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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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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州到郑州不过百里路程,但黄土蛮山,烈日灼烤下这条官道几乎没有人迹。‘咕噜咕噜’偏是正午时分临近郑州地界行来一队人马。
赶着马车的是个二十三、四岁的男子,额前发垂到颊,风吹过露出俊逸的脸庞,一双精亮黝黑的眼睛,嘴唇有点厚,还有点翘,怎么看都是个讨喜的人,但现在他的神情却不是很轻松。马车后跟着两匹马,马上是两个模样衣着都差不多的童子,十六、七岁清秀干净,但透着不合年纪的沉稳。车前有两匹马开路,一名男子和一名女子分坐马上。女子一袭白衣,脸庞也似霜雪般,隔绝于这个天气,这个世,自有种冷冷绝艳不可逼视。而男子竟让人惊艳,湖水蓝的长衫,脸形的轮廓秀美之极,如温玉般的肌肤剔透得好似隐隐泛着光,目光如水,剑眉如画,但他的神情一点儿也不倨傲,恍不自觉得温和着,平淡着……于是这样的美,却不着一丝脂粉气,清朗得让人叹息,
“铭戌,后面的快赶上了。”赶车的男子突然对他道。
铭戌一驳缰绳,带马回骑来到马车边,与它并行,“我们快些进城。瑶席?”说完他对马车里道。
马车窗上的帘子一掀,探出个粉妆玉琢的脑袋,大眼,精神着,“什么事,戌哥哥?”
铭戌问,“段冰情况如何?我们要赶快车,她撑得住吗?”
瑶席一点头,“冰姐姐一直没有醒过,不过神色还可以的。”
铭戌听候,对赶车的男子道,“小涛你快些将车赶进城里,我和宫主跟在后面。”
乔涛毫不迟疑,长长扬了下鞭子,两匹拉车的马似了解状况般,飞快跑了开去。铭戌停住自己的马,让车从身边过去,这时颜秦策马来到,她看着铭戌,道,“我们去拦住他们?”
轩静、轩安也骑马跟了上来,等着铭戌的决定。
铭戌往后看了看不见人迹的道路,“郑州城眼看就要到,进到城里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我们不要耽搁时间。”
颜秦点头,看着铭戌一蹬马鞍,策马向前。才几个月,林铭戌已不是以前的林铭戌,他变得有些沉默,但可以拿许多主意;他可以毫无惧色面对许多人,说他要说的话;他不喜欢打斗动武,但为了段冰与誓言,他又是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月?三个,还是四个?这个本以俊美温文享誉武林的公子,已经成为最让正派人士头疼不已的离经叛道人物!
“宫主?”轩静、轩安见颜秦立马不动,不由去唤。
颜秦回神,铭戌已远远在前了,“我们跟上去!”
铭戌这才看到颜秦来到自己身边,他一边骑着马儿飞奔向前,一边不由关心地问,“怎么了,累了吗?”
颜秦摇摇头,微微一笑,“我没事的。”
铭戌这才放心。颜秦看着他,不,其实她错了,铭戌并没有改变……那个气奄依依的少年总不忘问救治自己的人:怎么了,累了吗……转眼过去了四年,希望他能好好的,活下去……
郑州的城门十分威严,两个时辰后,铭戌一行赶到时,身后震耳的马蹄声也已经可以听到,乔涛正要把车赶进城门,却突然被人拦了下来!
“你们是什么人!做什么这么匆忙?”
乔涛一见守门的官差,忙露出笑脸,“这位大爷,我们车里有人病了,赶着进城找人治病呢!”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三锭银子,不露声色得放到官差手里。
出手这么阔绰的主从来还没见过,这官差立刻换了张脸,忙不迭道,“看病重要,看病重要……”连例行的搜查都不用,他就准备招呼着门里的人放行,铭戌和颜秦也放下了心,偏这时,一声震耳欲聋的喊声如炸雷般响起——
“不许进城!”
所有人往官道上一看,吓,这叫一个尘土飞扬!近四十匹马奔腾而来,到城门口排成扇形,竟将铭戌他们给围住!
“林铭戌,你休想踏进郑州城!”
