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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银针铁钩判官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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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公瑾自是有着七窍玲珑心,比旁人多长了根触角,觉得这人来者不善。
这中年人头戴荷莱巾,一副儒士打扮,寻常的渔民和渡船人谁会穿戴成这样?正是这一处异端,引得南公瑾起疑。
贺兰雪心思不及他缜密,看不出具体是哪里出了问题,可是直觉同样告诉她,这个人绝非是等闲之辈。
“两位莫不是在担心在下的技艺?莫要忧心,老夫在江海上度过了十余载,檀江夜渡岂非小事一桩?”中年人笑道。
“不是信不过,只是突然不想渡了。”南公瑾拱手道,“若惊扰了兄台,还请海涵。告辞。”
“这就想走了么,南大人?”
几枚细如牛毛的银针从他的指间飞射而出,几乎听不见声响,更看不见银针飞出的路径。
“快躲开!”贺兰雪身手敏捷,推开了南公瑾。
“奶奶的,这儿还有个练家子……”那人骂了一句,招呼了上来。
“眉叶针……你是谁?”贺兰雪连着躲开他几掌,抽出弯刀攻去,毫不示弱。
中年人的功力自是不俗,继而亮出一支判官笔,掷地有声道:“小姑娘,休要多管闲事,今天我是来取这狗官性命的!”
贺兰雪心中一凛——原来是冲着南公瑾来的?
“不可能!你若是想伤他,得先过我这一关。”贺兰雪微微将头转向南公瑾,道:“快走!”
“你快走!”南公瑾纹丝不动,“他要找的不是你,你快离开,莫要管闲事了。”
中年人笑道:“还说是兄妹?你们两个怎么可能是兄妹?罢了罢了,今天让你们做一对鬼鸳鸯便是!”
身边划过一道疾风,中年人的判官笔已然逼近南公瑾。贺兰雪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其格开。
她只是隐隐觉得不妙。
铁钩,银针,判官笔,这三样乃是嵩山派的看家本领。眼前的中年人,二话不说便亮出两样。他无疑上嵩山人士,这令她蓦地想起了另一个人——陆柏寒。他也是嵩山弟子……所以这两个人、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干系吗?她不愿多想,唯恐再想下去,心生寒意。
中年人显然是没料到贺兰雪的武艺不弱,讶异之余招式上也出了些疏忽。
“唯快不破”的道理贺兰雪还是晓得的。她纵使功力没对手那么深厚,可是胜在身体轻巧,出招极快,以弯刀直刺他的上盘,倒也一只不落下风。
武艺不分伯仲的两个人若要拼出个高下来,最简单直接的方式便是看谁先筋疲力竭,谁就丧命。
“南公瑾,走!”她用沙哑的嗓音吼道。
“我不走。”说着,他将手里的官帽向中年男子一掷。男子躲开了官帽,却满脸愠怒。手掌向袖中一缩,指缝间又夹起四根银针,小臂一挥,撒了出去。
南公瑾看不清银针,但身体一晃,躲出老远,没有被暗器中伤。贺兰雪趁对手分神,忙见机攻向他腹部最软弱的地方。被他一闪,刀锋只伤到了他的膝部。
中年人啐了一声,一脚踹上贺兰雪,又转身去追南公瑾。
那一脚不轻,贺兰雪身上吃痛,只感到肋骨都被踢断了。可见着南公瑾被追,心中又很是着急,只好硬提起一口气来追着他们。
南公瑾转身往河岸边儿上跑,贺兰雪晓得他的用意,便跟在中年人身后。
铁钩!
他终于亮出了嵩山最夺命的武器。
玄色的铁钩令人望而生畏,钩的弧度圆润,却是夺命的利器,好似能把人的心肝脾胃从身体里勾出来。
那人双手各执一钩。
他回身将其中一钩执向贺兰雪。钩的底端用鱼线穿着,故而抛出之后嵌入敌人的血肉之躯中,还能拉回来。那道铁钩直直冲着她的心脏而去,情形极险。而另外一钩则正向南公瑾发射着。
嵩山派的铁钩坚硬无比,是寻常兵刃所不能敌的。大多数人若躲不过,便难逃一死。距离太近了,贺兰雪来不及闪躲,只能将己亥弯刀死死抵在胸前,赌一赌何者更尖利。
可是南公瑾怎么办!
