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8、一步之遥 ...
-
一叶岛,因一叶宗而闻名。
一叶宗,因丰华阑而闻名。
丰华阑出身于弥海皇族,后被一叶宗主亲自收为得意弟子,世人皆之。然对于真正为丰华阑师之人,临渊大多数人其实并不知晓。世人想当然认为风华太子以之为师的人,既是几乎不出世的海外高人,也应当是修为之集大成者,所以,大多数人对于其师只尊称为“宗主”。
因为一叶宗与上元宗,并立南北,同冠临渊,倚为临渊所有神秘宗派之首。
至于其名其讳,那就更无从得知。
再至于无垠城主与其的父子关系,人们或许只会道“怎么可能!”
在世人眼中,丰华阑与沉茗既同出一派,也亲如挚友,他们睿智从容,并肩而行,极是风流无俦!
但谁也不会想到,丰华阑与沉茗之间并不仅仅只有世人眼中的那几层关系,丰华阑之师,世人尊称为“宗主”的人,竟然也是沉茗的父亲,一个连沉茗自身都不完全了解的人。
君沐华来到一叶岛之前,就已料到她肯定会受到冷遇。但她没想到,这种“冷”会让她如此无所适从。
她乘船来到一叶岛,然后沿着岛上道路进入一叶宗,一路之上,几乎没有一个人出现在她的视线中,整座岛也好像根本没有一个人走动,如深山幽谷般寂静冷清。直到她来到一叶宗的大殿之前,她终于看到了一个穿着朴实青衫的青年人。
青年人将一张纸条递给君沐华,然后一言不发地进入大殿,随即便再次隐匿不见了。
“吾正寻求进入之法,勿忧,且安心等候。”
是沉茗的口吻,字迹也属于沉茗。显然沉茗已早她一步回到了一叶岛。君沐华目光定定地落在“进入之法”四个字上,只是沉茗现在似乎也还没能见到丰华阑。
君沐华便这般开始了在一叶岛上的等待。
而且,她的生活里,依然也只有她自己。
一叶岛,真正就如同被人遗弃在海上的一叶扁舟般,似乎无论什么时候,都感受不到任何其他的气息,它随着气流风向自由漂浮。而君沐华,偶然地闯入这一叶扁舟里。她可以在岛上做任何她想做的事,她也可以任意查看岛上的每一处地方,她可以任意翻阅每一本书、每一副画,她可以选择任意的房间居住,她还可以仰海大啸,但除了这些,除了等待,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她根本没有发现沉茗的踪迹;她也没有发现岛上有任何的不同;她看不见其他的人,但其他人似乎并不是这样;至少那个青衫的青年人的确出现过,至少每日早晚饭厅里必会出现饭菜。
所以,君沐华变得焦躁又忧虑,既为有迹可循的种种,又因真正无迹可循的人。虽然她还并没有真正放弃对一叶岛继续的探索。
一叶岛,仿佛一个并不属于临渊的世界。君沐华进入了这里,却无法真正进入这个世界。
这就是神秘的一叶岛吗?
她偏要揭开这里所有的秘密!
十天之后。
当君沐华再次踏上岛的最高处探查时,她终于发现了曾经沉茗到过的那个圆形石台。过去数天,君沐华也曾登上岛的最高处,但她从来没有发现过这个石台,也从来没有发现石台被隐藏的痕迹。
君沐华缓步而轻慢地走入石台。
石台四周,被九座栩栩如生却不是何的矩形雕像呈环形包围着,好似石台的守护者,而且矩形雕像的造型诡异,面孔狰狞而突出,是人又非人,是怪也非怪,整个石台看似像举行某处仪式的场所,泛着一股悠远而神秘的气息。
这个石台就像凭空出现——
“沐华。”
就是这样一声淡淡的却好像蕴藏着无限悲怆的叫声,让君沐华霎时从思绪中回过了神。
“角羽。”
君沐华似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突然出现在她眼前的人。她与角羽真的已经有很久没见了。
角羽淡淡笑着,眼中同样有隐约的激动,“我猜你迟早会找到这里。”
“这个石台……”君沐华迟疑地看着站在石台之下的角羽,“我数次登上这里,但只有今天,它出现了。”
“总之,它今天因为你出现了。”
君沐华听懂了角羽刻意的强调,是因为我而出现的吗?