两个壮汉跳下马来,都四十开外,气沉力壮,脑门鼓鼓的,一看就是外家功夫极其厉害的人物。
铭戌和小涛分别跳下马车和马,来到他们面前。官差一看这样的架势,早闪在一边躲着看。
“石帮主,傅帮主。”铭戌还是客气,抱拳打着招呼。
乔涛则冷笑着,“二位帮主真是空闲,莫非水帮的声誉太差,已经无事可干要出来做长鼻狗?”石、傅二人是水上十三帮莫须生的属下,这几个月下来围劫他们最凶的就属这些门派。
石、傅二人可气坏,傅帮主脾气更急,他拔开喉咙就道,“乔涛!你戏弄水帮的帐,我们还没跟你算呢!今天好,新帐旧仇我们一起算!”
乔涛正眼都不看他们,铭戌暗拉他的衣袖,凡事进城再说,于是他道,“二位帮主请让步,你们是拦不住我们的。”
石帮主也学着冷笑,“林铭戌。你以为让你们侥幸逃到郑州真是我们这些武林门派打不过你,怕了你?是,也是有些门派耳根子软,听了你的话,放过了你,但是——哈哈哈……谁不是因为你那张小白脸,比娘们更水灵的媚样子……”
眼看着他们的话越来越龌龊,颜秦和轩静、轩安跳下马,提剑就要冲过来,铭戌伸手一拦,他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对于自己的长相他从来都不曾在意,也不在意别人说什么……“这里是城门,不要冲动,一定要带段冰进城,她在车上十多天,必须好好安置休息。”
听他这么说,乔涛、颜秦暗暗咬了咬牙,可是——“铭戌,这帮人不会轻易放我们进城。”
听乔涛这么说,铭戌心里自然也明白,不过乔涛眼睛一转,忽然往一个人那里走过去,“这位大哥,你看我们车里的人病得也不轻,实在需要进城去就医。”偷偷,他又送了二锭银子。
“这……”拿人家的手软,官差又哪里是个笨人?他掂掂手里银子的分量,呼地转身,咳嗽了一下,就站到铭戌他们面前,对石、傅二人道,“你们是什么人,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居然在郑州城门下大声吵吵!”
石、傅二人怎么会买这个小小官差的帐,“滚一边去,贪财怕事的主!没看见老子手里的家伙?它可不长眼,砍掉你拿银子的手,老子不负责!”
四十来号人,各个拿刀提剑的,官差当然知道这是江湖私斗,按他乐得看两败俱伤,但这人说得话,可把人给气坏了!“你,你……”
这时,城里飞快跑出几个人,前面的是个五十开外的老者,头发微白,身板还很健硕,后面跟的是短衣打扮的汉子,官差像是认得他,回头道,“哟,怎么是郑老板?”
转眼老者赶到他们面前,铭戌竟也认得,他要行礼,这被叫做郑老板的老者笑呵呵拉住官差的手,“徐老哥,这些人是我的朋友,来郑州就是来找我的。我那侄女病了,看看,就是他们给送来的。是我不好,来接人都接晚了,徐老哥,你通融,通融,让他们快些进去吧。”
石、傅二人也认得他,不由得大喝,“郑塞居然维护林铭戌,你塞中镖局不想在江湖中走动了吗?”
郑塞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频频与官差握手。这姓徐的官差收回手,神色都变色,他把眼珠子一瞪,下巴高高扬起——“来人,让开城门,让郑老板和他的亲戚朋友进城!”
乔涛他们不怠慢,由郑塞他们帮着,车马往城门里走,不一会儿就不见了。石、傅二人怎么能答应,立刻骑上马,拉缰绳也要往城里闯,徐官差一使眼色,一队城门兵就把他们死死拦住,“你们……”
徐官差冷哼着,“要进城没那么容易!”
“混蛋,你知道我们兄弟是什么人,你敢拦我们去路!”
“哈哈哈。”徐官差笑给他们看,“你们是什么人?你们再厉害能厉害过官去?我现在就说你们结群集党,私闯城门,意图不轨!来人把他们捉下,送进牢里,问明身份、企图,确定不是乱民再放!”
郑州是座大城,交通发达,商户林立,铭戌他们一进城,见到人来人往的景象不由心情一轻松,“多谢郑老先生相助。”
乔涛补充,“尤其让郑老先生破费多少银子给那见钱眼开的官儿。”
铭戌很不好意思,正要再谢,郑塞却急急忙忙道,“林公子真是折煞我了。快些回镖局,我已经为各位准备好了房间,你们这一路真是太不容易了!”
