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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二章:仙门大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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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楚暮归一行人在宝叶莲台稍作歇息几日,余下三个门派便陆陆续续来齐了。正道七派五十年再度齐聚,正是为了此届仙门大比。仙门大比盛事由来已久,早年不过十年一比,后来随着修真界灵气日渐稀少,飞升大能益发难得,是故时间间隔越来越久,举办地点也从一开始在正道里独占鳌头的丹阳剑宗一脉改为七大门派轮流举行。不过说是轮流,到底也没拿出个章程来,无非是哪几家在那段时间得势,就在哪几家轮着举办而已。如今明净台实力在正道里头仅次于丹阳剑宗和玉清门,前两届又是在那两宗举办的,是以这回就选了明净台为举办地点,倒也应了所谓轮流。
苏瑾意和楚暮归二人随引路小童走到定慧宝殿时,里头蒲团上已经坐了好几个仙风道骨的男男女女。此刻见着二人进来,莫不颔首示意,倒是和凡世里头亲朋好友相聚场面相差无几。
“这位就是玄珍道友高徒?”
因着璇玑天宫诸人皆为林姓,是以其他各派只称其名不称其姓便是心照不宣的惯例。
出声的女子一身烟灰色云纹长裙,裙摆略略勾出水波般的褶皱,一头乌丝挽成个朝云近香髻,满头珠翠琅珰,正是风姿窈窈淡出尘,金玉缘来富贵花。在修真界还如此注重外貌打扮的女修,不外乎云岫仙宫。而有资格站在这定慧宝殿内还称林玄珍为道友的,想来便是这回云岫仙宫带队长老之一,化神初期传闻心悦璇玑天宫现任宫主林珏多年的陆语琉陆仙子。
苏瑾意闻言回过头去,目之所及第一眼乃是对方的发髻。这一看便是一个愣神,风马牛不相及地说:“陆仙子这朝云近香髻倒是梳得极好。”
陆语琉愕然,片刻即款款笑道:“玄珍道友谬赞了。”
“……”苏瑾意扬眉,眼底流光一转,数十载光阴浮光掠影般闪过。
万方江江流涛涛,水波涡旋,灌溉沿岸。
苏瑾意懒洋洋地靠在树下,有些意兴阑珊地把玩着一块淡粉色心形芙蓉玉。
她想起任穷酒那张满是讨好意味地一面说着这是我的心一面将粉色的玉石递上,不由失笑。
日影倾斜,草木葳蕤。
苏瑾意忽然感到身后传来股陌生气息,桃花眼骨碌碌一转,抬手就作惊恐模样地将玉石扔入波涛汹涌的江中:“呀,呀,这可如何是好!”
那气息的主人像听到她呼喊的声音,身形微滞。
玩心大起的苏瑾意连忙再接再厉道:“哎呀,这可是我那短命的师弟留给我最后的信物!”
她感到气息的主人缓缓靠近,嘴角笑意更灿烂,额头却装模作样地急出了汗。
“这位道友,可是遇上了难事?”
几步开外传来的声音清越如玉珠滚盘,甚至带着几分暖阳般的温润笑意。
苏瑾意闻声故作焦急地转过头。
一眼。
万年。
“不知林宫主……”
苏瑾意微愣,待看清眼前的陆语琉,才意识到对方话语里的林宫主指的是林珏,而自己心心念念仿佛前一刻还在记忆里鲜活如昨的青年,早已化作时光落下的灰烬,从此碧落黄泉皆不见。
她还待启唇,一阵带着淡淡檀香的清风便从身前掠过。
仿似有光悄然入侵,不如熙日刺目,不若月华冷淡,而那光将将停在上首的蒲团边。殿中陡然安静,诸人屏息定睛凝视,但见那处立着个身着雪白僧服的妙龄女子。
她眉如远山,脸若芙蓉,点漆目,绛朱唇,气质高洁如莲不可亵玩,眉间则隐现通透佛光。正是从前正道第一美人,如今的明净台掌教空辞师太。因这回来的带队长老皆不过门中长老职位,修为也都在化神期不相上下,是故见着既为一派之主,修为也在分神期的空辞后,回过神来的诸人俱拱手以礼:“见过空辞师太。”
空辞浅浅一笑,宝相庄严:“阿弥陀佛,贫尼见过诸位道友。”
“师太客气。”
“如今既诸派到齐,此届仙门大比即开。”空辞调动体内真元说道。她本身修为即高过殿内诸人一个大境界,是以这话甫出口,各派长老就觉耳边一阵梵音浩渺、祥云腾飞,心头大定之际,连修为瓶颈亦松缓几分,不由皆颔首称谢,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空辞见状略略点头示意,口中道阿弥陀佛。继而长袖一摆,一张巨型卷轴便朝着金刚台的方向飞去。金刚台为此次仙门大比之地,乃明净台门内演武场,取佛亦有怒目金刚相之意。
只见那卷轴到了台边后化而分作三份,如三面旗帜悬于四周,又有一莲花宝座从袖口飞出,俯仰即在三方卷轴周围浮出十四座小莲台,小莲台边各竖一方小剑刻了门派名称,为十四名不参与比试的带队人所居,莲台底下则现出数个蒲团,乃比斗弟子所坐看台。接着光影流转,楚暮归心下微惊,眼底掠过丝沉暗。那最上头的,赫然是此行目的——
七宝寒玉莲台!