一个分心,铁钩将她的下巴刺出一道长长的血痕。正要往下刺入她的心房,便被弯刀“叮”的一声挡开了。
真是把宝刀,值此关头竟救了她的命……
中年人也没想到会是这般结果,神色一变,旋即放弃了贺兰雪,专心“伺候”南公瑾。
贺兰雪余悸未消。抬头一看,南公瑾的衣衫已被铁钩割去去大半。他不会武艺,不过好在耳聪目明,身手敏捷。这才没让铁钩伤了,烂掉的也只是衣衫。
贺兰雪知道南公瑾是聪明的。他想先引人到河边,再要她螳螂捕蝉,接着攻入。那么对手身后是水,便逃无可逃,加大了他们的胜算。
南公瑾此刻亦身处险境,他被猛地一击,昏厥在地。
眼见着南公瑾要命丧他的铁钩下,贺兰雪咬了咬牙扑上去,那人自不是吃素的,他避开了她的弯刀,两人又缠斗在了一起。
他们抱着对方的胳膊谁也不撒手,在地上滚了整整两圈才停住——不能再动弹了,多动一步就有可能掉入水中。
贺兰雪毕竟是女子,僵持许久,体力有些不支,被他压制着,身体贴在地面上难以动弹。
那人亮出判官笔,直插向她的喉咙……
“南公瑾……醒醒,快跑!”她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口腔里弥漫着一股血腥气。她死了无所谓,可南公瑾若是出事,恐怕她在黄泉路上见了瞿清浅,也会无颜面对。
“乒”……
判官笔没有戳下来,而是被一柄长剑挡开了。
压制着她的力道小了许多,贺兰雪一时间眼冒金星。
“师叔,收手吧。”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孽徒,小心我代你师父清理门户!”
贺兰雪用力撑起上身,才发现中年人正被人拿剑抵着。而那个人她曾见过,是陆柏寒……
她今日未曾易容,陆柏寒应该是认不出她的。没想到她救过他一次,今日却又被他救了。
“柳如眉,你要‘清理’尽管来,看谁能先清理谁。”那声音懒散而倨傲,是了,正是陆柏寒。
柳如眉眉头一蹙,发狠道:“出了你这样的孽徒,真乃我嵩山派师门之不大幸!就算我不清理,终有一天你师父也不会放过你!”
陆柏寒不以为意地笑道:“柳师叔啊柳师叔,你若有这样的心,今日我就不会放你走……”
“你……”柳如眉目眦欲裂。
贺兰雪没想到陆柏寒这个“嵩山派大弟子”居然有如此高强的武功,居然能制住差点要了她和南公瑾命的柳如眉。她更想不清楚,陆柏寒到底有没有认出她来。若没有,为何出手相救?若有,又是怎么认出来的?她现在用的是一脸真容,与那日救他时的面孔毫不相同。
南公瑾的脑袋上多了一块淤青,他终于苏醒,缓缓爬了起来。
贺兰雪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他便跑。她此刻只希望陆柏寒和柳如眉的师门恩怨持续得越久越好,最好久到他们可以安全地逃开。
南公瑾见贺兰雪体力撑不住,便主动扶起她,朝马儿走去。
“辛苦你……”他对阿乞轻声道,接着便将贺兰雪扶上了马,自己坐在她身后,道了声“我来”。
“有人要雇凶杀你。”贺兰雪低声道。
南公瑾抓紧了缰绳,与她贴得极近:“嗯……”
他插手漕运之事,触碰了太子|党的眉头不说,连带着一众身掌肥差的相关官员也都恨他入骨。除过真正受益的船家和百姓外,大抵没有多少人会念他的好。故而想杀他的人,可多了去了。
“对不起,连累你了。”
贺兰雪摇了摇头,柔软的发丝搔得他的下巴酥酥痒痒:“莫要这么说,若不是我,今日也决计不会遇上这人。”
阿乞虽老,可也感受得到主人的急迫,便努力加快着脚下的步伐。
天上突然腾起一股形状奇特的烟花。
“糟了……定是嵩山派在召集同门。”贺兰雪道,“不要骑马回府了,耗费的时间太久,不安全。快找个地方避身,等天大亮人多起来了再走,快!”