铭戌和乔涛互看一眼,铭戌道,“郑老先生帮我们进城已经冒大不为,水帮的人不定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在城里停留几天就立刻离开,郑老先生……”
话还没说完,郑塞一把拉住铭戌的手臂,脸色一沉,“林公子这话是瞧不起郑某!我郑塞行镖走江湖四十年,是善是恶,是忠是歼还看不出,分不清?”
“可是……”乔涛也想说什么。
郑塞转头,神色缓解了不少,他问,“这位必定是翻手为云,覆手雨,人说足智多谋的小涛,乔公子了?”
乔涛一抱拳,“郑老先生叫我小涛好了。”
“现在真是英雄出少年!”郑塞叹服,“乔公子的朋友伤势颇重,赶了这么多天的路一定要好好调养,做好充足准备才能再上路。郑州城虽大,客栈医官也很多,但以你们现在的处境还是去我镖局的好,郑州离灵州还有千山万水!”
铭戌和乔涛互看一眼,举棋不定。瑶席跳下马车,来到颜秦身边,“秦姐姐,冰姐姐又发热了,出了很多汗。”颜秦看了他们一眼,不说什么便上了马车。
“这……”铭戌终于道,“打扰了。”
塞中镖局在河南道赫赫有名。郑塞十多岁就出来走镖,凭义气二字威震江湖,虽然只是个镖局,但武林人士对他还是敬重不已。而他对铭戌他们简直无微不至。段冰被安置到最好的客房,连大夫都已经请到,即刻就为她上药,调理了。风尘仆仆的铭戌他们洗上热水澡,连换洗的衣衫,他都预先按照他们的体量给准备好了,待衣衫换过,焕然一新,可口菜肴已经上桌。
郑塞坐好正席,看着铭戌他们慢慢走进饭堂,不由啧啧称赞,“俗世翩翩少年郎……林公子和乔公子真是人中龙啊。”
乔涛坐下,就斟上两杯酒,送到郑塞面前,“郑老先生还是叫我小涛好。”
郑塞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将酒一饮而尽,“痛快!”
铭戌还是不习惯喝酒,通常只礼仪上喝几杯,就以茶代酒,也喝下一杯后,有人就送上了茶水,乔涛瞧到了不由道,“郑老先生和铭戌相熟很久?”
这时颜秦和瑶席也梳洗一新,来到席上。
“快,快,二位姑娘也快入座。”郑塞心情愉快,回答乔涛,“两年前我行镖淮南道,居然遇到不知好歹的山匪。我们虽不至于忌惮,但那次押运的镖着实贵重,也不知这些山匪怎么知晓,不管死伤得也要劫镖。俗话说强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眼看着就是两败俱伤,谁知林公子刚巧路过,不仅为我们赶走了山匪,还怕我们再遇到袭击,就跟了我们镖队两个月,送我们到目的地才离开。”
这回大家才恍然大悟,倒是铭戌很不好意思,不愿多提,反倒是,
“郑老先生,等明日我们去整备些衣物干粮就上路……”
话没说完就被郑塞打断,“什么话!你林公子都住到了我这小小镖局,我郑某还不能保林公子几天安宁?你们放心,这三城节度使与我有交情,那些水帮的草莽不关个三五天别想出来!”
铭戌微微一笑,“郑老先生有所不知……”
郑塞酒过三旬,听铭戌的话里行间,气就不打一处来!“那些带面皮的人,我就是瞧不惯!想我行镖走南闯北,也算江湖人,可是还他妈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说远的,十多年他们那些正义人士就追着喊着除歼除恶,可一打听居然就是一个妇人,还带了个小姑娘!你们说说看,这些大老爷们还要不要脸了?”
席上铭戌他们都不吭声了,彼此互望后,乔涛又给郑塞倒上一杯,有些期翼,“郑老先生知道当年这些武林人士追杀段小淳母女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吗?”
