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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蔷薇荆棘(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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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路加背着昏迷的莱戈拉斯和亚德一起回到贝克街时,夏洛克也架着看起来脸色并不怎么好的华生走进了221B。
“怀特医生的力气跟他的体型可一点也不相符,对吧?”
对自家弟弟脸上明显的青紫表达了诚挚关切。迈克罗夫特拿着他的小黑伞,懒懒坐在起居室专属华生医生的扶手沙发里,对面是某位遭了暗算又遭嘲笑的侦探——虽然只有他自己把英国政府先生的造访当成嘲笑——神色看起来介乎于萎靡和颓唐之间。
“这是耻辱……绝对的耻辱!”
暴躁地差点把小提琴拉断几根弦。丝毫没有自己制造了满室噪音的觉悟,夏洛克盯着茶几上摆放着的一小瓶药水,目光像是要把桌子盯出个窟窿。
“行了,我的弟弟。”
漫不经心翻着手中的案件卷宗,迈克罗夫特头都没抬,语气很镇静:“一个恐同的连环杀手医生而已……你只是分析了一味他制作麻醉剂的草药成分,可比在圣诞家庭晚会上搞混我和妈咪送你的礼物要体面多了。”
“要我说多少次我没搞混!!你们送的礼物本来就是一样的!!!”
双脚刷得缩回沙发。夏洛克皱起眉,几乎从椅子上站起,颇有几分气急败坏的模样:
“而且这次也不是我分析错了!莱戈拉斯给我的草药外借报告上写得就这么一塌糊涂!!”
“在邻居还昏迷不清时就把责任全推到他身上可不是个好习惯,Sherlock。”
随手把记录放到桌上,迈克罗夫特半点不为所动,举起小黑伞指了指天花板:
“你的医生现在还在卧床修养,如果你不想在半分候听到John让你滚出去的怒吼的话,我建议你现在就安静下来,不要再用身体或小提琴搞出任何声音。”
“……Damn it!!”
目光似乎要在自家哥哥的西装上戳出个窟窿,却也听话把肩膀上的小提琴放在了地上。窝在沙发里沉默了会儿,夏洛克似乎想起了什么,抬眼看去,声音明显降了下来:
“莱戈拉斯还没醒吗?”
“是啊。”微微叹口气,听不出倒底是怜悯还是惋惜。迈克罗夫特曲起指节在扶手上敲了敲,“我刚从对面过来,那里的气氛可比你这里恐怖多了……而且说句实话,他看上去气色真不是很好。”
“他?”没什么精神掀起眼皮,大侦探挑眉:“你指的哪个?”
“都是。”
……
…………
以大英帝国的平均效率而言,迈克洛夫特恢复这间公寓的速度可以称得上绝无仅有了。
屋子里没有开灯,浓重黑暗弥漫在房间每个角落。厚厚的窗帘紧紧遮挡住外界的一切声响,安静到死寂,唯有一丝轻轻浅浅的呼吸萦绕在空气里,证明这里还有活着的生物存在。斜靠在坚硬的椅背上,双手轻握,搭在膝盖。虽然他特地选了个找不到阳光的死角,但在这种环境下,采光处和阴影角落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喜欢这样被黑暗包围的感觉。
因为,从来都是在这样看不见边际的虚无中,他才能看到自己存在的意义,以及方向。
漂泊者无人不背负伤痕。有些事情过去太久,也早已被现实渐渐抹去。而那些忘不掉的,大多会溃烂在心口,等待时光将它们愈合,或者撕裂出更深更痛的倒影。
人不是借由依赖才能活下来的生物,他们奢求别人的理解,却不会轻易将内心暴露于人。有那么多人平平淡淡活着,守不住过去,也看不到将来。就像身边来来往往的过客,即便擦肩而过,谁也不知道彼此的故事,谁也不知道彼此心中是否曾住了另一个无法割舍的人,前路各安天涯。
尤其是,独自走过千万年的孤独,却依旧只能保有这样一颗人类之心,他所要付出的、忍受的,又何止一个“痛”字能够概括?
