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莱戈拉斯的脱单日记》奈晚歌

26、蔷薇荆棘（4）

　　【这世界是你的遗物】
　　【而我，是你唯一的遗嘱】

　　莱戈拉斯曾经无数次邂逅过密林盛夏的雨季。

　　他一向喜欢落雨之时青灰色的天空。那些浅白乌云从灰暗沉涩下飘过，轻轻浅浅倒影在翻起微澜的水面。细细碎碎的雨水像镖一样从苍穹倒落，时光静止，视线被道道细线分割，偶尔没有规律地砸在脸颊上。

　　在他还很小很小的时候。每当森林开始被朦胧的雨幕覆盖，精灵们来去匆匆，纷纷从水雾下踏入干燥的地下宫殿躲避。唯有他会逆着人群，来到有风吹过的回廊，坐在屋檐下，安静凝视不远处笼罩在细密雨中的森林。

　　他不知道他为何如此着迷这份略带些沉重的宁静，就如同所有精灵都钟爱夜空里爱尔贝蕾斯的星光一般。而相比之下，比起头顶那清寂却遥远的光芒，莱戈拉斯实际上更愿意去触摸每一滴从苍穹中飘落的水雾。哪怕沾湿身上每一寸衣摆，也会让他感到从灵魂深处蔓延而来的安宁，仿佛浸润在最初生命构成的记忆里，没有过去，也无需未来。

　　直到那一天。
　　直到他在森林间例行巡视，却被一个从天而降的少年砸中的那一天。

　　莱戈拉斯终于从那双璀璨夺目的异色瞳孔中看到了他探寻至今的谜底。那明明湛蓝如清空，却被空洞时光沾染上灰暗和寂寞的眼眸，多像他曾经一直追寻的澄澈雨雾，从整个密林的盛夏蔓延而来，湿漉漉的，瞬间就将自己整颗心淋得通透。

　　他抓不住飘落的细碎雨水，追不到坠落天际的青灰阴云，莱戈拉斯很清楚。
　　事实上，他用了千百年时光，尝试了无数次理所应当的失败。无法跨越的鸿沟以及触及不到的风景并没有打磨掉他与生俱来的倔强偏执，在莱戈拉斯的生命中，越是不能靠近，越是咫尺天涯，他就越发了疯地想要握在掌心。

　　“这么说来，在某些方面，你可真不像是个无欲无求的精灵……就像路加在某些方面也不像个人类一样。”

　　刚刚从小王子给予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亚德敛去眼中依稀可辨的惊愕，目光落在他英挺的眉宇，的的确确能看出几分那位密林深处桀骜王者的影子。

　　——能够融化坚冰的，永远只有烈火。

　　垂下眼，微微弯起嘴角。他现在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路加独独会对莱戈拉斯另眼相待，甚至不惜动摇他至今为止存在意义的理由。

　　“你是个奇迹，莱戈拉斯。”

　　神色略微缓和了些，亚德偏过头。想起他们彼此相遇的情形，以及那时精灵穿过时空法则坚决而毫无阻隔地抓住少年即将消失的衣角。在一切尚未开始前，从没有有人会想到，有一天，似乎彼此毫不相干的两人会酝酿出这般无与伦比的羁绊，成为路加那千万年孤寂里唯一另眼相待的不同。

　　他很高兴，但也依旧惶恐。

　　“身为路加的朋友，我非常愿意看到他的生命中终于不再只有安泽南一人。”
　　褐色的瞳孔下飞快闪过一丝复杂。目睹少年无数次奋不顾身找寻着那个渺茫的可能，怎么可能不期望他有一天能从这场漫长的宿命中解脱。亚德微微叹口气：“但是，莱戈拉斯……身为你的朋友，我却不得不提醒你，现在抽身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早已熟悉黑暗的人，若是尝过光明的滋味，那就再也无法回到那片死寂之中。
　　而从山顶摔下，也总是比平地更让人觉得痛苦。

　　所以——

　　“我并不怀疑你的决心，殿下……毕竟，你们精灵的固执，我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领教过了。”抄起手抱臂胸前，他看了眼莱戈拉斯脸上丝毫没有动摇的表情，语气越发诚恳：“但有些时候，不是仅仅有了决心，就可以走下去的……”

　　“希望，您听完接下来我告诉你的一切之后，还能坚持你最初的心意。”

　　敏锐感觉到亚德话里的凝重，以及对自己乃至路加的重要性，莱戈拉斯不由自主坐起身，神色肃穆。随着从未曾触及过的世界在面前徐徐展开，那隐藏了亿万年、构筑整个时空法则的谜底也被一点点揭晓。精灵安静听着，思考着，碧绿如新叶的眼眸也慢慢睁大。若说在此之前，他对路加凌驾众生的力量记忆犹新钦佩不已。那么从现在开始，终于渐渐看到那份荣耀背后镌刻的伤痕与孤独，他才真正明白，原来那个从来沉默寡言的少年身上所背负的。竟然会是这样一种绝望至极的命运。