有人问,郑塞说得更起劲,“旁人瞧不懂,跟着瞎欺哄,我老郑一把年纪还看不明白?现那段忤黎的确不是个东西,死有应该。但那段小淳坏就坏在两点……一个是太漂亮!别说三十年前,就算现在江湖,我也没见过一个小姑娘能美过她……哈哈,这位小姑娘别动气,只是,她的美是不一样的。”
话是对颜秦说的,颜秦淡然,并不在意,“段姨的美,我娘早就说过。我们没有人能比得上的,还有……她的坚强和傲骨。”
郑塞大奇,“哦,姑娘是?”
铭戌道,“她是寒宫宫主颜秦。谢夫人与她娘是金兰姐妹。”
“居然是黑水寒宫!”郑塞意外之至,对颜秦不由刮目相看,“我们只当段小淳天涯孤寂,原来与寒宫还有关系,唉……是个坎坷的女子啊……”
铭戌很关心段霜母亲的事,乔涛明白,就追问,“郑老先生,您先前的话还没说完呢。”
郑塞这才想起,忙道,“是,是……自古英雄就难过美人关。你道为什么那么多武林人士集结在一起就是不肯放过一个带着孩子的女子?还不是顺不过这一口气!当年天下什么正道邪道,谁不倾慕她的美色?撒大把银子的人有,送家传宝物的人有,送惊世绝学的人有,仰仗显赫身份的人有,段忤黎这个老匹夫是卖女儿的畜生,照单全收。但那段小淳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奇女子,出淤泥而不染,对那些仰慕她的自以为是的武林豪杰正眼都不看一眼,可是后来她竟生下女儿,你们说说看这对他们那些人还不是奇耻大辱?极地门覆灭后,他们一心一意追杀她们母女,说是铲除余孽,还不是要追问出奸夫……咳……”
话说到这,郑塞突然想起这个‘奸夫’其实是少林念稽大师,不由尴尬,但思及六年前少林震人心魄的惨事还是一阵唏嘘,“所以说什么正道邪道,人心才最可怕,那里有正邪之分?”
铭戌他们沉默不语。
“所以林公子不要担心我这老人家,我才不在乎江湖人怎么看我呢!别说我认识你,你又帮过我,即使我们素未谋面,听说了你助念稽大师和段小淳的后人,我也一定要助你的!我们这些人扪心自问,这个小姑娘有什么错?小小年纪就天涯飘泊,等一家团聚偏偏就是生死别离时,不能报仇,不能杀生……他们还不满意?”
铭戌垂下头,段霜的遭遇对他而言是身受同受的,“郑老先生,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到今天他们还不放过她?”
“为什么?是啊,为什么?”郑塞长叹,将面前的酒壶一饮而尽,“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段小淳不该拿走段忤黎用卑鄙手段得来的几乎天下各大派武学秘笈。虽然这许多秘笈是那些名门子弟为博佳人一笑甘冒大不为而偷来送上的,但段小淳该知道她带走了这些东西,那天下各大门派又怎么肯放过她了?这些秘笈一天在她的手上,一天就是耻辱啊!现在秘笈到了她女儿的手里,自然矛头又对向她,他们怎么肯放过她?”
是为了秘笈?乔涛和颜秦都看着铭戌,这就是段霜要找寻的答案?铭戌却知道,不是这个,她身怀天下武学秘笈早已是确凿的,但司徒宏他们要的似乎不是……否则段霜又怎么千里去寻亲,找答案?于是铭戌问,“就是这个原因吗?会不会还有其他原因,他,他们不肯放过她?”
郑塞有些奇怪,“听林公子说,难道现在天下骚动,闻霜变色,还有其他原因?”
