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缘错》八爪鱼

4、04

　　亭台水榭，湖光山色。位于陷空岛最高处的锦华阁，一向是岛上风景最为迤逦的地方，也是锦毛鼠的私人院落。平日里，这阁中除了白玉堂的几个贴身小厮之外，罕有人至。如今，不大的正厅之上却足足挤了六七人，个个面带忧色，坐立不宁，焦急地翘首向内堂望着，口中唉声叹气，连连不绝。

　　却说展昭大闹喜堂、劫走新郎之后，四鼠只得取消了喜宴，一面安抚观礼的宾客，一面派人四下寻找二人踪迹。正忧心间，不意展昭却在黄昏时分带着不省人事的白玉堂偷偷潜回，央求卢夫人速速救人。所幸展昭机警，仗着自己对卢家庄地势熟悉，直接返回了一派冷清的锦华阁，这才避过群雄的耳目，没再惹出是非来。大家又是一阵忙乱，七手八脚将白玉堂抬入内室，只留下卢夫人悉心诊治，其余人等则退到正厅等待消息。

　　此时，展昭呆立在廊柱之下，望着厅堂之内一丝未变的摆设，不禁心潮澎湃。一年前，他身中奇毒，双目失明，便是在此处养伤月余。白玉堂知他眼盲行动不便，怕他磕磕绊绊小伤不断，竟将屋内的桌椅家具都削去了棱角，还用软布将四周包裹起来。当时自己还笑他太过小心，那么重的伤都熬过去了，哪会在意这些小事。现在想来，竟是从那日便已辜负了他的一片真心，其后更是因缘差错，以致铸成今日的局面，思之悔之，虽仍对白日里的种种心怀歉意，可与那人共携白首的心意却愈发笃定坚决。

　　徐庆在一旁急得团团打转，回身看到展昭，更是怒不可遏，竟不由分说挥着拳头直冲过来，作势就要打下。蒋平眼疾手快，立刻斜下里冲了出来，双手架住徐三爷的铁拳，急声喝道：“三哥，你这又是做什么？”

　　“老五躺在那里不死不活，芷敏姑娘也被气走了，好好一桩婚事，被他搅得鸡犬不宁。不打他一顿，难消我心头这股恶气！”徐庆说着，又要挥拳，却被蒋平用力一推，蹬蹬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三哥，你发疯了么？展昭是什么人，咱们心里都清清楚楚。今日这事，他也是一番好意。再说，来者是客，咱们陷空岛的人岂是无理取闹、以众欺寡之徒？！”

　　徐庆闻言，悻悻放下拳头，又狠狠剜了展昭一眼，一转身负气走出了正厅。蒋平叹了口气，这才歉然说道：“展兄弟，不要理那莽夫！你身上还有伤，来，这边坐，也歇歇。”说着，将展昭拉到卢方对面，按坐在椅上。

　　展昭心中也有些过意不去，又听徐庆说芷敏已经离开，不禁关切问道：“四哥，芷敏姑娘可是真的离开了陷空岛？她现下去了哪里？”

　　蒋平又叹了一声，方才答道：“你带着老五走后，芷敏她执意要去寻你二人，我们如何也拦不住，最后只得派了几个人跟着。你也不用着急，这些时间，谅她也出不了陷空岛的地界，应该无妨。我估摸着，明天一早就会有消息传回来。”

　　展昭心下惶然，低头不语。那边的卢方却又开了口：“展兄弟，日间之事多有得罪，还请你多担待。不是我们不愿信你，实在是情势所逼，迫不得已啊。你千里迢迢赶来，别说五弟，就是我们也心知肚明：要不是出了大事情，以你的性情断不会出现在这里。可一则这成亲之事江湖皆闻，若没有一个拿得出的理由断不能说停就停，二则芷敏后来对答如流，你偏偏又束手无策，我们当时真不知该如何是好。陷空岛虽不是大门大派，但也算小有名望，若是在群雄面前就这样无缘无故悔婚，恐怕将来在江湖上也无颜立足了。五弟他多半也是为了顾全五鼠的面子，才硬要行礼想平息这场风波的。结果……唉……”卢方本要继续说下去，可一想到吉凶未卜的幼弟，忍不住长叹一声咽下了后面感慨的话。

