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缘错》八爪鱼

5、05

　　寥寥数语，却将众人惊在当场。待回过味来，心直口快的二爷韩彰不由脱口问道：“大嫂，你可看仔细了？”

　　尹秀秀心中悲苦，听了这话，眼泪顿时止不住地掉了下来。白玉堂在兄弟中排行最末，人也是出类拔萃，平时深得这位大嫂的宠爱。如今眼见他遭受如此劫难，生死未卜，自己却束手无策，尹秀秀只觉得一颗心竟如油里煎火中烤一般，说不出的难受。卢方见状，只得一边宽言安慰夫人，一边招呼大家一起商讨对策。

　　白玉堂昏倒之时，展昭就已心生不安。他曾粗粗探查过，除了不省人事之外，白玉堂脉象平和，气息悠长，几乎与常人无异。若果真是中毒，恐怕也非寻常之物。他心中本还怀有一线希望，盼着卢夫人医术高超，或许能够查得原因，药到病除。如今听她这般说，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底，脑中嗡嗡作响，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才讷讷问道：“这移情蛊究竟是什么东西？难道就真的没有解救之法？”

　　卢方也在一旁追问道：“秀秀，这五弟看着哪里像中毒的样子？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尹秀秀慢慢止住悲声，抽噎着答道：“当家的，这个蛊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看错的。我们尹家世代以医术出名，但凡各种毒物都有所涉猎。苗疆的蛊毒毒性奇特，因此先祖们也很留意，经过几代积累了不少书籍札记，我小的时候都曾读过。其他的或许记不清楚，可这移情蛊却是终生难忘。”

　　“怎么回事？莫非这蛊中还有什么玄机？”卢方不解问道。

　　“唉，”尹秀秀叹了一声，“若说有玄机，却也都是女儿家的细碎心思，要不我也不会记得它。这蛊本是一位苗家少女所制。她同心仪之人相爱甚笃，两人海誓山盟还觉不够，就想出了这移情蛊。施蛊人将蛊母种在自身体内，用心血将它养成，制出蛊毒。受蛊人需连着七七四十九日触摸带毒之物，蛊毒则慢慢渗入肌肤，成为蛊虫，藏在身体之中。若是他对施蛊者之外的人动情，体内的蛊虫因为没有了蛊母散发的气味的压制，就会毒发。毒发之时，只如昏睡一般，梦中皆是两人恩爱的情形，可人却水米不进，不出七天就会衰竭而死。所谓移情蛊，不单说移情就会蛊毒发作，还要在制蛊下蛊之时，均要有情。制蛊之人若是无情，蛊母就不会在体内养成；而受蛊之人也定要在触摸蛊物时有情，才能令蛊毒深入体内。这移情蛊在苗疆的蛊毒中并非最霸道的，可施蛊的过程却是最难的，其实这蛊本意非是要害人，只是一片痴心罢了。”

　　徐庆在一旁听得浑浑噩噩，索性直截插言问道：“大嫂，说了这许多，五弟到底是不是中了移情蛊？你怎么知道的？”

　　“中了移情蛊的人，用银针探他的期门穴，会变成深紫色。”尹秀秀说着，从怀中拿出一枚亮闪闪的银针，果然针尖处一点已经变得紫黑，“还有，展兄弟，五弟昏倒之前，可是动了情？”

　　事关白玉堂的安危，展昭也顾不得避讳，点点头，有些赧然地答道，“那时我们刚刚表明了心迹，一时有些情不自禁。”

　　蒋平在众人之中最是心思灵巧，他怕展昭尴尬，忙岔开了话题，向尹秀秀言道：“既如此，五弟中的定是移情蛊无疑了。苗疆之蛊？这下毒的除了芷敏，怕再也想不出第二个了。”

　　话音未落，一旁的展昭忽然探手抓过桌上的巨阙，回身便匆匆向门外走去。蒋平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问道：“展兄弟，你上哪儿去？”

　　“我去找芷敏姑娘。”展昭别过头，“一切事情皆由我起，自当也由我去了断。”他说着，握着长剑的手又攥紧了几分。

　　“如何了断？”蒋平冷笑着反问道，“找芷敏回来，让五弟和她继续拜堂成亲？！不说这蛊若真是她下的，我们怎会放心再让五弟娶她进门。就是五弟那性子，已经和你挑明心迹，他还会回头吗？展昭啊展昭，你这么剔透的一个人，怎么到了这情字上，就心思大乱，一点章法都没有了呢？查案时的精明劲儿都哪儿去了？！”