铭戌和乔涛面面相觑,知道这里也不是能找到答案的地方,不过也是让他们了解了不少东西。乔涛道,“我们也不知道。因为这次是庐州司徒宏大侠集合各大门派,而且连少林都加入要捉拿段霜,所以我们都怀疑这其中还有更不可告人的原因。”
郑塞沉思着,喃喃道,“被你们这么一说……果然值得推敲。”
这顿晚宴到深夜才算尽兴。第二天,铭戌起得早,将看护了一夜段冰的轩静、轩安换了回去。段冰经大夫的护理,又一夜安稳的休息,虽然还是昏迷不醒,但面色又恢复了许多,这时乔涛也推门进来了。
铭戌起身,“你昨晚喝了少酒,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乔涛淡淡笑,他看到段冰神情总会凝重起来,不似平常的洒脱,“她若不醒,我就守她一生。”
这样的深情,铭戌是不懂的,他原本就好似生活在一片空明的世界里,待段霜的出现才有了些光彩,豁然间眼界开阔了,他却仍维持着单一的心对待不同的人和事,不受一点影响,段霜说他是个稀罕的人,应好好保护,其实这都不是真的,他其实是在逃避,逃避自己要面对陌生环境的事实,他还当自己是出家人!是的,以出家人看这个世界多么简单啊,恩怨情仇,是非善恶于他而言全可放下,他都能泰然处之,重遇到段霜,他更觉得是回到了少林那时,一切都跟过去一样,倚靠着段霜,只要听她的……但当她将段冰托付给自己,铭戌知道他其实已经还俗,他看到太多事和人,少林的生活已成为过去,林铭戌不是明戌,已经不是了……
“小涛,你放心,段冰一定能到栖霞山。”
这个男人……乔涛终于露出笑脸,“铭戌,我乔涛是什么人?我相信的人绝错不了。”
铭戌也笑,他自己不知道他的眼神已经沉静,举手投足也早已散发出坚定沉稳的魄力,足以令人信服。
乔涛坐在段冰的床边,两个人这么静静坐着,太阳终于升起,还很温柔,这般的温暖是这样的季节里最让人欣慰的。乔涛忽然道,“你知道,其实段冰恨我入骨。”
“为什么?”铭戌问,当年初识他们,他们就一直是在一起的,他们是最合拍的伙伴不是吗?
“段冰的武功是我教的,”乔涛笑笑,整个人似沉浸到了回忆中,“她十五岁才开始习武,真不是个好年龄。”
“是啊……”铭戌也记起自己习武,也是在十五岁的时候遇到段霜才真正摸到了门槛了吧,这时在从头开始,真是很辛苦啊。
乔涛道,“何况师父也是个嘴边的没毛的小子。”说着,他的眼神都温柔了,“暗门的规矩要独来独往,我太担心她一个人出去替门主办事了,于是硬是要她跟着我,绝不许她单独行动……”
铭戌道,“啊……所以她恨死你了?”
“是啊,别提多生气,但是无可奈何,只能跟着我……”乔涛笑,不过眼神呼地暗了下去,“也不是……因为我其实是她杀父母仇人。”
铭戌一惊,坐直了不少,看着斜倚着床栏的乔涛,“你说什么,父母?”
“养父母,段冰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她一直以为她是那间书院先生的女儿,直到十五岁那年,”乔涛慢慢道,“门主不知怎么知道她就是段霜的妹妹,于是我奉命去接她……方法是杀了她全家,然后出现告诉她真正身世,将无依无靠的她带回暗门……”
铭戌问,“你……杀了书院……”
乔涛点了点头,黑亮的眼睛益发醒目,“她那时不叫段冰,是门主起的。我其实见过她,但她不记得了……在刚到她们镇上,我骑马过石桥,突然一个小孩子窜到马蹄下,我急忙勒住缰绳,就听见有人喊:巧楼!我还来不及多想,刚低下头想去看有没有踩到了那小孩,却突然……”
忽然他说不下去,脸上有了隽永的笑容,仿佛那一刻是骨髓里最珍贵的记忆,“突然一张蓬勃的笑容就出现在我的眼前,离我只有几寸!我从来都不敢相信有人能这么开心的笑,肆无忌惮得叫人嫉妒到心酸啊……”
“是……段冰?”铭戌试探着问,当很陌生,因为他知道,段冰从来不笑。
“不,那时她叫巧楼,”乔涛抬眼去看沉沉睡去的段冰,想从她的脸上找到那样的笑容,“我目瞪口呆,那时我十八岁,十八岁我已经杀了很多人,而且我以为人生也就是这样了……可是你知道吗,那张笑脸,还脏兮兮脸上溅着泥巴的笑容,对我而言竟是‘砰’得一声,好像晴天打了闷雷一般!铭戌,你知道吗,我那一刻居然有个念头:我要把这个笑容藏起来!”
