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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   “功德金色光,微微开幽暗。华池流真香,莲盖随云浮。千灵重元和,常居十二楼。急宣灵宝旨,自在天堂游。”
      香烟缭绕,苏哲双目似阖非阖,神色虔诚庄严,曼声轻吟。连绵不绝的玉磬中,他的声音别有一种空灵缥缈的味道,就连入道逾三十年,做老了法事的广陵三元观的观主华阳真人也恍惚觉得,比起眼前规模盛大的慰灵法事,这个青年的吟诵,才更能引得灵鹤翔集,群仙下顾。
      哪怕这一战楚军大胜,将士的伤亡,仍然不可能少。再加上梁军兵锋过处,百姓总有损伤,广陵城中虽然多有欢庆之声,也时见挂白,常闻哀哭。正逢十月十五日下元节,苏哲就拜请以三元观为首的天师道各宫观,联合起来,为这一仗中死难的将士百姓做一场盛大的超度法事,消灾解厄,赎罪超生。
      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广场上人头攒动,死者同袍并父母妻小,扶老携幼,泪水涟涟。通向大殿的三层高台上,身穿五色道衣的诸宫观道士各执钟磬法器,朗声咒唱。而到了法事将毕之时,作为这一战的主帅,苏哲也应邀出面,向三官大帝作最后的祷告。
      华阳真人递上黄笺,苏哲却微笑摆手,示意不要。他缓步而前,低眉垂目,曼声长吟。念完,俯首一礼,自真人手中接过三支燃香插入香炉,仰头望定水官大帝描金绘彩的巨大神像,徐徐开言:
      “信民苏哲,熏沐斋戒,诚敬拜告金灵洞阴大帝暘谷帝君尊前——”
      “……荷帝君恩典,使刀兵火盗相侵,水淹顛狂相侵,吊颈枷锁相侵……致于丧亡……吉星相护,凶曜退散,万祸冰消,千祥云集。经通天界,福临人间……”
      他双手合十,一字一句清清朗朗念诵下来。文辞优美,经文全无一字舛错,周围领头祷告的诸观观主真人都听得呆了。直到金钟齐鸣,才陆陆续续回过神来,跟着俨然反客为主的苏哲齐声赞礼:
      “九炁青天上,日月星斗真。天地水官帝,云雷电鼓随。金童执华幡,玉女捧香华。五色祥云内,放出白毫光。照一切天下,显身救众生。庆云祥烟护,拔离诸苦难……”
      苏哲一边念,一边带着道师们绕场巡行,向参与法事的将士遗属致礼赐福。三品高官的朱衣在香灯烟气中轻轻飘拂,神色空灵肃穆,庄严慈悲。行过之处,撕心裂肺的号哭声不知不觉就小了下去,到后来,就是家里没人去世,纯粹来看热闹的百姓也跟着跪拜道旁,想方设法把自家娃儿举上前来,等他伸手轻轻摸一摸头顶。
      作为此时广陵城中的最尊贵者,穆青和霓凰也应邀参加此次法会。穆青先还觉得无聊,那些道士们满嘴呜哩呜哩,他又一个字也听不懂,东张西望满心不耐。后来渐渐为气氛所慑,直到法会结束,退去厢房更衣,才发现自己居然凝神屏息到了最后。房门一关上,他就跳到苏哲面前,满脸兴奋:
      “少傅少傅!你可太厉害了!我都不知道你还会这个!看那些道士的样子,简直要把你当神仙看了——”
      苏哲疲惫一笑,轻轻摇手。他由着黎纲将自己扶到榻边,换过便服,慢慢喝了几口茶,靠在迎枕上闭目养神。穆青立刻不敢说话,探头探脑看了好一会儿,门上轻轻一响,有人压低声音道:“大人,时间差不多了。”
      “嗯。”苏哲起身出房。对面的厢房门外,霓凰当风凝立,见了他,轻轻点头。
      “公主。”苏哲也是点头招呼,和她一前一后,慢慢前行。穆青自觉地拖后了几步,转过一个弯,远远看着姐姐和少傅且行且谈,暗自对自己微笑了一下。
      “怎么了?”
      霓凰眸色幽幽,望着远处道宫正殿反射着金光的飞檐,语气缥缈。“我还以为,苏家对天师道,一向敬而不信。”
      “的确。”
      “你今天的样子,可一点也不像。”
      苏哲并没有立刻回答。霓凰又等了一会儿,仍不听他出声,诧异回头,正看见苏哲注目云天,唇边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有一个朋友对我说过,这些东西,在我们看来,也许不过是装神弄鬼。”
      他转首向南,那里,参加完仪式的死者家人,正在扶老携幼,鱼贯退出:
      “可是,他们需要。”
      霓凰一时无言。两人沉默着又走过半条回廊,她才忽然问道:“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个?你就不怕我——”
      下巴往道宫正殿的方向点了点:“告诉他们吗?”