　　展昭闻言，连忙答道：“几位哥哥的处境，小弟自然明白，哪里还敢有半分怨怼。说来说去，这次还是我唐突在先，若是能早来半日，和各位说明事情的原委，也不会弄得如此境地了。”他心中已然认定了和白玉堂之间的情意，因此对喜堂劫人之事却也不悔，索性咬紧牙关只字不提。

　　蒋平见状，赶紧插道：“事已至此，再多说也无益，咱们还是想想下面的对策吧。”说着，他转头向展昭问道，“展兄弟，今日之事，确实让人有些糊涂，不如你再好好给我们讲讲来龙去脉，大家一起参详参详，许能想出些什么，助你破了这案子也说不定？”

　　展昭略一沉吟，才缓缓言道：“月前，开封府收到消息，五仙教的余孽蠢蠢欲动，又偷偷潜入中原。包大人担心他们再次犯案，因此派我追查此事。哪知我寻到他们踪迹的时候，淳于掌门和玄悲大师已经先后出了事。我循着线索，日夜兼程赶到了八卦门，也只来得及和凶手打了个照面，最后还是让她逃走了。”

　　“这么说来，展兄弟见过那凶手的真面目了？”蒋平好奇插道。

　　展昭缓缓点头，接着眉头一皱又摇头道：“那日天色昏暗，来人又面着黑纱，着实看不真切。我和她过了几招，从身形和武功路数看，似乎正是芷敏姑娘。”

　　“会不会是有人易容改扮？”卢方面有疑色，“那时芷敏为救大家，得罪了教中的人，或许这正是他们想出的栽赃陷害之计，要报复于她。”

　　“我看不像。”展昭断然答道，“若说易容之术，就算面貌上能以假乱真，可那内功身法却是骗不了人的。那凶手的武功招数奇特，出手如电，而且在数招之内就能杀死这三位中原武林的高手，就算是偷袭，实力也不容小觑。恐怕在五仙教里，除了芷敏和她的师傅，再无他人可及。”

　　“这就奇了。”一向精明的蒋四爷此时也没了主意，“可芷敏这两月当真从未离岛半步，难不成她有分身之术？展兄弟，你再想想，当时是否还有什么可疑之处？”

　　展昭拧眉沉思，半晌才犹疑说道：“其实，今日我见了芷敏姑娘之后，心中便一直有些疑惑。”

　　“怎么说？”蒋平和卢方不禁异口同声追问道。

　　“若说这二人有何不同之处，大概便只在眼神了。那凶手目光之中满是怨恨愤怒，可芷敏姑娘神色凝重，隐隐有种悲戚之感。”

　　听展昭此言，那二人更加疑惑，想来想去也不明所以，蒋平只得继续问道：“那你怎地又赶来陷空岛？难道发现了什么不寻常之处？”

　　“那倒没有。”展昭面露忧色，沉声答道，“五仙教行踪诡秘，很难查访到他们的确切下落。但我依照掌握的消息，推断他们正是一路东行，沿途犯下这些命案，下一个目标极有可能就是陷空岛。而且岛上正在筹办婚事，群雄聚集，定会疏于防范。眼看着日子临近，我怕五仙教会趁机偷袭，因此才会直接上岛示警。没成想却只能将将赶到，还惹出这么多事来。”

　　见展昭有些羞愧，蒋平忙安慰道：“若芷敏真是凶手，以她五仙教圣女的身份，在婚宴之上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毒害人，当真易如反掌。若是因此害了各位道上的朋友，我们几个便只有以死谢罪了。说起来，这事还应该多谢展兄弟呢。”见展昭终于舒展了眉头，蒋平才继续说道：“看样子，一切终归还都着落在芷敏身上。就算那凶手不是她，想必也和她颇有渊源。为今之计，要先寻得她回来，才能得到她的帮助尽快破案。”

　　展昭点点头，面上虽然认同，可心中却更加惴惴不安。经过这一番波折，自己和白玉堂再无回头路可走，现在却又该如何面对无辜的芷敏姑娘呢？正想着，卢夫人却一脸疲惫地从内室转了出来，眉目之间都是忧虑之色。

　　卢方见到夫人，忙不迭地上前扶她坐下，急切问道：“秀秀，五弟他怎样了？”

　　尹秀秀无奈地摇摇头，一双妙目中隐隐带着泪光，哽咽答道：“当家的，五弟他中了五仙教的移情蛊。若是没有施蛊之人，不要说解蛊，怕是醒来都不可能！咱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像个活死人一样，不吃不喝，直到气竭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