铭戌不知为什么,忽觉无比的悲伤……可是乔涛不知道,他还继续说,“这张笑脸是个只有十四五岁小女孩的,她从我马下抱起个同样脏兮兮的小男孩,四五岁的样子,两个人居然一点也不后怕,她站好,还拍拍我的马,又冲我笑,说:这位哥哥别怕,我弟弟就是喜欢马。说完,她就抱着,不,她还小不点儿的哪会好好抱这小孩子,她是提着那个小男孩,大步大步走开了……我看不到她,却还是觉得眼前那么亮,铭戌,我那时不知道她是谁,真的,可是我想她在我身边,对我笑,真的……”
铭戌不知道暗门是怎样培养门人的,他也不知道乔涛是几岁进的暗门,不过他能知道突然有人闯入,仿佛光亮,照亮眼前的一切是怎样的感受!也知道,不管用什么方法,经过多少岁月,那一刻也不会被抹去,永远如恍如昨天般新鲜着……
“我居然头一次忘了任务,傻傻跟着她,远远窥视着她……终于我相信,这个世上还可以有这样淘气的女孩子!她有许多伙伴,和他们在一起,她永远是欺负别人的人,坏事做最多的人,被其他家长骂最多的人,可是奇怪,她也是最受喜欢的人,她的伙伴还是爱和她玩,他们的家里人骂完她,但有什么好东西还是不忘分给她……我想,那是因为她笑得太不懂珍惜的缘故,她不懂笑其实有多难,但她却很轻易做到,不知节制,简直叫人嫉妒,”乔涛竟然笑了,“可是才两天,我竟知道了她是谁!我竟然窃喜,她就要和我在一起了……我第一次很高兴得执行了任务,你知道吗,铭戌,我很愉快!可是,可是当我看见她的眼泪,我知道做了多么不可饶恕的事!第一次,我厌恶自己,厌恶自己的身份,第一次希望自己还是死掉的好!可是,我没有,我没有铭戌……我走过去,对她说:这不是你的亲身父母,你生父母也已经死了,不过你还有姐姐,所以你跟我走。突然间,她的脸上就再也没有泪水,连带……笑容也没有了,她什么都没有问,就跟我来到暗门,比谁都用心得习武,拼了命……”
“小涛,小涛,”铭戌走过去,唤他,因为他已经泪流满面……“你是不得已的,你是有苦衷的,段冰知道的。”
“她说她恨我……她说的,”乔涛说着说着,忽然抹干面颊,他的眉宇依然清朗,眼睛闪烁这光,仿佛一下子他又恢复过来,一如这六年来,“不管她恨不恨我,我都要在她身边,还她的笑容,她的笑容是我硬生生抢去的,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要还给她,这样就算我死,也瞑目!”
铭戌刚想说话,乔涛一如既往洒脱地淡笑着,对他道,“我今天对你说这个是因为我相信你,想告诉你,放在心里那么久都找不到能说的人,现在心里就舒畅了许多。所以你不要犹豫,段冰决不能死,只有你能带她到栖霞山,也是我唯一能在后下半辈子去补偿的一个机会,知道吗,我们全靠你,你这小子不要再婆婆妈妈了。”
铭戌半天不说话,突然他一拳打在小涛肩头,“你这个精明的家伙,现在我可是一门心思要把她送到灵州了!”其实他是感激得不知该怎么表达了,“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挤在这边,妨碍你们两人了,真是,真是,我立刻走,立刻走。”说完,他就笑呵呵站起身,往外走。
乔涛好笑看着铭戌嘻笑着的神情,这与他几乎是少见的,“喂喂,你这小子,你知道吗,你这些月来越来越像一个人了?”
“谁呀?”铭戌好奇。
“段霜,你们都是会发光的家伙。”
“谢谢。”
等铭戌出去,乔涛转头看段冰,神情还是不自觉收敛起来,“你要好起来,我要让你做回巧楼,相信我……”
离开段冰的房间,铭戌心澄神明,忽然想起颜秦还没来看过段冰,不觉有些奇怪,他们这里唯一懂点医术的就只有她,每天她都会一早来看望段冰的。想着,铭戌就不觉加快脚步往颜秦住的房间去。
跨过个院门,就听到颜秦的声音,通常她不会高声说话的,“你还不让开!”
铭戌心急,也不顾什么用轻功就掠了过去,“宫主!”