“……师太?!”
空辞道:“我派先祖尘烨大师圆寂前曾传令吾等,此莲台的机缘在于此次仙门大比,是故这回若觉与此物有缘者,或可一试。”
话音方落,众人哗然。喜的是幸好这回从宗门师兄弟手里抢了这个任务,忧的是不知七宝寒玉莲台所认主人是否为自己。只是这莲台据传为明净台镇派之宝之一,思及此,诸人又将目光投向空辞,生怕错过对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空辞淡然道:“七宝寒玉莲台虽为我派镇派之宝,然多年来仍无法炼化。是以上回梦离魇尊杀上明净台,尘烨祖师为保我派安宁方穷其修为算出了莲台机缘。”
众人听得梦离魇尊一名不由心头一凛,更有好事者已经拿眼望向玉清门方向,即使已经过去数千年之久,但于寿元绵长的高阶修士而言不过转瞬。况且后来提到的尘烨大师,更是当时修真界中被视为最有可能飞升的佛修第一人。即算到了现在,其声名之盛也不容小视。可就是这么个人,居然莫名其妙地死在梦离魇尊手下,让人愈发忌惮梦离魇尊实力的同时,也不由下意识觉得对尘烨大师的赞誉言过其实。然而今日听了空辞解释,方知尘烨大师之死恐怕并非全为梦离魇尊所为。
为何璇玑天宫地位超然,即使在损失上任宫主过后实力大跌依旧稳列七派之中,正是因为其推演天机之力。但普通的推演天机哪里能与卜算神器残片相提并论,就算是尘烨大师,恐怕也将遭遇天道反噬修为大退之祸,怪道当时败于梦离魇尊之手,原来如此。
楚暮归轻轻一叹,脑海里不由浮现出在徐州秘境里看到的那个不沾凡俗的白眉佛修。
造化乱序,逆天而为,但说着这句话的,何尝不正在做这件事?
他忽然明白对方最后那一笑的意义所在了。而祁莲生,想必也早知如此,方才回了那句多谢大师成全。既成全了她,也成全了今后无数个将要逆天施为的乱序之徒。
胸中涌起丝玄而又玄的感应,楚暮归略略扬眉,沉寂已久的瓶颈竟随刚才记忆里尘烨一笑突破了。
倒是欠下了因果。
楚暮归阖目复睁开。
“渲儿。”
楚暮归道:“师父。”
苏瑾意看他一眼:“你修为可是又有所精进?”
楚暮归抬眸,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定慧宝殿内仅剩下他二人:“是。”
苏瑾意点点头,忍不住传音提醒:“压好修为,在此渡劫并非好事。”
楚暮归应道:“我知道。不过……”
“不过?”
“方才顿悟,我欠下尘烨因果。”
“……”苏瑾意眼锋一厉,浑身气势仿如冰霜横扫,“因果?”
“不错。”楚暮归长睫追下几许青黛色,“不过倒与先前应承你之事无关。”
“哦?”苏瑾意听罢凤目反而露出几许破冰的玩味,“你怎知我不想将这明净台灭了个干净?”
楚暮归轻描淡写道:“既你想将明净台门下弟子尽皆诛灭,为何这些年为璇玑天宫鞠躬尽瘁?”
