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河，流动着往事》消失在

7、河七

　　一
　　每回听Variations On The Canon的时候，我脑海里都会出现一个天使，她穿着一袭白色的连衣睡裙，有着长长的褐色卷发，她的翅膀小小的，还没有发育完全。她光着脚丫，从这一朵白云跳到另一朵白云上去，一个趔趄，白云轻微摇晃，她稳住身体，又跳到另一朵白云上去，她的脚步越来越轻快，越来越自由，音符跳跃着，从她脚下发出美妙的声音。

　　二
　　声音消失了，我看到了另一个小女孩。
　　三
　　我仿佛看到了从前的那个小女孩，她在桌子底下哭泣。抽屉是开着的，里面有很多封信，还有一个精致的棕色牛皮夹包，夹包里面是各种各样的小刀，那是她爸爸的收藏品。她手里拿着一封信，她的眼睛仿佛是一个推拉门，往右边一划，眼泪便跑了出来，落在信纸上，液体融进了旧黄的信纸里，漫开，但那些钢笔刻画出来的字句依然完好如初，向她呈现。
　　她爱上了这种感觉。从那以后，只要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她就会打开抽屉，拿出一封信，躲在桌子底下，她的眼睛开始像一个推拉门一样，划过又关上。她欢迎那些透明的液体，她满意地看着它们在门口推搡，她喜欢它们倾泻到信纸上的样子。她享受这种感觉，她爱上了这种感觉。那些翻江倒海的东西不是外力的作用施压，不是内心的驱使逼迫，而是她爱上了那些透明的液体，她爱上了痛苦，她爱上了黑暗。

　　四
　　我又看到了从前的那个小女孩。她张开双臂，她向我跑来，我想接住她，我想紧紧地抱住她，但她跑开了。她跑到厨房里，那是由石头和黏土堆砌而成的，墙壁已经被灶台的灰烟熏黑了。我看到那些灰烟从烟囱里冒出来，仿佛是新生，还是炙热的。她坐在木制的小板凳上，看着正在吃饭的爷爷。她突然哭了，她踢掉她的拖鞋，她指责他，说，你只爱他们，你只给零花钱，给好吃的给他们，你只爱他们，你和奶奶一点都不爱我。她说完站起来，皱巴着脸，看了一眼正在烧火的奶奶，然后跑开了。她向我跑来，并不是，她穿过我，她跑到一棵黄皮树下，抬起头，又仰得更高，然后又跑开了。她跑下一个长长的斜坡，她剥开从路旁延伸出来的枝木，她跑过田垄，在软软的泥土上狠狠地跺了几脚。她光着脚，她跑到田地里，她跑向她妈妈。

　　五
　　她叫了一声妈妈。当她扬起脑袋时，刺眼的阳光同时也迫使她抬起了手挡在前额。她看不清她妈妈的脸，她只看到她妈妈的手紧紧的抓着锄头。她讨厌阳光。她看了一眼锄头，然后蹲下来，把手放在锄刃上，轻轻地划过。她喜欢用手去感受锄刃粗糙，有些生锈，还带着泥土的表面。她喜欢那些地质略带粗糙的东西，手指划过，令她陶醉。

　　六
　　锄刃被转到另一头。她妈妈说，那个女人有孩子了，他不养你，妈妈会养你的。她讨厌阳光。她跑开了，她抹着眼泪，她跑过田垄，她又转回来，对我说，我要小叔，他在哪？我顿住了，我很高兴，她看到我了，但我该如何回答她。当你张开双臂向我跑来时，我只需要稳稳地接住你，然后紧紧地抱着你，不需要言语。但现在我却不知道如何回答你。你捡起脚下的石块砸向水田里的那群蝌蚪，惊散了它们。你又跑开了。我知道了，原来你没有看到我，你言语的对方是那群被你惊散了的无声的小尾巴，你根本无法看到我。你找到了小叔，你跑向他，他把你抱起来，他还给你戴了一顶白色的帽子，他带你去看那些拴在牛棚里的小牛，他带你去看那些养在猪圈里的小猪，他为你弯腰捡起掉落的小椰子，他带你去摘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