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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十二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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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得一群人蜂拥而上,拳头扁担通通全用上了,一阵暴打。
绎儿和谢弘一边抱头躲闪,一边叫道:“别打了!我们真是明军的将官……”
“打的就是你们!一个个没心没肺把我们扔在这荒山野岭让辫子军欺负……”
“叫你们时不时还来烧杀抢掠!一个个天杀的!”
“不是吧!”谢弘冒险争辩着梗直了脖子,“你们有没有搞错啊!”
“化成灰也认得你们!”
“你们以为扮了乞丐就可以掩人耳目了?”
“哼!坏事干绝了还想赖帐,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谁烧杀抢掠了?你们不要诬赖好人!”绎儿大声急道。
“诬赖?哼!我儿子就是被你们抓去杀了冒功的!”一个老太太抡起拐杖重重的砸在绎儿的背上,“我跟你们拼了!”
“对!”
“为二牛报仇!”
“打!狠狠的打!”
“打死了就扯碎了喂狗!”
“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啊!”
“……”
“谢弘,咱们再不走就被打死了……” 绎儿抱着头,扯着喉咙大叫,“快逃啊!”
谢弘一边招架,一边腾出手一推:“快!快走!”
绎儿虚晃一招,闪身跳出圈外,正待要撒腿溜之大吉,临了回头:“快走啊!”
谢弘连忙闪身避开了最后一斧子,跃出圈外的同时,一猫腰顺手从地上捞起个什么东西,狂奔到绎儿旁边,一把扯了她就跑:“快!进林子——”
“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宰了他们啊——”
身后一阵锣鼓喧天,二三十人的狂嚎声震惊山谷。
两人顾不得许多,横冲直撞一头扎进了林子深处,直到跑不动了一个跟头栽到在地。
“哎哟……累死了……”绎儿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要……要了命了……吃……吃的没弄……弄到……差点……把命……命给搭上……”
“还……还好……不……不算太……太惨……”谢弘气喘吁吁地举起刚才猫腰时顺手“牵”来的东西——一只挣扎着预感到死神召唤而流泪的鸡,“看……鸡——”
绎儿忙伸手去抓,眼花的恍惚之际,一把抓了个空,一个错手——鸡飞奔而去!
“喂——”谢弘奋力爬起来要追,却腿一软摔了个立扑,“快!你快追啊!”
绎儿一骨碌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撒丫子狂追:“跑!叫你跑……回来……死鸡……回来……”
她一路狂追,眼睛只盯着鸡,已经顾不上别的了。
对于这个将成为饿殍的人而言,便是死也不会放过这个重生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站住……你给我站住……回来……”绎儿眼见着要唾手可得了,突然半路杀出个身影,两人迎面撞个正着,一下子都四脚朝天的倒在了地上。
逃跑的鸡一阵兴奋地“咯咯咯”叫着,振翅出溜去了林子深处的灌木丛中,没了影儿。
绎儿半天才爬起来,顶着一头金花乱窜,一把揪住了那个人的衣领,气急败坏:“混蛋!你早不出来,晚不出来!这时候死出来干嘛!你长没长眼睛啊!你赔我一只鸡!赔我……不然……我吃了你!我就吃你——”
“姑娘……姑娘……”那个人吓个半死,“有话好说……”
“好说!说你个头!姑奶奶饿了三天,挨了顿打才弄到这么只鸡!都让你给搅和了!”绎儿死扑上去,掐住了那人的脖子,“少废话!你赔不赔?赔不赔——”
“我赔……我赔……”那人不敢跟她来硬的,强作镇静,“你……你先放开我……”
绎儿“唰”得松了手,一双因为愤怒而充血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快点!”
“鸡我没有……馒头行么?”那人舒了口气从随身的包袱立掏出一个馒头,“只有这个了……”
绎儿一把夺了来,死命地往嘴里塞,一抹乱发瞠着眼睛探出手还要:“唔!”
那人反倒不怕了,怜悯地又掏了两个递给她:“给!”