　　“四哥……”展昭一脸忧色，神情沮丧，咬着唇再也说不出话来。

　　蒋平将他按坐在椅子上，又夺过他手中的长剑，这才继续说道：“大家都知道你很自责。可话说回来，你也不必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这事上，咱们兄弟也有不当之处。那时看着芷敏可怜、老五也是整日没精打采的，因此才会想办法撮合他们两个，还拿出那些道义责任去劝老五。你也知道，五义之中，老五是最讲义气的，也最受不得激，于是阴差阳错就成了今日的情形。哥哥们都是粗人，总觉得这情爱之事，相处久了，自然也就有了夫妻的情分。唉，到底是我们大意，你们几个都是人尖子，想事情总是通透，怎么会像我们这些俗人一样，糊里糊涂就能过一辈子呢？”

　　“四哥，若不是我当日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不敢回应玉堂的真心，也就不会有这许多波折了。展昭真是惭愧，对不住众位哥哥，更对不住玉堂。”展昭说着，便要伏身拜下，却又被蒋平拦了下来：“算了算了，过去的事，多说也无益了。”

　　此时，徐庆早已憋得满脸通红，忽然一拳锤在桌子上，震得茶壶茶碗叮当作响：“我不信！芷敏天仙一样的人儿，性子又那么好，怎么可能会害老五？一定是其他人做的。”

　　“老三，”卢方见他神色暴躁，连忙出声喝止，“这由不得你信不信。陷空岛上，有这样本事的，除了她还会有谁？”

　　“当家的，”尹秀秀拭干脸上的泪水，终于镇定下来，缓缓言道，“不是我替芷敏妹妹辩解，恐怕这其中真的另有隐情。你想想，自打定亲以来，芷敏妹妹可是依着礼数，深居简出，连老五的面都没见过几次，整日里在我身边帮忙。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老五是如何中了蛊毒？七七四十九日，还要天天接触蛊物，芷敏怎能做到呢？”

　　“卢夫人说得也不无道理。”展昭在旁接道，“如果我们能找到这下毒之法，或许就可以解开这些谜团了。”

　　“是啊。”尹秀秀点头应道，“若是真能找到那蛊物，我好好参详参详，说不定也可以找到解毒之法。”她叹了口气，有些灰心，“可是，这谈何容易。移情蛊无色无味，哪里能找得到呢？”

　　几个人正长吁短叹，无计可施，忽见卢胜从外面慌慌张张跑了进来，来到众人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禀报道：“爷，跟着芷敏姑娘出去的人回来了，不过是被另外一个芷敏姑娘带人押回来的。她说要见几位爷和展大人。”

　　“卢胜，你慢点说。什么另外一个芷敏？到底怎么回事？”卢方听得一头雾水，急急问道。

　　“那姑娘和芷敏姑娘长得一模一样，可神态表情还有衣着却完全不同。我问她是不是芷敏姑娘，她也不答，只说要见几位爷和展大人，还说有办法救醒五爷。我不敢太声张，只好先跑来问问，要不要让她进来？”

　　“还问什么？直接领进来就是了。现在还有什么比你家五爷的命更重要的？”韩彰耐不住性子先叫嚷起来。卢胜见大爷卢方也颔首同意，便连忙一溜风似的跑去接人。

　　不一会儿，一名紫衣女子就随着卢胜来到了锦华阁。众人抬眼望去，那女子的面貌竟真的与芷敏别无二致，只是眉目之间冷寒似冰，眼角眉梢隐隐带着一股杀气，与芷敏的淡定从容却又是截然不同。她迈步走到厅堂正中，冷冷扫了众人几眼，浑然不惧投射在身上或凌厉或探询的目光，阴沉着脸站在了几人面前。

　　卢方是五鼠之首，率先起身走到那女子面前，抱拳施礼，直言问道：“在下卢方，还未请教姑娘大名，同芷敏是何关系？不知姑娘有什么办法，可以解救我家五弟？”