缓缓睁开眼,再度从漫长冗杂的记忆中脱身。路加安安静静看着黑暗中床上沉睡的身影,眼中无悲无喜,唯一鲜明的只有时光悄然腐蚀出的,那一片片令人恐惧的死寂。
这世界上有人光鲜,就必定有人满身泥泞;有人挣扎在命运的漩涡中,只要不放弃就一定能得到想要的救赎,但也总有那么些人,一直一直沉沦在漆黑寂寞的水底,永远没有尽头。
——他怎么能忘记,自从背负荆棘,宿命加身,自己就已然属于后者。
——而这条孤独至极的道路上。从头到尾,他都只能一个人走。
“咳……”
就在少年一如既往徜徉在自己的思绪里时,昏迷的莱戈拉斯突然微微呻.吟了一声。倏尔从满目空寂中醒来,生命再度坠落回地面,路加猛然抬起头,看向床上已经整整五天没有意识的精灵,眼底一点点亮起光芒。
“咳,咳……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慢慢睁开眼,声音嘶哑。小王子还未从身体亏空的晕眩中回过神来,听上去也确实不怎么清醒。
“的确,差一点。”
盯着他看了很久很久,终于意识到莱戈拉斯这次是真的醒过来了。路加沉默了会儿,垂下眼皮,最后还是选择这么平平淡淡叙述道。
站起身,从桌上倒了杯温水递到精灵嘴边。他看着他艰难撑起酸软的身体,勉强喝了几口缓解喉咙里的灼痛,红如鲜血的左瞳下悄然划过一丝复杂。
“我睡了多久?”扶着额头适应了会儿,终于找回了自己断层的记忆。莱戈拉斯四下环顾一圈,精灵良好的夜视能力很容易让他捕捉到了重新坐回椅子中的路加的身影:“那个吸血鬼怎么样了?你怎么把我带回来的?现在时间是几点,你为什么要把房间弄得这么暗?”
“德威特死了,五天前。”平静听完莱戈拉斯一连串提问,路加清晰回答道。却似乎有意无意忽略了最后一个问题。
“看来像是亚德救了我。”
感受了下身体里不属于自己的能量残余,因为最开始到达这个世界承受不住时空乱流昏迷时,也是那位司掌殊木之力的同源者施以援手,莱戈拉斯对亚德的力量并不算陌生:
“……或许我真需要好好赞同你一下了,斐尔——给血族当食物的确很考验人的意志和勇气。”
垂下眼,右手支在扶手上抵住额角。听出莱戈拉斯其实是在努力缓解室内弥漫的焦虑和沉寂,路加并没有开口回答。
——事实上,这并不是他故意不配合,而是他实在不想听到这个。
“说起来,你不觉得房间里有点热吗?”
大概也是感觉到少年心情不是很好,小王子明智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放松下来靠在床头,感觉着血液一点点流经身体的每一寸,带动力量和精力逐步恢复之时,也同时发现了自己的额头竟然一直在冒汗:
“是不是把暖气调太高了?”
“或许。”指节划过嘴角。虽然并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对,路加还是决定听从莱戈拉斯的建议。
坐直身子,伸出右手平放在身前。随着泽水之力青蓝的光芒在黑暗中冥冥盛放,房间里热得不正常的高温也开始慢慢降了下来。用眼神向小王子询问,看到他点点头,路加将灵息稳定在这一水平线上。四五片看上去美丽至极的菱形冰花逐渐在他周围凝结,将满室黑暗驱离了些许,那温柔的青蓝光芒映衬着少年璀璨的异色眼眸,宛如神祗,一时间竟让莱戈拉斯这等见惯了美丽之物的精灵也有些看呆了。
“怎么?”
