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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悦兮 ...

  •   叶丈秋上下打量了那个带着面具的男人一遍,开口浇了正兴高采烈的锦熙一盆冷水:“锦熙,你别高兴的太早,这人来历不明,又打扮得鬼鬼祟祟,是敌是友都说不好,居然张口就说能救一个素未谋面人的命,不可疑吗?”

      锦熙闻言立刻将目光转向白楼月,人是他找来的,是真是假他心里总该有数。
      没想到白楼月这次十分不靠谱,心虚道:“我是在云家的大门口碰上这位先生的。他当时挡着我们,不让进去,说进去也是白进去,搞不好还要送条小命。我刚开始以为他是云家的护卫什么的,打算先揍晕再说。但他却突然说,他能帮云哥。之后·····”说到此处,他神色极其复杂地看了那人一眼,继续道:“之后他握住了我的手,我从里面感受到了‘天枢’的气息。只不过那气息很微弱。但是我在云家的时候,连这种微弱的气息都感受不到。虽然我对这个人一无所知,但我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就把他给带来了。”

      叶丈秋嘴角一挑,说不上是讽刺还是幸灾乐祸,对白楼月道:“白家少爷,你连这人的底细都没摸清,就敢把人往这带,还要将姓云的性命托付于他,这心可够大的了。”

      白楼月也知道是自己冒进了,所以无可反驳。但仍忍不住坚持道:“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人没有恶意。”
      锦熙看看白楼月,看看叶丈秋,又看看眼前那带着面具的男人,心头转过千思万绪,但到头来却是毫无头绪。

      他其实很能理解白楼月的心情,他们现在就犹如站在悬崖峭壁的边缘,身后万丈深渊,身前洪水猛兽,着实进退两难。
      所以无论是转身跳崖,寄希望于崖底有潭水千尺,能侥幸救自己一命,还是提剑冲杀,冲出重围杀出一线生机,都不过是一次赌博。此时,没有人心里真正有底,所以但凭看到一丁点希望,就会奋不顾身的抓住,就如溺水之人乍见浮木。

      于是,锦熙道:“阿秋,我们别无他法。”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语气特别轻,带着无尽的疲惫,与深切的绝望,再没有他那无法无天的少爷脾气,有的只是谦卑与祈求。
      他愿意用自己所有的一切,去换得云倚漠的一线生机。
      他无比渴望,眼前的这来历不明的男人,真的能变成那一线生机。

      叶丈秋心里一痛。
      他听不得一直被他放在心上的人,为别人委屈、难过,更见不得一直被他捧在手心的人,为别人懂得了何为进退两难、何为孤注一掷。
      他视他如珍宝,他却戴在了他人的身上。
      他不甘心!
      云、倚、漠,这三个字在他心上狠狠地滚了一遍,滚得他鲜血淋漓,但他也把那三个字扯了个支离破碎。

      这时,那带面具的男人却突然说话了。他的声音像他的脸一样,也遮了一层防护,又低又哑,一听就不是真声。
      “我说过我能救云倚漠,就一定会救他。你们不用相信我,你们只要相信时间不多了,就够了。”他说的话不多,却字字诛心。

      确实,锦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有时间!
      云倚漠随时都有可能一命呜呼,之所以还能撑到现在,不过是因为他这个人太顽强。
      但无论他再顽强,终究逃不过天命的制裁。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也许,他现在已经咽了气。这谁又说得好呢?

      面具男满意地看着在场众人脸上的表情,露在面具外的一双眼睛黑得放佛黎明前的夜,伸手不见五指,浓得化不开。
      锦熙看着那双眼睛,忽然觉得有些熟悉。但这念头转瞬即逝,倏忽就淹没于其它更加纷乱的念头当中,没了下文。

      那双眼睛貌似漫不经心地扫过叶丈秋的脸,却在上面停顿了一秒,神色并不友善。但当他将目光转到白楼月与锦熙的脸上时,却柔和了很多,就像是一个长者在看两个遇到困难的孩子,带着独有的包容。

      尤其是当他看到锦熙的时候,隐藏在层层黑暗之后的眸光,带了点无奈,带了点好奇,连掩在面具下的清浅笑意,都暗自深了几分,

      这时,锦熙突然伸出右手,对那面具男道:“我相信您!希望您能言而有信,救回我的朋友。”
      面具男从容地伸出手,与锦熙握在一起,用他那难听的声音承诺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锦熙笑笑,重复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叶丈秋见了,垂下目光,没再说话。
      一时间,心情极其复杂。
      有一瞬间,他在很认真的考虑,要不要让云倚漠再也醒不过来。可下一秒,他的理智又拉回了他脱缰的愤怒。
      无论如何,他不该让锦熙伤心·····

      白楼月对锦熙摆出的态度十分赞同。他将此人带来,也是因为相信了这个人。
      或许他带着面具,伪装着声音,不敢以真身示人。但这外表的鬼祟总比内心的鬼祟要好。而白楼月没别的本事,但凡是心怀鬼胎的人,他常能一眼识破。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本能。他很清楚这个人对云倚漠没有恶意。