“你!”苏瑾意眼底的玩味化作愠怒,狂风卷云的怒意变成夹霜带雪的森寒剑刃,不管不顾地朝四面八方射去,“黄口小儿,也敢擅自揣测。”
楚暮归道:“一开始你打的便是这个主意,是又不是。”
苏瑾意冷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只需顾好承诺,莫要临到头来变卦。”
楚暮归遁身而去,清冷的语音尚自残留耳畔:“自然。”
外间熙日流金,光耀万物。
玄烬魔君若有若无地叹出口气,不觉已是几十年白驹过隙,物是人非。自己尚自有明净台和子嗣充作念想,然而楚暮归少时和行渊相处过的无为山、无道魔宫,都已随着当年化神修士的自爆元神消失殆尽,一瓦一砾皆不再留存世间。这些过往便只得寄生回忆,在光阴的尽头,悄然生长,最终化作参天藤蔓,把被寄生的整个人都绕缠进去,不得解脱。
无道魔君行渊,乃与苏瑾意前后脚浮现在万魔印上的魔道七君之一。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行渊时,对方一身白衣如雪,长眉深目,姿容端严高华不似魔修。她那时候年轻气盛,最爱去逗弄这类冰山似的修士,于是脱口第一句就是:“吾闻北面有异人,冰为骨雪作肤,喝气一口便引来严霜疾雪,得了冰雪玉人之号,君莫非是这玉人后裔?”
“……”行渊视若无睹,径自转身。
苏瑾意索性整个人往前一掠,挡在对方面前:“你……”
她一番衷肠尚来不及诉,天边已是紫雷翻滚,只听轰隆两声,把苏魔君劈了个正着。
“……”
而脾气暴躁到对方打趣了他一句直接招出天雷劈的行渊依旧维持着面上的冷酷无情,接着根本不去理某个拦路女,身化遁光,片刻即没了影子。
这诚然不是次好邂逅,却让苏瑾意从那万年寒冰的表皮下挖出了某人的真实脾性。
真是白瞎了那身凛然气质。
楚暮归先一步回到宝叶莲台,立马遭遇半途杀来的程咬金,毫无缓冲。
看着翘着个二郎腿摇把扇子一脸苦大仇深望过来的广夜魔君,楚暮归剑眉一轩:“任穷酒。”
任穷酒语气仿佛被情郎抛弃的弃妇:“你之前答应过我什么?”
楚暮归抿唇,也知道对方所指无非是那日与他约好不拉苏瑾意下水之事。
“玄……”
“你不要说了!是我太蠢!”
“……”
任穷酒捶胸顿足:“这些年来我一直按捺住去窥探阿一消息的渴望,连那个姓林的的宗门也掠过不看,却万万没想到,我的阿一,我的阿一竟假借闭关修炼为名混进了北辰天宫还顶替了那个叫林玄珍的长老身份。而你,我的挚交好友,你居然也瞒着不告诉我!我活着,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楚暮归只觉自己在看一出荒诞不经的独角戏,上头演员仅一个,却唱作俱佳。
“哎,哥哥你瞧瞧奴家哩,这次第,雨打疏窗落花满地,奴一人扫了东来又扫西,且看那花落人休葬香魂,唤不回当年郎情妾意。犹记当年,你打马东市奴偷觑,姻缘天定佳偶成,看如今,奴心如蒲苇,可以卒千年,磐石一时厚,却积年可滴穿呀……”竟又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时而撩了广袖半遮面,时而折扇一展露泪颜。
可惜一时厚的磐石非但不买帐,还自顾自走到桌边坐下,只拿那双黑眸不咸不淡地望过来。
饶是脸皮厚若任穷酒此时也被那如有实质的目光照得笑不出来,遂收了那副嬉笑模样坐到楚暮归对面道:“据我所知,那两个之前还是半步合体的长老,如今已是合体期了。”
楚暮归道:“那又如何。”
“什么那又如何。”任穷酒一脸恨铁不成钢,“你也知道我们后期进阶之难难于登天,稍不注意就是身殒道消数载修为毁于一旦。合体期与分神期之间差异并非金丹和元婴差异般简单,同阶小境界都无一拼之力,这可是差了整整一个……”
话音未落,他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开口道:“你这是,进阶了?”
楚暮归道:“嗯。”
任穷酒仰天翻了个白眼,显然对老友这种妖孽的修炼速度早已见怪不怪:“就算如今你已是分神巅峰半步合体修为又如何,我们可是要对付两个合体期一个分神期,更何况,这里还是明净台的地盘,要是那些镇守宗门的老怪物跑出来,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你这番话,应对玄烬说。”
任穷酒听完就像个被点燃了的炮仗,气急败坏地一掌拍在八仙桌上:“她要能听得进去,我还用得着在这里跟你废话?这事儿本就是你搅和出来的,你要害得我家阿一有什么事,我告诉你,就算拼着这条老命不要我也要和你割袍断义拉你同归于尽!”
这话说得字字铿锵,毫不踟蹰。
楚暮归略略一挑眉,拿过茶盏轻轻抿了口,并不答话。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寂若坟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