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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第 9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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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来信了?”
霓凰扯过托盘,欢欢喜喜地取了书案上的牙柄小刀,亲手拆信。她小心翼翼地划开火漆,抽出信纸,平铺在桌上轻轻展开。刚看了几行脸色就是一黯,耐着性子一页一页地从头到尾读完,信手把那叠细薄光润,如雪如玉的笺纸向外一推,扭过了头再不肯多看一眼。
见她情绪不好,伺候的女官们互相打着眼色,俱都屏声敛息,不敢在这当口多闹出半点动静。霓凰自己坐着发了一会子呆,胡乱把父皇的来信叠起来塞回信封,叫人拂纸磨墨,准备回信。勉强写了几句,低头看素白纸面上那两三行字迹,怎么看怎么歪歪斜斜的别扭,使性子把笔一甩,还没来得及后悔,一串大大小小的墨点已经染得纸上到处都是。
这下子原来写好的几句也废了。霓凰又是恼怒又是委屈,笔往地下一掼,刚一脱手,又忙忙俯身去抓。好歹在落地前最后一刻抢到手里,笔尖上的墨汁却染了她一手,连带袖口衣襟,淋淋漓漓地不成个模样。
“公主这是怎么了?”门口忽然响起一声轻笑。霓凰抬头,就看见夏冬一身圆领窄袖的武官便袍,笑吟吟靠在门边,侧头看她。见她抬头望过来,便从角落的铜盆里抽了根巾子,大步过来塞到她手里,一边顺手抽了她手中笔杆放回桌上。
这一下众人纷纷动了起来,含光带着侍女们捧盆奉巾,取了衣裙来伺候霓凰换过,又斟酌着奉上茶点。霓凰摆手示意不要,打发她们下去,这才对夏冬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父皇来信了。”
她指了指桌上,夏冬细细看她一眼,方才移步桌前,双手捧了信笺来读。读完恭恭敬敬放回原处,揽裙坐下,徐徐劝道:“陛下也是为了公主好。”
“可是为什么!”霓凰抢白一样高声反问。她满腔烦怒暴躁和夏冬柔和宁静的目光一触,顿时如一桶冷水当头泼下,声音黯然低了下去:“……凭什么!”
夏冬轻轻叹息,伸过手来覆住她一只手掌,并不说话。公道并不是一定能得到伸张,甚至,常常都得不到伸张——漫长的悬镜司生涯里她看得太多。就是前年、去年,苏哲在徐扬二州清理刑狱,那等声势,其实,也有很多黑幕根本就没有触及。
肩上一沉。她无声地拍抚着霓凰的手背,听她低低倾诉着,带了些许委屈的鼻音响在耳畔:“我也是为了父皇啊。……让我什么都不要管了,还训我……不就是豫章水师吗?到底是谁杀的人,百姓都看在眼里,浔阳楼前上上下下谁都看在眼里……一个豫章水师,就值得父皇徇私枉法吗?!”
“沈长史那样说,连吴法曹都那样说……处置下人就好,穆枞的儿子,最好还是放过……这个公道,我不给,谁给?冬姐,今天的事你也知道了,人关在县衙大牢里,还能折腾出那样一副做派!我不压着,南康王叔都不会得罪陂阳侯,何况浔阳郡、浔阳县的人!则公道何在?国法威严何在?”
“陛下有陛下的考虑。”夏冬轻叹。她才出来办案的时候岂不也是一样,满满的热血衷肠,满满的义愤肝胆。可是,经得多了,见得多了,失望得多了,便也……
习惯了。
眼前的霓凰,多么像她当年,刚刚出师独当一面时候的模样。
“公主这次下来毕竟是为了括隐。现在案子也办了,威也立了,公道,也给了。便是接下来去豫章郡括隐,想来陂阳侯也会安分配合,不敢得罪公主太过。”她斟酌着言辞柔柔相劝:“再说,公主已经把案卷交了上去,接下来雷霆雨露,都在陛下一心。陛下既然发话,公主的确不必再多插手了。”
霓凰哼了一声,兀自有些愤愤。然而她也知道夏冬说得对:案子已经到了父皇手里,接下来加恩也好,施刑也好,父皇自然会有主张。她再插手,万一和父皇的计划不符,反而令父皇为难了。
可是……可是……
难道世间除了利弊权衡,就没有正义公道了吗?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那是人命,是人命啊!
而且,刑狱清明,难道不是国政的基础吗?穆家江山的基础,穆家的人不来维护,谁来维护?穆家的宗室践踏了法度,她身为公主,难道不应该出手管一管吗?
她懊恼地叹了口气,把脑袋埋在夏冬肩膀上,抱着她的胳膊一动也不想动。沉默许久,闷闷地嘟囔了一声:“冬姐,我想他了。”
“……苏哲?”
“——冬姐!”
夏冬沉沉一叹,便不出声。霓凰心心念念的人是萧景琰,她知道;霓凰为何在这时候会想念萧景琰,她也知道。——那个在霓凰描述中正直坦诚、坚刚执义的青年,如果遇到今天的事情,所抱持的,也会是和霓凰一样的态度吧?
可是,她毕竟不看好这两个人的情缘,也毕竟不能,在霓凰一再向她袒露心声的情况下,还要每次都苦苦劝他们两人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