绎儿腾得抓了来,爬起来就要往回跑,刚一起身,眼一黑昏死了过去。
“啊?姑娘!姑娘!”那人吓了一跳。
“绎儿!”谢弘踉踉跄跄刚刚赶到,看绎儿倒在地上,一下子扑到她旁边,抱起她急唤,“绎儿!你醒醒!绎儿——”
“来!快给她灌点水,可能是被馒头噎着了!”那人慌手慌脚递来水囊。
谢弘架起绎儿,撬开嘴唇将水灌了进去,扔了水囊用力摇晃:“绎儿……”
绎儿轻咳了几声,吐出了塞在喉咙口的馒头,眼泪水哗啦啦流了满脸却挂着得来不易的幸福的笑:“谢弘……馒头……馒头……呜呜呜……”
“你们是女真人的阿哈(奴隶)?”那个人收起水囊小心翼翼的问。
谢弘摇摇头:“我们是落难到此的!恩公出手相救,在下感激不尽!还请恩公留名!”
“不用客气了,小事一桩嘛!”那人乐呵呵的拱手一揖,“在下程本直,是往宁远投军的!”
“宁远?”谢弘眼睛一亮,“去宁远投军?”
“不错!”程本直笑着,“怎么了?”
“我们就是从宁远来的……”绎儿呜咽着坐起身。
“哦!原来两位是宁远人啊!”程本直似乎格外亲切起来,“两位见过袁督师么?”
“先生是什么意思?”谢弘警惕起来。
“在下正要往宁远求见袁督师,之前已经去过两次,都没见到面,只是苦于没有人引荐。”程本直舒眉一笑,“两位不要误会。”
谢弘冷横的剑眉一松,叹了口气,斗胆一赌:“我们其实是宁远派来的将领,路上出了点意外,所以……却不知先生因何要见督师?”
“在下久闻督师大名,知道督师知贤善用,忠君爱国,实为大明社稷百姓之福祉,实在下心目中大明的第一英雄。在下前去相投不为功名利禄,只是想为督师平辽出一份力。”程本直直言不讳,“若是两位信得过,愿意为在下引荐,在下感激不尽!”
“谢弘……”绎儿抬眼看他,拿捏不定。
“好!既然能相逢,就是缘分!先生若是奸细,想来也逃不过督师的法眼!只是我们要去东江,暂时不回宁远,如若先生愿意,同行即可。”谢弘倒是不含糊的爽快点头,“不过,东江之行,危险重重,如果先生……”
“前面不远就是鸭绿江,江边有个小镇子,咱们先去镇上休整,在下陪你们同去东江!”程本直站起身,笑容可掬的义无反顾的坚定,“随我来!”
“绎妹!绎妹!不——”赵祺一个激灵从床上弹坐起来,一头一脸的汗流了下来,一阵冷风灌进来,顿时打了个冷战,“绎妹……”
“哎!三更半夜的,你干什么呢?”那一侧的榻上,祖泽润被他的叫声惊醒了,揉揉惺忪的眼睛也坐了起来。
“没……没什么……”赵祺嘴上说着,心里却在七上八下的镇定不了。
“做恶梦了?”祖泽润跳下床,趿着鞋子凑到他的床前,臭着一张脸,“梦见三妹你应该笑啊?怎么吓成这副德行?”
赵祺一把抓住了泽润的肩:“你说,绎妹不会出什么事吧?”
“她这只小刺猬要是出了茬子,那天下不知道要有多少人死于非命呢!”祖泽润轻轻打开他的手,“别杞人忧天了!”
“刺猬也有遇到黄鼠狼的时候,何况……”赵祺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
“行了!”祖泽润笑他的疯魔,“谁是黄鼠狼?能降住三妹这只小刺猬的,除了你还能有谁啊?省省吧!我看你是想她想疯了!哎!明天我就去跟父亲说,趁早把你们的婚事办了,免得折腾出病来!”
“我没跟你开玩笑!”赵祺强调,“我刚才梦到绎妹一身的血,受了好多伤……”
“梦是反的!你不知道么?”泽润懒得陪他发“神经”,又拱回自己的床上,“你的小刺猬有一百条命!死不了!”
“可是……”赵祺还是不安心。
“睡你的觉吧……呵……好困呐……”泽润翻了个身懒得再搭理他了。
赵祺抬手拭了一把汗,借着月光取下了绎儿送他的护身符,紧紧地攥在手心里,贴在胸口上喃喃祈祷:“绎妹……你千万不要有事……”
绎儿当然不会有事,她正坐在客栈的房间里梳着自己湿漉漉的发。
洗了个澡,换上了干净的衣裙,告别了“野人”的乞丐生活让她由衷的感动,感动的直想流泪。
长头发在和金军的血战中被削断了好些,参差不齐的垂在肩背上,想挽回原来的样子已经是不可能了。正好就着身上新买的蒙装衣裙,她顽皮的一笑,麻利的梳起了两条麻花辫子。
“绎儿,你好了没?”谢弘敲门道,“快点!”