      五日后,云倚漠在病床上睁开了眼睛。
      彼时,夜深人静,月凉如水。
      他缓缓地睁开一双比黑夜还要浓上几分的眼睛,睫毛轻颤,目光微滞。

      当他的眼中再次倒映出这属于人世的一切时,恍惚间,他竟有种已入轮回,再世为人的错觉。

      不过耳边传来的浅浅呼吸,却提醒了他。他并非转世重生,而是重回人间。
      只因那呼吸声,是那样熟悉。
      熟悉到几乎很多个夜晚,它都是伴着他安稳入眠,又或者是搅乱了他的睡眠。

      云倚漠侧过头,望向声音的来源,果见月色倾覆下,锦熙那张精致漂亮的睡脸,正枕在他的床边,五官安然,宛如玉偶一般。

      许久未见,锦熙的眉宇间浮着一层深深的倦色。与他那向来玩世不恭的样子,实在不配。

      云倚漠心头微微发疼,想要抚摸他的脸,想要为他抚走那些本不该属于他的疲倦。但他的手刚一动,就发现自己被结结实实地绑住了。看着那手腕粗的链条,他彻底放弃了挣脱的念头,心道:能绑这么结实的,肯定是陆无涯那货没跑。

      云倚漠眼中尽是无奈,于是拼命伸着脑袋凑向锦熙。但他动作过大,立刻牵动了绑着他的铁链,发出些不大不小的声响。

      锦熙睡得轻,听见响动马上醒来。但没想到刚一睁眼就正对上一对乌黑漆亮的眸子。
      他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一刹间,脑袋里几乎是一片空白。
      他用力瞪大双眼,紧紧盯住眼前的这对眼眸,脸上霎时闪过无数情绪——惊讶、狂喜、难过、害怕、患得患失、如释重负····最后,所有的情绪酝酿成一场巨大的风暴,刮红了他的眼眶。

      “云···”后面的字还没吐出,他的嘴已经被眼前之人迫不及待的堵住。

      云倚漠漆黑的眼中盛满思念,舌尖轻勾,所有的思念便通过那缱/绻的交缠,倾泻如注。
      锦熙微微喘息,不由自主地将身体向前探去,口中的/舌/既热又软,像是要融化般紧贴向它的侵略者,任其恣意掠夺。

      云倚漠眼中划过一点惊诧,显然没料到锦熙会主动配合。
      锦熙心神迷醉间,已经半个身体都爬上了床,他的双臂撑在云倚漠脑袋的两侧,发梢垂下,有意无意地扫过对方脸颊。雪白的衬衣领口微敞,若隐若现地露出他那一截线条优美的锁骨。

      云倚漠从没有一刻这么恨陆无涯,竟然给他绑的这么紧!他奋力地晃动着四条铁链,恨不能立刻挣脱束缚,将眼前之人好好抱进怀里,搓揉一番,而不止于眼前这口舌交缠。

      放佛上天对他的“欲求不满”也产生了同情。突然,云倚漠感到手腕一松,束缚着他的铁链竟“哗啦”一声脱落了。

      但铁链脱落后,他并没有精虫上脑地搂住锦熙,而是疑惑地皱紧了眉。对于天上掉馅饼这种事,他可是从来不信。

      这时,只听一声开关响,房中突然灯光大亮。刺得云倚漠与锦熙同时闭紧眼睛。

      “喂!小云,你昏迷了这么久,憋得慌,我能理解。但能不能注意一下房里其他人的感受?”陆无涯含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声音里尽是揶揄。

      云倚漠以一种欲将他大卸八块的眼神瞪向他,冷哼道:“电灯泡,真碍眼。”说着他恋恋不舍地放开锦熙,眉头都皱成了一座山川。
      而方才极尽勾引之能事的锦熙则比云倚漠还扫兴,看向陆无涯的眼神要多嫌弃就多嫌弃。

      始终窝在角落里的白楼月,这时小心翼翼地举起手,问道:“我和陆哥是不是打搅到你们了···不知道现在走还来不来得及。”
      陆无涯没好气地睙了白楼月一眼,对云倚漠无奈道:“连畜生都这么有眼力劲,我嘛也不能装睁眼瞎。我们这就走,让你以另一种更舒爽的方式来庆祝自己劫后重生。”说着他就对白楼月勾勾手指。

      这下子锦熙慌了。
      他刚刚不过是情不自禁,玩玩湿/吻什么的无伤大雅。要真和云倚漠动真格的,他可还没准备好。尤其是谁上谁下的问题,相当严峻。

      “走···走什么走?你们当我们俩是se/情狂吗?”锦熙硬着头皮喊道,心里都快给陆无涯他们跪下了——可千万别走啊。
      陆无涯与白楼月听了这话,还没回答,云倚漠倒先开口了。只见他一本正经地看向众人,不紧不慢道:“色/情狂嘛,我是呀。”