      “因为是你问啊。”苏哲侧头,对上她有些不服气的神色,唇边一抹笑意柔柔漾开。“再说,你以为他们,”一模一样向前扬了扬脸,“就真的不懂吗?”
      霓凰一窒,还想再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这一耽搁已经走到回廊尽头,过一道门,眼前就是道宫招待贵客的云华馆,以三元观观主华阳真人为首,七八个今天参与法事的观主肃立庭前,见到他们过来,整齐划一地行下礼去。
      苏哲紧赶着上前几步,伸手相扶。穆青也三步并作两步跟上,随着苏哲一起进了正堂,与诸位观主分宾主落座。小道士献过茶,苏哲悠然呷了一口,笑道:“好茶。——久闻鹤鸣观有两株上百年的茶树,其味清幽孤绝,如饮冰雪,想来这就是了?”
      穆青暗自嘀咕了一句“到底有啥区别”,然而话还没出口,想起这句话说出来会挨怎样的训斥,脖子一缩,默默咽下。对面,华阳真人侧后方,一个胡子花白的道士已经欠身道:“些许微物,蒙大人赏鉴,幸何如之。”
      苏哲笑着摆摆手:“哪里,我还没谢过道长心意。”说着笑向众人道:“战火频仍,生民多难。各位道长心怀慈悲,为亡魂超拔救度,苏某在这里谢过了。”
      一群人逊谢不迭。双方客气了好几个来回,华阳真人方试探着问道:“适才法会上,大人风仪如仙,一举一动,皆合法度,真是让我等敬仰万分。早知大人于道家学问如此精深,我等万万不敢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了。”
      “道长真是过誉了。”苏哲浅浅而笑:“苏某不过是少年时因缘际会,偶尔涉猎,岂敢当您如此赞誉。再要深造的话,还需道长您多多指教才是。”
      华阳真人哈哈一笑,随意问了两个极简单的问题,打算苏哲答了随口捧他两句,就此结束。孰料苏哲答得虽然简单,却是微言大义,精妙异常,他不由得见猎心喜,越发问得深了一层。双方往来问答,渐渐的其他各位观主也纷纷插言,把一场感谢施主的社交会晤,硬生生变成了道门内部论道谈玄的法会。
      许久华阳真人才醒过神来,惊叹道:“大人还说只是少年时偶尔学了一些!这等功底,就是主持我三元观也足足有余了。老道惭愧,痴长如许年岁,论起所知道藏精义,还比不过大人!”
      “道长实在太谦了。”苏哲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忽然一笑。他抬眼望向正中的三清塑像,眼底盈盈笑意中,竟然带了些活泼跳脱的少年气息:
      “不瞒道长,我少年时性好玩闹,一时技痒,也确实考了个道牒出来。只是后来游学四方,也没继续,至今不过是最低阶的小道士罢了。”
      诸位观主大为讶异。细问详情,得知他是八年前在琅琊山上受的道箓,上茅观观主不由惊道:“听说那一年,有个新进的小道士在论道大会上和少天师交相辩难,不落下风,原来就是大人您吗?”
      “蔺晨啊。他就是好玩儿。”苏哲展颜微笑,神色悠远。口中虽是轻描淡写,唇边笑意,却满满都是温暖怀念:
      “要不是他故意把话题往诸子百家上引,单论道藏,我其实撑不了几个回合呢……”
      双方既然有此渊源,自然越说越是亲近。到天色将晚,诸位观主恭恭敬敬将他们送出的时候,苏哲已就信众数目,观中产业,传道时的难处,以及广陵地面上种种轶事等,和他们谈了个不亦乐乎。
      穆青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苏哲聊这些作甚。霓凰倒是若有所悟,然而想起苏哲先前说“他们需要”时的悲悯神色,再看看眼前言笑晏晏,对天师道诸人刻意笼络的苏哲,不禁又有些迷惑,竟不知道他到底哪一句是真心,哪样作为又是假意。
      自此,苏哲悠哉游哉地在广陵暂住修整,偶然应邀闲游,赴广陵诸世家宴请,或者到各大宫观谈玄论道。如此休养了半个月,上奏的军报终于得了回音,着苏哲暂驻广陵,处理善后,抚视徐、扬黎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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