“没呢!”绎儿梳着额前的刘海儿,小心地缠着绛红的头巾,“等会儿!”
“你干嘛呢!折腾那么久!快点!”谢弘叫道,“我先下去了!”
“来了来了!”绎儿一整衣服拉开门,探出身子,“催命呢!”
“啊……”谢弘看着她一身对自己而言奇异无比的装束,“你怎么穿成这样?”
“没见过吧!小南蛮子少见多怪!”绎儿轻嗤一声,摇晃了一下辫子,捏着辫稍在谢弘的脸上扫了扫,留下一串银铃样的笑声下楼去了。
“呵!好漂亮啊!”程本直看见他们下楼来,冲着绎儿掩人耳目的用蒙古语笑道,“我觉得你穿蒙古的装束更漂亮!”
“我从四岁起一直到十二岁都只穿蒙古袍,配上金丝线绣花的蒙古靴子可是漂亮呢!”绎儿笑盈盈的如沐春风,流利的用蒙古语答道,“我呀是如假保换的蒙古姑娘!不过,这个南蛮子少见多怪的,吓得吃吃啊啊的!”
“他不是吓得,是你太漂亮了他的眼睛不够用了!”程本直斟了一杯茶递过去,同时也将会意的笑递给谢弘,压低了声音用汉语道,“是吧?”
“哎——我可是——”谢弘有意气她样的要说什么。
“哎——”绎儿窃笑一声,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压低了声音,“哑巴是不能讲话的哦!”
谢弘挣脱了她的手,顺势在她的辫子上狠狠一扯,疼得绎儿直咧嘴。
“要死啊!”绎儿重重的一巴掌打在他的背心上,“撒手!再动手动脚的,我就给你砍了!”
谢弘一脸故作的正经,甩给她一个眼神——砍呐!
绎儿一抬手拔出了桌上用来片羊肉的割肉刀,谢弘忙不迭缩回了手,引得程本直一阵爽朗的笑。
跑堂的正好端着一只羊腿上来,绎儿一扬手,割肉刀直直的插在羊腿上寸把深,于是翘起嘴角得逞的向谢弘示威:“你再不规矩,这只羊腿就是你的下场!”
谢弘忙识相的举手投降,一脸的无辜。
“小的来给客官片肉……”小二用手巾揩揩油乎乎的手,便去抓插在羊腿上的割肉刀。
“哎——”绎儿先一步抢了来,又改回了蒙古语,“不用了!你瞧你的手!黑乎乎的……”
“刀快不是,伤着手……”小二陪着笑。
“我会伤着手?看好了!”绎儿手里的锋利刀刃在香喷喷的羊腿上游刃有余,辗转之间,羊腿的骨头就被剔了出来。
“哦!姑娘片肉的功夫地道啊!”小二连连夸赞,一边续着三人杯子里的茶水,“姑娘长得根本不象蒙古人,倒是秀气的象个汉家妹子。”
“那是啊!生得漂亮是没办法的!”绎儿从来不晓得什么叫“谦虚”,手上仍旧驾轻就熟的片着肉,“对了!小二哥,往东江的船可多啊?”
“多是多,但是……”小二压低了声音,暗下一指靠窗边坐着的一队金军,“瞧见没!查的紧呢!昨儿一天杀了二十好几!你们要去东江?”
“不错!我们要从东江回老家!”程本直开口道。
“哦……您是朝鲜人吧?”小二这才打量到程本直一身朝鲜人的装束。
“鄙人是从宣川来做买卖的。”程本直呷了口茶。
“这样啊!”小二禁不住又看了绎儿一眼,“这位姑娘是……是您女儿?”
“这个……”程本直笑而不答。
“哦——”小二似乎是明白了什么,用蹩脚的朝鲜语笑道,“您的姬妾?”
绎儿懵懂的瞠大眼睛去看程本直,程本直只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的捋了一下飘髯。
“小二——”隔壁桌上的金军叫起来。
“哎!来啦!就来!”小二呵呵一笑,“慢用啊!”
“等等!”绎儿见疑的一把拽住了他,“问你个事来,过东江的船在哪儿啊?”