      陆无涯听了,毫不犹豫地冲他竖起大拇指,然后头也不回地就将白楼月拉了出去。
      白楼月跟陆无涯走了一会,突然开口问道:“陆哥,咱们好像还没恭喜云哥活过来呢。”
      陆无涯嘿嘿一笑,推了他脑袋一下:“呆狐狸,你云哥用得着你恭喜吗?来,陪你陆哥喝两杯去,庆祝家里的摇钱树又回来了。”
      白楼月揉着脑袋,嘟囔道:“这大半夜的,哪给你买酒喝去?”
      陆无涯神秘一笑:“人定胜天,事在人为。你跟着我走就对了。”
      白楼月心里还惦记着云倚漠,其实不太想走远。但拗不过陆无涯,只好耷拉着脸跟去了。

      这回,房间里终于只剩下云倚漠和锦熙了。

      云倚漠揉了揉酸疼的四肢,漫不经心道:“我渴了。”
      锦熙闻言立刻忙忙活活地去倒水,心里则跳得更加忙活。他紧张地都忘记了在倒热水,于是茶杯满了犹不自知,热水溢出来烫得他“嗷”地叫出了声。

      云倚漠被他那一嗓子吓得不轻。赶紧跳下床,三两步奔了过去。焦急问道:“怎么了?”
      锦熙攥着被烫伤的手指,疼得眼角都沁出了泪,可怜兮兮道:“没事,烫着了。”
      云倚漠轻叹一声,心道:真是一刻都不让人安生。但看着他那张泫然欲泣的脸,又觉得可爱的要命,于是所有的不满都瞬间消失化为泡影,余下的只剩心仪。

      他小心翼翼地将锦熙那只烫伤的手牵过来,然后拿起桌上那壶凉水,又轻又慢地往上浇,语气里带了点埋怨,又满是疼惜:“你呀,天生少爷命。让你倒个水都能烫伤手,以后我可不敢使唤你了。”
      锦熙“嘶嘶”地叫着,嚷道:“你轻点,轻点。”
      云倚漠哼道:“这么点疼就受不了了?”话虽这样说,他的动作却又轻柔不少。
      锦熙白他一眼:“大哥,我这手指折了,刚好没几天。”
      云倚漠立刻皱眉:“折了?怎么折了?”他抬眼看他,突然发现锦熙竟竟比以前消瘦不少,似乎受了很多苦。
      锦熙被他看得心头狂跳,随口扯谎道:“还不是在那倒霉洞穴里弄得。你可不知道,从里面出来后,我那一身伤啊,惨不忍睹。”

      云倚漠垂下眼,表情有些落寞,低声道:“连累你了。”
      锦熙从没见过云倚漠如此“低声下气”过,听得心里一阵别扭,突然上前抱住他道:“你与我之间,不谈连累。”
      云倚漠愣了一下,在属于锦熙的温度中,开口问道:“你与我之间不谈连累,谈什么?”
      锦熙毫不迟疑道:“谈感情。”
      云倚漠将锦熙的手包扎好,抬起那双幽深如夜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住他,问道:“谈什么样的感情?兄弟之情?还是朋友之义?你心里明白,我想谈的可不是这些。”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里竟透出些求而不得的落寞与凄惶。

      锦熙知道,做出重要决定的一刻,终于还是到了。

      他或许肆无忌惮地向父兄承认过他爱云倚漠,或许无所顾忌地在众多朋友面前表现过他爱云倚漠,或许现在全世界只要长眼睛的人,都看出了他爱云倚漠。
      但云倚漠,还不知道。
      而现在,他要亲口告诉他。
      只是,这看似简单的一句话,想说出来,却并不轻松。

      锦熙深吸一口气,努力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来缓解内心的紧张。
      向来芳丛游遍,不曾言爱。一朝动情,未曾想,竟是这般心惊肉跳,不知所措。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证侯来时,正是何时?
      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此时此刻,灯虽未暗,月虽未明。但害了相思之人却是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云倚漠,‘山有木兮木有枝’的下句是什么?”锦熙笑着问道,声音却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
      云倚漠怔了一下,迟疑了半晌,才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锦熙闻言,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更加坚定,两颊的酒窝也更深了:“我知道,你只管告诉我下半句是什么就成了。”
      云倚漠向来清晰的眼底,渐渐染上一层不可言说的迷醉,片刻后,他怔怔道:“心悦君兮···君不知。”
      锦熙珍而重之地说道:“心悦君兮君不知,这便是我要跟你谈的感情了。”说完后,他脸上的笑容倏地如释重负般地放松下来,眉梢眼角微微一弯,恰似两道弦月。光华潋滟处,千情万绪诉之不尽。

      此时此刻,云倚漠觉得自己所经受的一切苦难、噩梦,都如万里浮云般烟消云散。唯剩下绕在心头的那一点缱绻,不绝如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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