君沐华兀自摇摇头,她并非不信,但是,她仍然觉得奇怪。
“角羽,你不知道它为什么直到今天才出现,对吗?”君沐华期待地看着角羽,尽管她也不明白那种期待是为何。
“不知道。”
三个字,让君沐华心中似乎长长舒了一口气。还好角羽不知道。
“你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君沐华几步一跨,迅速下了石台,走到角羽身旁。话语里透着近日难得的轻快。
角羽沉默地看了看君沐华,才道:“约二十天前。”
沉茗早她一天离开明昼,而后她又去了盛都,也就是说,角羽应该是在沉茗离开无垠城后,几乎就立刻赶到了这里。
“你见过他吗?”君沐华不由侧过身,闭了闭眼,她并不想让角羽察觉她有任何的不同,尽管她问话时的小心翼翼或许已经泄露了她的不安。
“没有。我来到这里时,同你所见到的一样,整座岛和所有的屋子都空荡荡的。”
“你没有见到给你送纸条的青衫人?”君沐华偷笑着看向角羽。
角羽自是听出了她话里的揶揄,“没有。”
“也没有人为你送上饭菜?”
“没有。”
“那你到底在这个荒诞的岛上是怎么过的呀?”君沐华调笑中带点好奇。
角羽无言,脸上神色却有些不自在了。
君沐华也就没再打趣,她走近那些矩形雕像,正当她准备去触碰时,角羽却突然急切地叫道:“沐华,不可以!”
君沐华诧异转身,眼中疑惑顿生,“这些雕像,是什么?”
除了这次,角羽曾经也到过一叶岛。但君沐华从来没有问过他,到底为了什么而来这里?这里到底与他有什么关系?他所追寻的东西与这里有关吗?这里到底给了他什么样的答案?他又到底在等待着什么?
君沐华坚信人与人之间必须保持应有的距离。所以,她从来不问。但这一刻,她脑中却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她为什么会出现在临渊?她为什么会遇见这些人?这些人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她身边?这些人与她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联系?
是因为相同的追求吗?
还是因为某些事促使了他们的相遇?
因为事情与事情之间的联系,也因为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所以,她与他们之间才有了这样的经历和相遇。
那么,角羽呢?
角羽为什么会与她相遇?
对于所有人而言,角羽好像都是一个游离于其外的人,他不像临渊的人,也不像与其他任何人有牵扯的人,好像他就是他,他也只是他。在临渊,没有他的同类。任何人都走不近他,他也不希望任何人走近他。尽管他与沉茗相交深厚,但他与沉茗之间似乎也隔着很长很长的距离。
角羽于她呢?
君沐华问着自己。因为那个突然由心底冒出的念头。角羽与她之间的相遇,是否也是因为某些事情之间的联系?
“这些雕像……”角羽目光一一扫过九座雕像,“我不知道。但据沉茗说,这里一直是一叶宗的禁地。他从小时候便被人告诫不准私自走上石台,也不准触摸雕像,更不准一个人独自来这里。”
至于其他的,就让他来告诉你好了。角羽想。包括他曾经寻找丰华阑的经历,也包括一叶宗其他一些不为人知的事。
角羽的心思同样几番辗转,有些话,他想说,但现在却不能说;而有些事,他也根本不知,更不知该如何说。这就是之前他一直没有现身的原因。
一叶岛上的很多事,只有一叶岛上的人才说得清。
这天,君沐华是和角羽一起吃的饭。饭后,他们便各自分开了。君沐华没有问角羽到底还会不会出现,角羽也没有再告诉君沐华任何有关一叶岛的事。
之后,君沐华又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有时,她会一个人走到石台旁,静静眺望着大海,然后想着自她来到临渊以后发生的所有事;有时,她也会一个人走进一叶宗的藏书阁,然后纵情翻阅临渊自古以来的所有历史;有时,她会想着她所遇见过的所有人,他们于她到底意味着什么,那些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又到底意味着什么……君沐华似乎陷入了一种不断自审不断自省的过程中。
这样又过了三天。
然后,沉茗出现了。
沉茗带着君沐华登上小岛最高处的石台,直接对她说:“沐华,丰华阑他就在这里,与我们几乎只有一步之遥。但是——”
“就是这一步,我怎么也跨越不了。这么多天了,我原本想着,一定会穷尽办法带你去到那个地方。我父亲如果带着丰华阑回到了这里,那他一定是把他带去了那个地方。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呢?”
“沉茗——”君沐华心中似有所悟。
“我现在还是没有找到办法,让你去那个地方。”沉茗脸上一片哀泣,他既为挚友担心,又有点痛苦于自己的无力,“那个地方,会永远锁住他的。如果父亲决定不让他再出来,如果我们没有办法进去的话,我们……可能永远无法见到他了……”
“你胡说!什么地方能够完全困住他!”
这几乎就是君沐华心中此时的想法,但说出这句话的人却并不是她。
“宁照?”
沉茗越过君沐华,讶然地看向出现在他们身后的宁照。
宁照满面怒意,但也依然是君沐华初见时那个骨蕴灵气、娇俏傲气的美人,“沉茗,你觉得表哥能被任何东西任何地方困住吗?我不相信!”
“你怎么来了这里?”沉茗似乎并不想向宁照多作解释。因为他觉得自己同样还是茫然没有头绪。
“你们都回来了,我为什么不能来?”
