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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爱上你也爱上你的理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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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苗武喜欢廖师傅这件事,街坊们的反应可谓平淡,仿佛百十年来司空见惯的人间伦常,已勾不起他们的猎奇心了。
说实话,长久以来我总觉得咱们这条街上开店做买卖的都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包括我们家的懒鬼马克。此处的风土人情,乃至街灯洒下的光晕都时时透露出一股光怪陆离的梦幻感,每个人都鲜活于世,又好像红尘隔绝,老街两头的十字路口上仿佛张起了肉眼难辨的结界,跨进来,便是世外桃源。有时我更怀疑那扇不定时不定位出现在的雕花木门并非我温饱思睡后看见的海市蜃楼,门后大约通向了奇幻的异界,里头住了许多匪夷所思的妖魔鬼怪,也同我辈一样津津乐道地窥视着十方天地中的这一境凡俗人间,时而远观,时而投入,玩得不亦乐乎。
比如阿宝,我就看她不是个正经人,不是正经的猫奴。她对彪哥太纵容了,看起来完全不殷勤,就是放任自流,似乎她的义务仅仅是给那胖墩儿提供一处免费的床位,而不是把他当主子伺候着。
不过可能是天意,大约从小离开亲妈教育缺失,导致彪哥实际也活得不像只正经的猫。他太亲人了,完全没有戒备心,也丝毫不骄傲自我,哈巴得跟汪星人一样,打个响指就以他乡遇故知的热情百米冲刺撞过来了,稳准狠四爪并用勾住阿宝的破洞牛仔裤,等着她劳动大驾伸手再捞自己一把,顺势就挂人肩头当围脖去了。绝对真皮,脂厚膏丰,天然保暖!唯一缺点就是有点儿沉。
阿宝可不嫌他沉,不过也从不嘚瑟拍个照发朋友圈去炫耀。她心里,压根儿没当彪哥是猫——
“就一伴儿呗!高兴了在一起挤挤,我给他做饭他给我看门儿,搭伙过日子。不高兴了一拍两散伙,他爱走不走,各归各路,江湖再见。”
这就是把彪哥当个人似的对待了。
因此上我想,阿宝是个奇女子,彪哥是个奇喵子,这俩在一起也算是某种程度的“一生遇见一只猫”了吧!
就是这样一个奇女子,对苗武姑娘的新恋情自然而然给予肯定态度。不仅如此,她还支招,就在店里,当着我们马克的面。
我当然不是要马克非得跟苗武在一起,何况我也没看出来他喜欢苗武,可马克三十五了,至今未婚,并且十分想成家。每个熟识马克的人都知道,之所以咖啡店频繁更换兼职生,都是因为马克失恋了。他的前任恋人就是本店前任店员,马克跟她先成的情侣后做的老板与伙计,并不算职场内耗假公济私。
欧,我才不会借机会说前任妹子坏话呢!
那是个好姑娘,一直都是,她没有毛病,也没有做过任何不好的事,对马克很温柔,对猫很友善。
他们在一起无疑是因为化学元素碰撞后发生的那个叫“爱情”的反应,马克一度还很积极地跟妹子一起去夜跑减肥健身。他们的分开一方面是反应进入衰退期,激情冷却,最重要的我认为是妹子的理想跟马克的人生隔得太远了。她愿意捎上马克一起前往,但马克最后却踌躇了。他年龄不大不小,收入不高不低,健康不好不坏,抛弃既有的安稳生活重新踏上未知的新鲜征途,以他那份说好听叫与世无争,实际就是胸无大志的闲散人的胸怀看来,实在太过刺激冒险了。
于是妹子坦然地拥抱他,亲吻他,微笑摆手,去往海外赴任。
那天大家聚在小小的“马克菲尔”咖啡店里热热闹闹地为妹子开了一场欢送趴体。我们没有香槟和牛排,马克只会做咖啡。他给每个人递了只一口杯,里头只有纯粹的意式浓缩,大家举杯祝福,豪侠般仰头饮下满满的咖啡因,随后握手告白。
等妹子走后,马克就醉哭了。
我也是头一次知道,原来喝咖啡同样会醉人。
所以有人劝马克再找一个,并且撺掇他以招聘为名物色新女友时,我是很担心他会听从这馊主意的。我还当众踩翻了那人的点心盘子,用沾了巧克力酱的爪子在他的白裤子上按了几个漂亮的爪印,向马克作出抗议。
还好他是一个失恋也不掉智商的家伙。他没有招个替身回来填补自己情感的空虚,就像他没有蠢到听从那个家伙的叫嚣把我赶出店去一样。后来他把那货给提溜出去放到院子的露天座上,说:“不喜欢猫的话你可以待在这里,反正我看菲尔也不喜欢你。这样最好!”