　　“我叫离儿，芷敏是我的双生姐姐。我来是要和你们谈笔交易。”离儿说着，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递到卢方面前，“这瓶里的药可以让白玉堂苏醒。我可以将这药给你们，只不过，白玉堂醒后，必须和展昭两个人一同去见我姐姐。”

　　“不行。”韩彰跳脚嚷道，“这算什么劳什子的交易？谁知道你们姐妹安得什么心？别是当面救人，背后暗算！”

　　“答不答应是你们的事，至于去了以后怎么对付他们两个，是我们的事。没什么好讲的，药就在这里，行或不行，给个话儿吧。”离儿语声清脆，可口气却冷若冰霜，隐隐还带着丝挑衅的意味。

　　“死丫头，这里还轮不到你撒野！” 韩彰怒极，说罢已欺身上前，伸手就欲夺离儿手中的瓷瓶。离儿嘴角微勾露出一丝冷笑，身子轻飘飘向右一侧，便已闪到韩二爷的左边，手腕微抖，一枚泛着磷光的银针瞬间直射向韩彰的面门。韩彰再欲躲闪已然不及，斜下里却忽然飞来一只袖箭，夹着劲风眨眼间就到近前，擦着韩彰的脸颊险险将银针击落在地。韩二爷一个趔趄险些撞到廊柱之上，其他人也看得心惊肉跳，冷汗浸湿了几层衣服。

　　“好歹毒的手段！”韩彰回过神来，马上张口骂道，还要再冲上前去，却被蒋平死死拉住。厅上的几个人此刻也都全身戒备，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离儿，生怕她再使出些什么花招来。

　　“小女子歹毒，也总好过你们这些只会欺负弱女的侠义之士。”离儿语带双关，明说自己，暗里却是在为芷敏鸣不平。她一转身看向展昭，目光更是变得森冷，“展大人好功夫，袖箭之术真是冠绝天下，小女子佩服。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胆量和我走一趟，去见我姐姐？”

　　“展某也正好有事向你们相询。”展昭说着，转头又对卢方说道，“卢大哥，若移情蛊的传言为真，那芷敏姑娘对玉堂也当是情深一片，想必不会害他。请卢大哥答应这位离儿姑娘，让我和玉堂去见芷敏一面，也好将这些纠葛一一解决。”

　　卢方拧眉不语，一旁的尹秀秀倒先开了口，“展兄弟，就算芷敏不会加害老五，可她对你却不会容情。要是你真有个三长两短，又让五弟他如何自处，让我们于心何安？”

　　“大嫂，你可能保证七日之内，定可找到移情蛊的解毒之法？”展昭镇定反问道。

　　“我们现在对下毒的手段都一无所知，又何来的解毒之法啊？”尹秀秀愁眉深锁，摇头答道。

　　“既如此，去见芷敏怕是唯一的解决办法了。再说，这事本就是展昭有错在先，若是不去，我也心中难安。我和玉堂先前就已经商议过，一定要给芷敏一个交待，正好趁此机会去做个了断。展昭此去也自会小心，尽量保得大家周全，还请几位哥哥成全。”

　　卢方见展昭言辞恳切，心意坚决，知道再劝也不会有结果，又想着展昭所言非虚，眼下之急先要解了自家五弟的性命之忧才能再论其他，于是只得点头赞同。

　　展昭看到卢方终于同意，心下稍定，这才对离儿道：“我们答应你的条件，也请姑娘遵守约定，把解药拿来。”

　　“移情蛊没有解药，这瓷瓶里的药也仅能暂时压制住蛊毒发作，令人清醒片刻。当真想救白玉堂，要亲身去见我姐姐才行。”离儿说着，又从怀中拿出一颗红彤彤的药丸，“展昭，你吃了这颗药，我就带你去见我姐姐。”

　　“展兄弟，不可！”尹秀秀话音未落，展昭却早已拿起药丸，眼都不眨就吞了下去。“那是五仙教散功的毒药，吃了之后，十二个时辰内会无法聚集真气。”

　　“无妨。展昭去，也非是想以武力解决，有无内力又有何区别。”

　　“展大人好气魄，好胸襟。”离儿说着将瓷瓶重新递到展昭面前，“拿去给白玉堂喂下，不出一盏茶的工夫他便会醒来，我们就可以走了。”她说着，一双晶亮的眼睛流露出几分怜悯，但很快又湮没在一贯的冷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