随手摘下一朵冰花放把玩。许是那黏在自己的身上的眼神太过灼热,路加抬头,对上小王子专注的目光,表情显然有点困惑:“你也想要?”
“啊……啊?”
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莱戈拉斯下意识应了声。结果再回过神来时,路加已经走到床前,把手里的冰花递到自己面前。
“……谢谢。”没法说不要,精灵嘴角一抽,只能苦笑着伸手接过。
摇头示意他不用客气,路加轻轻将东西放在莱戈拉斯掌心。指尖无可避免触及他略有薄茧的肌肤,令人贪恋的灼热一路顺着血液蔓延到心底。少年愣了愣,随即便猛地想起,不是精灵身上的温度太高,而是自己的体温实在太低了。
“怎么回事?”显然也冷不丁被冻了个哆嗦。莱戈拉斯瞪大眼,气急败坏抓着路加的手腕把他拽了过来,“你身上为什么这么冰?!”
“……”
张了张嘴,却不知该怎么回答。少年犹豫了会儿,还是顺着力道坐在床边,别过眼不肯和精灵对视。
“你……”
“砰——”
“哗啦——”
就在小王子皱起眉,准备追问到底时,楼下一阵门板被拍在墙上的声音倏地传来,其中夹杂着桌椅翻倒和玻璃破碎之声,吓得两人俱是一惊,差点从床上蹦起来。
“……应该是亚德。”
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路加额角跳了跳,拍拍莱戈拉斯的肩膀示意他不用紧张。
“路加!!!”
果然,似乎就要印证他所言。伴随着脚步急促踏在楼梯上的声响,亚德暴怒的声音也穿透卧室房门,几乎要将整个天花板掀到一边:
“你这个小混蛋在家里又干什么了!!?我让你多穿点你不肯,给你调高暖气你又给我用泽水降了下来,你到底是多想不开啊?啊?!!”
“……”迎着莱戈拉斯疑惑的目光无辜摊手,少年撇撇嘴,只当做自己什么也没有听到。
“我告诉你,你别给我装傻!!”卧房门被猛地拉开,亚德站在门槛处狠狠瞪向那个从不让人省心的混账,咔嚓一下扭断了铜制把手:
“提醒你多少次,你的身体比不得常人,受不得一点寒气,结果你哪一次……呦,莱戈拉斯醒了?”
瞬间从歇斯底里的暴躁中缓过神来。亚德优雅地抚平衣角皱褶,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仔细检查了遍精灵的身体情况。
余光瞥见路加在亚德走近时后退一步,不动声色接了他数枚夹在指间的细小木针,莱戈拉斯嘴角忍不住一抽。虽然有时候他的确很赞同亚德对于斐尔的评价,但作为一个正直并勇于承担责任的大绿林精灵,他还是觉得不能让少年就这么替自己背这个黑锅。
“不,这事确实是我思虑不周。”
对莱戈拉斯的解释并不怎么在意。亚德摆摆手:
“还有那边那位小朋友。要不是他怎么都不愿意离开这个房间一步,五天来一直坐在角落里发呆,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转过身,叉腰瞪向不耐烦偏头看着墙角的少年。亚德挂着并不算多么和善的微笑,打开日光灯,让精灵能够仔细看清路加脸上的每一寸肌肤。
“你多久没好好睡觉了?”