然后兼职的姑娘就来了。再然后,苗武姑娘来了。
不得不说,在逢人就笑这一点上,苗武和前任妹子真是一模一样。但笑里的内容很不同。苗武仿佛天生酷爱让牙齿晒太阳,并且热衷分享自己愉悦的心情,总是充满友善,不谄媚也无需矫饰,叫人觉得她实在就是一个活在美丽新世界里向往地球和平的邻居大妹子,而不会一边笑着一边企图从你口袋里往外抠钱。
我当然不是说前任妹子笑起来太职业化带有目的性,单纯从性格上来讲,苗武确实有些地方干脆直率得像个男孩子。
欧欧欧,我没有性别歧视!我也不是说女孩子就不该表现得干脆直率!
比较,类比,跟前任妹子相比而言——
见鬼,人类的语言表达太累人了!你们总爱过度解读,其实我就是那么一说。好像我说彪哥瘫起来跟脚垫一样,也并不说明我歧视脚垫子对不对?
我爱一切脚垫,趴在上面打滚睡觉都舒服极了。我也爱彪哥,爱我的马克,现在还有点爱苗武姑娘。
有一点我必须强调,本喵开始欣赏苗武姑娘,并不单单因为她敢于跨越年龄喜欢上一位年近花甲的大叔。更因为,廖师傅不是一般的裁缝。很多人听到裁缝两字,再加上廖师傅身上独特的气质,想当然会以为他大概是给人缝制西装,或者有传承的旗袍师傅。但其实,廖师傅是专门给人手工定制内衣的。
当然不是那种随便哪儿都能买到的常规内衣,也不只为女士服务,不!绝对不是情趣内衣!!
廖师傅师父的师父年轻时候起就在一家西方人开的礼服店当学徒。当时的西方妇人还很流行穿一种用鲸骨和皮革等材料制作的束腰,用以勒紧腰部提升胸围,使身形挺拔。当然后来人们批评这实在太虚伪了而且对女性身体造成很大伤害,渐渐地,业内就只用亚麻和细绳来做原材料,更贴身舒适,穿着也方便。其后,再有了如今这样的内衣款式。
廖师傅做的就是复古内衣定制,主要为那些出席重要场合必须身着盛装礼裙的人士服务。他当然也接受男士订单,只用纯棉或者羊绒为他们量身手工缝制能妥帖保护他们重要部位的合身内衣裤。其实从需求性来说,男士订单还更多一些。
然而由于世间的一些约定俗成的观念,令廖师傅师徒三代的从业之路一直伴随非议,甚至某段历史时期还曾遭遇过迫害。因此廖师傅本身虽然内心坚定,未曾放弃,向来不苟不藏堂堂正正地开着这间小铺子,但受年轻时候的诸多事件影响,内心里总还有些情怯并几许的戒备。
年龄固然是廖师傅十分介怀的一个因素,更重要的,他很怕在苗武眼中看见惊诧、谴责,最后疏离。
而由于马克有意无意的省略,以致于苗武在不明确廖师傅经营范围的情况下,甫踏入裁缝铺的时确实吃惊不小,随后迅速红了脸。
她放下外卖用的纸质咖啡杯和盛着三明治的纸袋,无措地给同样很是尴尬的廖师傅鞠了个躬,扭头就跑了。
跑出不远,停下想一想,还飞快折回去,站在廖师傅跟前呼哧带喘地说:“下、下回,给我做一套,好不好?万圣节舞会,我想cos血腥玛丽。”
苗武依旧红着脸,眼中却难掩兴奋。她直直望着廖师傅,笑起来依旧是那个一如既往的邻居家大妹子。
可怜的廖师傅,把咖啡弄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