　　我们常说，万物都有对立的一面。善与恶，爱与恨，生与死，始与终……正是因为有着这些截然相反的部分，世界才得以存在，规则才得以运行。至高法则洞悉一切，作为时空初始，它自然也有这样能够终结所有的倒影在每个细小的空间里发酵。

　　“当光明累积到一定程度，就会引来毁灭一切的黑暗。当然，若是黑暗存在的太久，自然也能滋生出重塑万物的光明……每个世界都是如此，生灭轮回，本就是天道。”
　　“光明的源泉是至高法则，这一点无可厚非。而它的倒影，也就是能够吞噬一切的黑暗，我们都将之称为——时空暗涌。”

　　仰起头，遮掩住眼底依稀可见的水光。亚德苦笑了下，并不怎么愿意去回想起这些于他们而言太过沉重的惨痛：

　　“至高法则在不同时空选出同源者继承本源之力，赋予我们不同的使命。于它而言，我们存在就是维持规则的不变……而这之中唯一的例外，就是路加。”

　　——“他是至高法则选出的牺牲者。”

　　“……！！”

　　莱戈拉斯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来消化这句话的意思。他目光有些颤动，紧紧盯着身边脸色黯淡的那人，想从他眼中看出玩笑的成分，却至始至终没有成功。

　　接下来亚德似乎又说了很多，大概意思是暗涌因其特殊性无法消灭，只能被‘停止’，同源之力中唯有冻结万物的泽水才能够做到。而因为力量本质的不对称性，当完成使命之日，也就是他彻底陨落之时……这些道理莱戈拉斯都懂得，但是，半点都无法接受。

　　他开始明白为什么安泽南不惜牺牲自己也要阻止路加步入死局。身为同族，并且都心甘情愿让眼眸在同一个身影上驻足，莱戈拉斯不难体会到那个精灵得知这一切时的愤怒和懊恼。而同时，小王子现下也足够嫉妒，嫉妒那个永远活在回忆中的身影，他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和资本可以将斐尔推离注定的轮回，可自己，却只能无能为力看着，连稍稍拉住命运的衣角都显奢侈。

　　“……接下来的事你也都知道。正是因为如此，安泽南才义无反顾为路加而死。离火没有泽水冻结万物的力量，却能焚尽一切。他打碎了自己的灵魂，以离火之力将暗涌封锁在时空尽头……只要离火碎片一天没有聚合，暗涌就一天不会到来，他的灵魂也无法再入轮回，从这场宿命中解脱。”

　　“而我想，对于路加而言，哪怕知道重聚离火就是继续自己注定万劫不复的命运，为了安泽南，他也绝对不会放弃。”

　　牢牢盯着莱戈拉斯的眼睛，没有错过一丝细微的起伏和改变。当年安泽南决意赴死之时将路加托付给自己，这么多年来，亚德无法阻止他滑向自毁的悬崖，却也希望能有那么一个人，能够触及到他心底最柔软的部分，抚平那所有无人倾听的寂寞和伤痕。

　　“所以，莱戈拉斯，我希望你知道你所要面对的是什么……”手指不安的在桌角来回抚摸，从来理智冷静、不会为任何感情束缚的殊木同源者——亚德·克里斯汀，这么缓缓开口：

　　“离火入体，路加背负早已不止是他自己的生命。这条路万分凶险，充满孤独。而他所恐惧的，所痛苦的，无非就是有人将自己从黑暗的深渊中救赎出来，尝过光明的温柔后，却要再次跌入更深更寒冷的水底……”

　　“毕竟，就算再坚强，跨过再多孤独的岁月。他也，还是个会被寂寞杀死的孩子啊。”

　　没有错过亚德语气里深藏的恳求，来自密林的小王子没有显露出任何犹豫或者动摇的表情。他安安静静回望着那双颇具有压迫意味的眼睛，或许今后他会痛苦，会失落，甚至到死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但至少现在，他依然想以陪伴者的身份待在这里，待在斐利希德尔身边。

　　“我的心意和觉悟，绝不会输给任何人。”
　　“只有这一点，你永远不必怀疑我。”