“你怎么知道我们都回来了?”沉茗心中几乎立时一紧。
“表哥让人送了信,所以我当然知道了。”
“他让人送信?”沉茗知道不能让宁照察觉到异常,立即又道:“没想到,弥海这么快就收到了。”
“可是,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宁照自然也不会就这么让人唬弄过去。她郑重地看了看沉茗,然后又看了看君沐华,“沉茗为什么那样对你说?他那一脸的表情又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谈论的那个人是……表哥吗?”
“不是。”
君沐华答得很快,比沉茗和宁照想象得都快。
而宁照的反应也相当得快,“那是谁?除了你之外,还有谁来了一叶岛?”
“我的一个朋友,角羽。”
“他是谁?”
“他是个乐师。”
“他来这里干什么?”
“找一叶宗主。”
“真的?”宁照突地看向沉茗。
沉茗无法不点头,也无法点头。关于角羽的事,他也只有猜测。但他也没想到,会有人代他回答了。
“真的!”明明是极简单的两个字,却又似蕴含了丰厚的力量,而且那种力量似乎能一下穿透人的心。
“是谁?”宁照立即环望向四周。
“是我。”
从岛的崎岖小路上,慢慢走出一个墨衫人的身影。那条小路因为陡峭,基本很少有人走,是以,宁照一时竟没察觉。
“你怎么能代他回答?”宁照的问话很有意思。她不问为什么,而是直接问怎么能。
而墨诔又是一个没人能猜到他下一步将会做什么说什么的人。
只见墨诔微微瞟了一眼沉茗,却道:“我当然能,而且除了我,也没有人敢这么说。”
“那你又是谁?”
“我?”墨诔竟然笑了笑,“也是她的朋友,也算同他是朋友。”
而这句话,却让君沐华和沉茗心中不由都一抖,他是他们的朋友?
“你为他们而来?”
这时,宁照心中的疑惑几乎越来越甚了。为什么似乎所有人像赶着似的都来到了一叶岛?一叶岛可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还有先前那件事,君沐华和沉茗话中所提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宁照本能地认为并不是君沐华所谓的“朋友”。
“我从来不为任何人,我来这里……”墨诔再次笑了笑,“只是因为我想来了。”
“你真随性。”
宁照这话,似是赞赏,又似透着别的意思。
但墨诔并不介意,也可以说他从不介意。他挑眉一笑,甚至还点了点头,道:“嗯,我一向如此。”
一向如此吗?
几人能一向如此?
这样的人,凤毛麟角。更何况宁照无法忽略墨诔身上散发出的浓烈弘厚的气息,还有君沐华和沉茗看向墨诔时神情中的慎重与小心。
宁照收回自己的目光,再次转向了沉茗,“表哥呢?我想见他。”
“你现在见不了他。”
可回答宁照的却还是墨诔。沉茗早在察觉墨诔开口时,便收回了想说的话。
“你凭什么这样说?还是因为刚才的那个理由吗?”
因为你这样说了,所以我就无法见到表哥吗?宁照骨子里韧性和倔强都不会让她接受这样的答案。
“如果你想这样认为,你可以这样认为。”
“那如果我不呢?”
“你还是见不了他。”墨诔突然看了一眼沉茗,笑道:“就像刚才他所说的,你们与他现在虽然只有一步之遥,但这一步,你们现在跨越不了。所以,你们不可能见到他。”
刚才君沐华和沉茗话中所提到的那个人果然是表哥吗?宁照心不由往下坠了坠,她真的好想不相信这个墨衫人所说的话。
这时,墨诔却突然走到君沐华身边,说:“你觉得这样告诉她,她接受得了吗?”
不,我不想接受!
可惜没有任何人能够听到宁照内心的话。即便是墨诔。
“我觉得你们或许现在根本不想告诉她,但……”墨诔语气突然一改,如娓娓道来般慢慢说道:“那只是因为你们还没想好怎么告诉她,或许你最终会开口,沉茗最终也会说,但其实你们内心应该都不希望从你们口中提及那么难过的事,明明只有一步之遥的距离,这一点,沉茗是最清楚的,但现在就是无法跨越,自然痛苦倍增。”
“她已经接受了。”君沐华嘴角一勾,仿似带着若有似无的微笑般,“因为谁又能不相信你说的话呢?这一点,我们都知道的。”
闻言,正怔怔发楞的宁照突然抬头看向君沐华。
谁会不相信他的话?
你到底在暗示什么?
宁照实在不懂只见过一面的君沐华。
“而且,虽然你们都说一步之遥很难跨越,但相反,我认为,只要跨出了那一步,那就不算真正的‘一步之遥’。”
也许沉茗不会想到,正是因为刚才不经意的几番话语,君沐华的心突然便安定了下来。所以,不管是一步之遥,还是万步之遥,又何必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