颜秦听得声音,下一刻铭戌就到了面前。她心头一喜,竟然轻轻拉住铭戌的衣袖,闪到了他身后。铭戌自然将她护到身后,打眼一看倒是奇怪了!
面前是个竟然是个风采不凡的年轻男子,约莫二十四、五岁,铭戌很高,这男子不比他矮几分,身形更精干些,一袭白衣,但在衣领袖口用红线很考究得绣着图腾,整个人的打扮简直无懈可击!而且样貌也是出类拔萃,不同乔涛的清朗,铭戌的精致,他秀眉朗目带着浓浓书卷气,尤其手里拿着一把古玉折扇,更称得人斯文俊秀。
那人见了铭戌也是一呆,很不客气地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后,说了句非常损的话,“是,我承认我长得不如他!但,如果把女子都比下去了的美貌,那做男人还真可悲啊!”说完他还很熟识似的一拍铭戌肩头,一付惋惜不已的样子。
铭戌竟然没敢动,半天才扭了扭脖子,悄声问,“你认识?”
颜秦气得跺脚,“我不知道,他莫名其妙就跑到我面前……”
话还没说完,这个男子就一肩膀挤开铭戌,凑到颜秦面前,“姑娘,我问你第九遍——你叫什么,仙乡何处?我立刻上门提亲可好?”
这回铭戌再迟钝也知道颜秦遇到登徒子了,他立刻又用同样方式,卡位拦到颜秦跟前,护住她。唉,真是的,这样一表人才何必做登徒子呢?
这男子一看铭戌又站出来,不由两眼汪汪去看后面的颜秦,“哦,我知道了,你心里喜欢他!”饶是颜秦喜怒不惊的性子也羞红了脸,好在铭戌只是听过,还在好心地劝,“这位兄台是镖局的人?我们也只是打扰几日……”
话还没说完,这男子瞪瞪眼睛,“谁跟你是兄台!我们是情敌!”
颜秦拉铭戌的衣袖,对他说,“这个是突然从墙头进来的,应该不是镖局的人。”
铭戌只顾听颜秦的话,啊?他又回头,那么这个书生气的人是会武功的?因为昨晚饮酒过多,郑塞老先生还未起身,铭戌觉得自己有权利过问这个私闯镖局的人,“你是什么人,可知这里是塞中镖局,你为什么私闯?”
“来当然是有目的的喽,”这男人很显然不太想搭理铭戌,这么说了句后,就很积极想再挪到颜秦跟前,“我说姑娘,我今年二十五岁,无不良嗜好,也算衣食无忧,最重要是样貌不凡……咳,虽然你喜欢的这个更样貌不凡,但太漂亮的男子不牢靠,你还是选择我的好!”
铭戌完全搞不清状况,但死死拦住这个男人,不让他接近颜秦,“你这人怎么疯疯癫癫的!我都说了请你出去,否则镖局的人来了,你可脱不了身了!”
颜秦有些怕这个男人,她紧紧躲在铭戌身后,本以她的身手,她不该摆脱不了的,但施展几步轻功,这男人始终就是粘在身边,话说个不停……想到这里,她忙对铭戌道,“他会武功,是个高手!”
铭戌的反映是不好,“莫非你是刺客,对赛中镖局意图不轨?”
这男子却还忙着和颜秦沟通,“姑娘喜欢武功高手吗,喜欢吗?不喜欢?哦,我知道了。”忽然他对铭戌喊,“漂亮小子,你会武功吗?你会我就会,你不会我也当作我不会!”
很显然,他们都不知道彼此鸡同鸭讲了很久……久到镖局的人看了半天都把乔涛请来,好搞清楚状况……
瑶席也是跟着过来,但一见到那男子竟然尖叫一声,惊喜地就扑了过来,“休哥哥啊!”
被喊休哥哥的这个男子,回头,见到瑶席也很高兴,一把接住她,两个人抱在一起就转圈子。
“休哥哥,休哥哥,我很想你啊!”
“小瑶瑶这么漂亮啦,才多少天不见呀!唔……好像也重了不少,哎呀,别拔我头发……”
铭戌这回反应很快,拉着颜秦飞快退到站定一边,神情有些复杂的乔涛身边,“小涛……瑶席认识他?那你……”
乔涛一转,对着铭戌他们,“他的那把扇子看到没?”
