络发现自己居然记不清爹爹从前的模样,直到今天看到丹阳剑宗那金丹修士时的莫名熟稔。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向来以懒散扶不上墙的不靠谱爹爹将自己长年累月的关在问天殿中苦修,再把宗门的一应事物都交托在林玄珍手里?
她想起和陆语琉的不期而遇对方说过的话,不禁更加惶然:“林玄宸……”
林玄络伸手拉住对方。
“你到底怎么了?”林玄宸一反平日见机就刺的常态,担忧道。
林玄络垂睫,清透的眼底逐渐笼上层看不透的阴翳:“你说,你无论如何都会站在我这边?”
“……废话。”林玄宸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就你这又丑又蠢的鬼见愁男人婆,没本大爷盯着,恐怕分分钟就给人打得满地找牙哭爹喊娘了。”
“……哭爹喊娘……”林玄络重复一遍。
“……嗯?”
少女嘴角漫过丝稀薄的笑意。
“若真的可以哭爹喊娘去家里搬救兵,真的是又蠢又丑鬼见愁男人婆又何妨呢……”
声音细若蚊蚋,听不分明。
林玄宸却听清了:“你说什么?”
林玄络抬首看他一眼,嘴唇翕动两下。
沉默。
“……”
躲在后头的林望津早走得不见踪影。他先前蹲在后头不过是因着听到了自家师兄的名字又想听了过后学去给师兄开开心,结果听了不到几句便觉像小两口吵架顿觉无味,遂转身径自寻自家师兄去了——诚然,天大地大,热闹再大,也不及自家师兄大!
日色渐晚,夕晖颓靡,云霞排空,天边一片金紫暗红揉杂的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