“嘘——”小二示意她小声,“待会出了门往东走半条码头,那里有船……”
“小二!你死啦!没听见爷叫你啊——”金军的头领不耐烦的叉腰过来。
“哎哎哎……”小二忙回头点头哈腰的陪笑,“来了——”
“呵——”金军的头领不经意的扫了三人一眼,漫不经心,用蹩脚的汉语道,“干什么的?”
“哦,鄙人是从宣川来做买卖的,路经此处,还望老总行个方便。”程本直故意用蹩脚的口气说着汉语。
“做什么买卖的?怎么没见到货色啊?”金军的头领见疑的瞥了一眼三人空空如也的行囊,从鼻子里冷冷的哼了一声。
“鄙人的货跟别人的不一样,”程本直说着将眼神飞到了绎儿身上,扮着笑,“老总以为呢?”
“哦——呵呵呵呵……”金军头领油乎乎的手伸向了绎儿的脸,“好的很啊……”
“咦——”绎儿忙不迭抽身要躲开他的脏手,却被他先一步托住了娇俏的下巴,动弹不得,只得死死的盯着他。
“还是个刺头么?呵呵……”金军的头领狞笑着拍拍她粉嫩的脸颊,像卡足了油水一样过瘾,“我看你不用把她带到朝鲜了,就在这里,也能卖个好价钱呐!”
绎儿一怔,愣直了眼睛去看程本直。
“这个……这个……”程本直现编着谎话,“换了别的女人,老总想要,鄙人还不拱手奉上,只是这个不同,已经有了主了。还是等下次吧!”
“下次?”金军的头领丝毫没有忌惮,伸手抓了桌上的酒壶就仰脖喝了一口,“老子管他什么主儿,这个女人归我了——你说,要多少?”
绎儿火大,正要发作,被谢弘一把在桌子下摁住了手,只得恨恨的瞪他。
“鄙人也不瞒老总了!”程本直一副无奈的坦白状,“鄙人其实是受鄙国王子所托,为了向贵国大汗朝岁,特意挑选的美人。这个姑娘若是运气好,那就是贵国的王妃;若是不好,至少也是个权贵的宠妾。所以……”
“哎——”金军的头领顿时没了胆气,挥了挥手,“算了算了——”
“谢谢老总成全!”程本直不失时务地往他手里偷偷塞了几两碎银子。
金军头领掂了掂分量,吹了口气:“以后可得记着跟老子留心啊!”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程本直连声道。
见那金军吹着口哨走开了,程本直才松了口气。
绎儿抹了一把被他弄的油黑的脸,嘟起了嘴轻声咒骂:“可恶!挨千刀的!好容易才洗干净的脸!”
“我看你还是脏点的好,免得再被人注意!”谢弘轻声笑道,伸出油手在她的脸上又抹了一把,煞有其事的看着她的脸品味十足的样子。
绎儿恶狠狠的在桌下踹了他一脚,疼的他差点叫出来。
“乘他们吃饭的工夫,咱们还是先走吧!免得节外生枝!”程本直从怀里掏了碎银子放在了桌上,冲两人使个眼色。
“好……”绎儿也起了身,刚走出几步,却发现谢弘还没起身,于是回头叫道,“走啊!”
谢弘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张油纸,把桌上的羊腿一裹,抱在怀里溜了出来:“走!”
“瞧你那点出息!”绎儿笑他贪吃。
“饿怕了!更何况是你辛辛苦苦片的!”谢弘扬扬眉毛,心安理得。
一切还算顺利,三人坐上了开往东江的渡船,心里这才安定下来。
谢弘迫不及待的打开了油包大吃起来:“饿死我了……”
绎儿捂着嘴闷笑:“喂!你是饿死鬼投胎的么?”
“你还笑我!你昨天在树林的吃相简直就是野人!”谢弘如膏的双唇沾满了油亮亮的光泽。
“你才是野人!”绎儿抬手捶他。
“不信你问程先生!”谢弘不服气。
“是么?”绎儿虎着脸看程本直。
“还好啦!就是突然扑出来吓了我一跳……”程本直避重就轻,“真没想到你饿成这样……”
“哼!听见没有!”绎儿在谢弘的脑袋上敲了个凿栗,得意洋洋,“谁像你吃的那么丢人!”
程本直默默一笑,他已经会意了面前这一对小儿女斗嘴的原因,看来这一对小儿女是天生的一双璧人呐!
鸭绿江水滔滔远去,对岸的东江愈来愈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