　　伸出右手覆在胸口，神情虔诚，仿佛在许下一个一生中最庄重最无可更改的誓言。莱戈拉斯微微笑了笑，眼中似乎有整个艾尔达的星光闪烁。

　　事实上，很早之前，他也以精灵之名这么许愿了——

　　愿今后他能一如既往遵从守护的承诺，哪怕饮冰千年，也难凉热血。

　　为你，千千万万遍。

　　……
　　…………

　　合上门，带起微风拂过鬓角发丝，在半空划出一道细小的的弧度。催不及防拥了满怀黑暗，他眯了眯眼，似乎有些无法适应这视野的落差。

　　走廊里没有开灯，就像莱戈拉斯醒来前的卧房一样。早已习惯于黑暗的眼睛淹没在看不到底的海面下，就像它的主人那样，比起自甘堕落的沉沦，其实更像是一场漫无边际的自我放逐。

　　似乎被落锁的声响惊醒，门框边，靠墙抱膝席地而坐的路加缓缓抬起头，那双异色眼眸沉浸在满目空寂中，湿漉漉的，像是被丢弃在大雨里的孩子，在阴沉灰暗的苍穹下，分不清脸上到底是雨滴还是泪水。

　　“我是不是个混账？”

　　轻轻开口，声音极度嘶哑。他平平静静看着亚德，止不住脸上空洞而破碎的绝望。

　　心脏突然茫茫然大痛起来，那一瞬间，眼前的黑发少年似乎与三千年前的记忆重合。只不过，那时他银发蓝眼，意气风发，还没有被时光打磨去满身的气度与光辉。而在离火入体，骤然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后，他也像无数跌落山崖的殉道者一样，让安泽南的影子永远活在了自己身上。

　　“你的确是个混账。”

　　眼神变得怜悯而哀伤。亚德知道，路加其实早就在经年累月的寂寞中萌生了倦意。他孤僻，他冷漠，他无情，他不计后果随心所欲……在这一切的源头，全都是对于既定命运的心灰意冷，以及那怎么都无法消解，烙入灵魂寂寞噬骨的毒。

　　他并不喜欢自己的生命，甚至没由来的厌恶。路加可以做尽世人无法想象的一切，若非还有寻找安泽南的意志在苦苦支撑，他恐怕早已几千几百次选择沉沦在死亡赋予的永眠中，从这场宿命里解脱。

　　可是，也有底线。
　　他绝不能因为自己的不在意而害死别人。

　　而差点。
　　就差一点，莱戈拉斯就步了安泽南的后尘。

　　“所以，你害怕了吗？”

　　走了几步，站在蜷缩在墙角的少年面前，亚德居高临下看着黑暗中隐隐开始颤抖的人影。刚才与精灵的谈话他并没有刻意隐瞒，也不想隐瞒。现在路加必须做出选择，面对莱戈拉斯与精灵永生相得益彰的固执和倔强，事实上，他所能给与的回应无非也就那么两个。

　　“你知道我会怎么做。”

　　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连本就清浅的呼吸声也在黑暗中渐渐失去踪影，亚德终于听到路加这么回答。

　　抬起头，直视同伴瞬间黯淡下来的眼眸，少年难得微微笑了笑。左眼瞳孔鲜红如血，仿佛热切燃烧着的生命，不顾一切，踏上那早已写定终局的道路。

　　他无法依靠安泽南的牺牲心安理得活着。或许时光终有一天会冲淡那些撕心裂肺的伤痕，他的生命中也早晚会有其他东西出现，去填满安泽南离去后留下的空洞。但无论如何，这原本都不是属于自己的岁月，若非那个精灵逆天而行，那么整个时空中早已没有路加这个人的存在。

　　所以，不能抛却别人的影子，他又有什么资格再去占有一份纯粹的深情，再去将一个无辜之人拖入这场没有尽头的折磨中，任由他形销骨立，黯然神伤？

　　“找到这个世界失落的离火后，我就送莱戈拉斯回中土。”

　　扶着墙慢慢起身，目光透过黑暗落在同伴身上。知道他没法再劝说这个固执的家伙什么，亚德轻轻叹口气，纵然这三千年来他一直在尝试说服路加放弃这样漫无目的的找寻，但对于一个心中无牵无挂的而言，那即是他能够说服自己继续存在的全部意义。

　　但现在，他遇到了他生命中注定的奇迹。在所有人都没有发现的时候，莱戈拉斯在路加心中的地位早就足以动摇他一直以来坚守的信念，就算再怎么否认，眼神都是不会骗人的。

　　所以，他们只能等。

　　“随便你吧……不过眼下最重要的，确实是有关于离火的消息。”耸耸肩，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亚德看向路加平淡至极的异色眼眸，微微挑眉：“我想，它究竟会在哪里，你心里应该已经有数了吧？”

　　“对。”

　　点点头，垂下眼看向自己掌心。路加站在原地沉默了会儿，再抬头时，所有不该有的情绪已然尽数敛去。

　　觊觎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妄图据为己有……有些人，也是该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我后天出发，你留下来，不必告诉莱戈拉斯。”

　　无论过去如何。这条路，他终究只能一个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