她语气急切。
“你说得对,驾!”南公瑾驱驰着阿乞。
“身上可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物件?”贺兰雪担忧道,“不用证明你是南公瑾,只需得证明你是朝廷官员便可,有吗?”
南公瑾只觉得她的语气越来越急切,仿佛这一刻说不完,下一刻就永远没机会再开口了一般。
“有,放心。”他道。
“那就好,那就好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行了好一段路,第二枚烟花在漆黑的天幕中绽放。南公瑾终于看见一间无人的小屋,柴扉半掩着,不过看院落里的情况仿佛是弃置已久了。
“就这里吧。”
贺兰雪并不应声。他这才发觉胸前的身子软绵绵地靠在了他的身上。
“贺兰雪,你还好吗?”他轻晃了晃她,手触在她腰上,感到有一个小小的异物。仔细一看,原来是她腰间中了一根银针。
南公瑾将银针拔|出,发现刺入肌肤的那部分已变成了黑色。她应当是中了柳如眉暗器上的毒。
“贺兰雪,贺兰雪……”他有些急切地唤道。她一早便知道自己中了毒,所以才拼尽最后一口气儿嘱咐他?南公瑾心头涌上一股异样的情绪。
贺兰雪的面色难看极了,那双大眼睛紧闭着,嘴唇发黑。脖子上被铁钩刺出的划痕十分狰狞,血迹还未干透。
他匆忙将她抱下马,跌跌撞撞走进屋去把她放在满是灰尘的床榻上。这里又是一片漆黑,除了月光,什么亮都没有。
南公瑾通医术,他拿起银针端详着。
渐渐地,床上的人似乎有了动静。他忙放下针,蹲在她身旁。
“南公瑾……”她业已气若游丝,“你有没有受伤?”
听贺兰雪这么一问,南公瑾酸涩得说不出话了。她性命攸关之际,还担心他作甚?
“我没有,你要挺住,我一定会救你的。”他捞起她一只手,紧紧攥着,想要给她些力量。
“没有用的……”贺兰雪道,“我衣袋里有一只香膏,我现在没力气动弹了,你自己拿出来吧,那个本来就是送给你的。”
“我不拿,要送我什么你自己亲手送才有诚意。贺兰雪,你清醒着,我这就想办法……”
她应了声“好”,可思绪却越来越模糊。眼皮十分沉重,忍不住闭上。冥冥中,她总感到南公瑾在对她说什么。可是再怎么努力听,也只有“嗡嗡”的响声。
这是大限将至了?
贺兰雪突然觉得,她这一生好糊涂……生得糊涂,死得亦糊涂。可是好在,她帮瞿清浅保护了南公瑾。只要他没事,她就可以放心离开了。就算是在地底下见到瞿清浅,也大可以说自己是功成身退。
她的眼睛蓦地睁开了,里面冲满光亮。
南公瑾忙靠近了,对她道:“看着我,看着我……别闭眼,听到了吗?”
“知道了,爹……”她恬淡一笑,“我嫁过人了,也不清白了,您还要我这个女儿吗?求你啦,别赶我走……”
她身体缓缓蜷缩起来。
南公瑾知道这不是个好兆头,更像是濒死之际的回光返照。
“爹,像小时候一样抱抱我,好不好?”
“嗯……”他眼眶湿润。男儿有泪不轻弹,可这次,是再也忍不住了。
南公瑾委身抱住瘦削的她,只感到她回抱住他的手无力地垂下,身体的温度也渐渐冰冷。
“不要……”
他不敢相信这一切,将她抱得更紧了。用颤抖不止的一只手去探她腕上的脉搏,发现已经什么动静都没有了。
南公瑾动作轻柔地将她放下,见她面色煞白,毫无生气。
他摇着头睁大眼睛去试探她的鼻息,却什么都感受不到。
这呼吸,已经停止了。
“你不要死……”他伏在她身上,情绪有些失控。仿佛前一天还在百花楼遇见那个手足无措的她,而如今,她已香消玉殒躺在他面前。
空气中出了尘土味,还荡涤着一丝绝望。
乌云蔽月,外面下起雨来。
不知不觉中,南公瑾脸上流下两行清泪。夜空中的惊雷更像是他心中涌起的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