直勾勾盯着少年苍白憔悴的容颜,以及眼睑下漆黑硕大的黑色眼圈,莱戈拉斯不敢置信问道。
“从你昏迷开始。”
探出头,截断了小王子瞪向路加的视线,同时代替少年作了回答。亚德弯弯嘴角,露出一抹假惺惺的微笑,朝精灵打了个眼色:
“所以,我估摸着我们不听话的小朋友现在也差不多到极限了。鉴于王子殿下您的话一向比我有说服力……”
瞬间了悟。知道在这种问题上他们一向有惊人的一致,莱戈拉斯抬起眼头,看向一直站在一旁沉默的黑发少年,眼中难得带了些少见的强硬:“去休息,斐尔。”
眉心微不可觉蹙了下。路加抿紧嘴角,鲜红色的左眼艳丽如血,在灯光照射下隐隐泛起一种无法言说的复杂,以及寂寞。
“我去把暖气调低一点。”
彼此沉默对视半晌,确实没从精灵脸上看出什么通融。他放弃般闭了闭眼,遮住瞳孔中一闪而逝的受伤和抗拒,终于这么妥协。
目送他撤去泽水之力,慢慢走出房间,末了还体贴带上了门。莱戈拉斯眼神微闪,视线在门扉上停留了很久很久,却依然无法准确形容出最后一瞬路加望来的目光里,到底包含着怎样一种他不懂也不愿懂的绝望。
“你想跟我说什么?”
握紧手中依然没有融化的菱形冰花,精灵缓缓抬眼,漠然看向旁边依旧站着的身影:
“要是没什么要紧的,我可就要动手揍人了。”
“怎么可能。”脸上也褪去了笑意。亚德低下头,神情第一次变得庄重而肃穆,“虽然不应该在你刚醒的谈论这个话题……但是,我已经不想再等了。”
愣了愣,似乎也从他的语气中嗅到什么。莱戈拉斯坐直身子,右手不由自主有力,几乎将冰花嵌进了掌心。
“王子殿下……不,莱戈拉斯。”向后靠在桌子边缘,亚德深吸口气:
“路加也许曾经和你说过:像我们这样的人,自从被至高法则选中,背负万物悲欢荣辱,就注定一生要在不同的时空中流离。”
“也正是因为如此,对于那些难得能让我们在意的东西,也会有比旁人更加疯狂的偏执……我想,你大概从路加身上已经隐隐能看出些端倪。”
想起那天夜空下少年平静而绝望的失控,想起他一字一句浸含血泪的悲叹,孤身漂泊千年只会寻找一个可能再也无法归来的人,莱戈拉斯沉重点点头。
“但那些只是表象。”仿佛能看透精灵所想。亚德微微眯起眼,声音一如既往地漫不经心:
“安泽南是路加这辈子都抹不去的伤口……如果你仅凭你至今所听所见,根本无法真正懂得这句话的意义。”
伸出手,再度触摸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他安安静静站在原地,从各处拼凑起早已决定忘却的所有,为莱戈拉斯彻底奉上他所一直渴望的一切谜底。从这一刻起,他不再将他当成密林的小王子,也不再将他当成漫长道路上一刹那的同行者。因为,早在他们谁都没有发现的时候,精灵就以光芒的姿态刺入路加黯淡生命中的每个角落,很亮,很刺目,却也是溺水者唯一能够抓住的浮木,久居黑暗者一旦尝过就再也戒不掉的毒。
“莱戈拉斯。”
声音诡异平静而柔和。亚德偏过头,和精灵彼此对视着。历经千万年时光,他能轻易从他眼里读出很多很多,坚定、不悔、刚强、温柔……甚至全心全意给予一个人的爱恋,而这其中万般思绪,无论如何探寻,却唯独没有他所一直等待的,动摇。
“在告诉你一切之前,我必须先表达我的意见——
“你和路加根本一点也不适合。”
“是吗……”
微微笑了笑,精灵放松下来,向后靠在床头。在他漫长的生命里,他和那个少年相遇只有短短一年,但他却觉得,在自己活着的每一寸光阴中都有他的气息。就像虽然找不到,看不见,但时间仍然充斥着我们存在的所有缝隙一样。他知道他和时光同在,站在伸手就能触及的地方,无声无息,无法抹去。
“我从不认为我和斐尔是适合的,亚德。”
安安静静回答道,莱戈拉斯语带笑意:
“但是,我却想这么陪着他。等他找到了合适的,我才会走。”
因为,他早已就此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