现在天热带着扇子也没什么呀?铭戌心里想,没说出来,乔涛似乎知道他想的,“那把可不是普通的扇子,它的扇骨是用温良古玉磨制,扇面是天蚕丝缝制,密不透风,且刀枪不入。”
“又如何?”颜秦不行走江湖,不明白乔涛的暗指,显然铭戌走了几年江湖也好不到哪里去。
乔涛笑笑,这是瑶席和那男子亲热完,高高兴兴牵着手走了过来,“秦姐姐居然不知道我们休哥哥的大名?”
男子瞧到颜秦漠然的神情,一脸的悲伤。
瑶席一字一字道,“我休哥哥就是顶顶有名的——夏,时,休!玉扇子,夏时休!”
愣了半天,铭戌转头去问乔涛,“暗门……你们的……”如果是暗门的,只怕来者不善,但可是……
难怪要让人一头雾水,乔涛不知这么跟人说,这个夏时休的性格有些……咳,连门主都拿他没辙的,其实……于是,他上前,拍拍他,“你来是门主派的?”一路也有暗门的人追赶他们,但都是小角色,并不放在眼里,终于门主让夏时休来了……
夏时休有些心不在焉,一双眼睛还是贪恋,咳,倾慕地看着颜秦,嘴里答,“是啊,是啊,那老头吼着就让我来杀了你。”
这人说话还真不负责任,现在每个人都瞪着他。
夏时休忽然别过头,一把拉住乔涛的手,严肃极了,“你知不知道你背叛了暗门是要死的?”
只有铭戌和颜秦不太清楚,夏时休的声望其实比乔涛还高,不仅是因为他年岁略大,而是谁也摸不透他,完全出人意表,这点就连怀阳老人也头痛,所以这次见夏时休出现,乔涛的神情才有些揣测的。现在就只有等他来告诉你们他到底想来做什么……
夏时休说完,忽地回过头,又凝望着颜秦,“生亦何哀,死又何俱?小涛,你带段冰走的决心我理解了……颜秦姑娘,你和乔涛在一起,想必就是寒宫的颜秦姑娘吧,我对你一见钟情,今生非你莫属,你……什么时候嫁我?”
每个人都呆掉了,半天缓不过劲!
颜秦头一次被气得要掉眼泪,怎么会有这种不可理喻的人!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她,硬是从铭戌身后伸出脚,用尽全身力道狠狠踢了他一脚,掉头就往院落外面冲!
痛得呲牙咧嘴的夏时休努力想去追佳人,突然被人一把拦住,抬头一看正是张自愧不如的美颜。
铭戌一把拦下他,就转身去追颜秦。
夏时休站着不动,神情有些悲伤,乔涛过来拍拍他,还是想确定一件事,“你还要杀我们,回去领命吗?”
“杀什么杀,回什么回!”夏时休化悲愤为动力,“我找到了我的真爱,谁也不能再唤回我的心!”
瑶席过来,吓得可不轻,“休哥哥,你喜欢秦姐姐啊?怎么才一会儿功夫?”
夏时休一付循循善诱的模样,“爱情,它的来临就是一瞬间!刹那即永恒。我方攀上墙头一看见她从屋里出来,连空气都好像凝固了,她就是我心中的女神!曹植心中的洛神!”
乔涛和瑶席四目相望……很好,暗门的左膀右臂都断了,应不足为俱了,只不过,乔涛好心提醒,“时休,这颜姑娘怕是已心有所属,你……”
“我知道!”夏时休扬起头,“是林铭戌吧,那个惊世绝俗长相的武公子?闻名果真不如见面,好,有这样一个竞争对手更好!我夏时休发誓,必要用万分诚心与毅力赢得佳人回心转意!”
乔涛和瑶席再次面面相觑,正不知说什么,夏时休突然站到他们面前,一手握住一人的手,看着他们的眼睛,“我跟定她了!从今天起你们要在旁边帮我,好兄弟姐妹!”
就这样,江湖上如雷贯耳的玉扇子夏时休,他突然背弃暗门,成为忠实……颜秦倾慕者,为了时刻监视情敌,他加入铭戌队伍,很久很久,一直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