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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魂兮梦兮今何在 ...

  •   南公瑾像是被人剜去了一块肉,悲戚与凄凉一同涌上心头。

      从寒门孤儿到内阁大臣,这一路走来,他什么样的世间疾苦未曾见过?只是眼前,贺兰雪就这样躺在这里,为了救他而死。她这一生吃了这么多苦,一天的清闲都未曾享受过。如今走了,还得委身于一张堆满尘土的破床上,而他竟来不及救她……这比他先前见过的任何天灾人祸都可悲。

      她躺着,一动不动,也不可能再动了。

      贺兰雪的身材本就比寻常女子高些。她细长的双腿微屈,像一个小婴儿依偎在母体旁那般。

      “你醒来,莫要开这种玩笑……你快醒来!”滚烫的泪珠砸在她白纸般的脸颊上,就像是一滴水滴进了河流,激不起任何波澜。

      他滴落在她面颊上的泪珠顺着滑到了她的勃颈上,混合着尚未干涸的血水——那是嵩山派的“夺命钩”留下的痕迹,也是她浑身上下颜色最为鲜艳的地方。

      他一连疾呼了好几声,无奈她的身躯已然变凉。

      南公瑾瞧见她的衣袋,果真鼓囊囊的,像有什么东西。

      “你白天不在府,就是为了给我买这个?”南公瑾挂着泪强颜欢笑,“我不要它,我只要你活着……”

      那枚小小的白瓷圆盒躺在他手中,上面还留有她的余温。南公瑾紧紧握住它,也握住最后一抹属于她的温热,仿佛这样就能让她的魂魄多在人间滞留个一时半刻。

      “天竺香膏”散发出一股劣质的异香,浓郁而刺鼻。

      “瞧你,买东西又被人骗了……”南公瑾满是苦涩。

      她怎么总是被人骗?总是这么傻?如此单纯,又是怎么长到了这么大?

      这傻丫头,几次以身犯险都是为了他。她到底是有多傻,才能蠢到不恨瞿清浅也不恨他?当自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么?把身边的人都帮了个遍,自己却……

      南公瑾最初只以为她是刘廷钊手下一枚头脑简单,无足轻重的棋子。可竟没想到她为了他,也为了瞿清浅的遗愿可以“尽职尽责”到这个份上。这份苦心孤诣不容易。她是傻,但也傻得可爱,让他想靠近、想保护。

      许是屋里太久没有人居住了,燕子竟在房梁上做起了巢。它们扑棱着翅膀,雄飞雌从,偶尔还低鸣几声。这里没什么光,看不见,只能听见声。可是这“喳喳”声响,却好似鹧鸪鸟的哀啼,一声一声皆是在送别。

      谁也不知道京城今年为何如此多雨,还总是在夜里下。雨丝风片,总也催人惆怅。风声甚大,像极了一阵阵惊天动地的口哨声。“嘶”、“嘶”,不得半刻消停。

      贺兰雪额间的碎发被破窗户里漏进的风吹得动了动,南公瑾恍惚间以为她醒过来了,忙俯身查看。谁料还是那张双目紧闭的脸,连同那道铁钩划出的伤痕,令他触目惊心。他又去搭她的脉,希望有什么奇迹可以发生。然而现实并非是说书人手上拿的话本,怎么可能会死而复生?

      屋外雷鸣电闪,马儿嘶叫着,不知是不是因感受到了主人的命运而变得如此不安。

      荆月儿心狠手辣作恶多端,可她是太子的人,现在一点事儿都没有地安然活在这个世间;刘廷钰曾伤害过她,可他也活得好好的,欣享着作为一国储君的权势与尊荣;南公瑾记得,那一日被锁在小金库里时她曾同他说过,瞿家大嫂和她之间有着不小的嫌隙。从那语气中可以听出,那段日子里她并没有多么快乐…

      可是荆月儿,刘廷钰,文玉华,他们都在人世间自在地活着,为何偏偏是她?被榨干了,挤净了,最终却只剩矮床一张,陋室一座,沐浴在凄风苦雨之中,唯有他一人送行。

      凭什么?凭什么作恶多端的人还活着,死去的竟然是她?

      天地不公允,错勘贤愚。

      “贺兰雪,如果可以,我南公瑾愿以十年阳寿,换你下一世生在好人家,免于颠沛之苦,性命之忧。远避鬼蜮为灾,神灵生妒。不求笏满床,银满箱,唯愿有人知你护你,佑你一世安稳;依你念你,筑之斗室以藏……”他握住她冰冷而僵硬的手,哽咽道:“莫再遇见瞿氏,遇见姓刘的,更不要再遇见我了……”

      “阿乞”好似不甘心待在外面一般,竟闯了进来。它毛发上沾染得尽是雨水,毫不客气地打了个响鼻。

      “你来了……”南公瑾直把它看作了一个人,一个贺兰雪的老朋友:“来了好,陪陪她吧。”

      只见阿乞马蹄“答答”地走近,拖出一道长长的水印来。

      走到贺兰雪榻前,它突然抬起前蹄仰头长嘶了一声,水滴四溅,南公瑾忙帮贺兰雪拭去脸上的水渍。

      它双腿打了个弯,“跪”在一动不动的主人跟前。

      “你哭了?”他依稀看到马儿眼角闪烁着水光。

      万物有灵且美,草木尚有本心,况乎一匹跟随了贺兰雪多年的马儿?

      几声悲鸣过后,这匹老马便毙命在主人身旁了。阿乞已老,也算是寿终正寝了。

      旧屋子里开始滴答滴答地漏雨。

      一人一马两条生命就这样消失在了眼前。南公瑾不是没有目睹过死亡,他的心可以比磐石还坚硬麻木,可是她不一样。

      莫要忘了,他有一双能看得透一切的眼睛。贺兰雪所有拙劣的伪装,在他眼里都近乎于透明,不存在般的。她的易容,她硬撑着的一副坚硬躯壳,她那副令人差点信以为真的冷感态度……纵使她骗得过千万人,可奈何他是南公瑾,没人能骗得过他。

      他知道她骨子里就是个没什么安全感的小姑娘,和看起来的样子一点都不同。

      她是他能想来的人可以善良到的极限。南公瑾甚至怀疑,贺兰雪这辈子到底有没有为自己考虑过?哪怕一刹那也好……看样子是没有,不然也不会为瞿清浅而奔波,又为他自己而死了。

      他看得出,她对他是有些不同的,他曾动过心思想要利用这一点,可是终究不忍心。当他那一次在南府橫抱起发狂而神志不清的她时,就下定决心绝不再做伤害她的事,也尽量不让别人再伤害她。南公瑾犹记得她被逼问之后害怕而纠结的神情,令一向冷静的他也乱了阵脚,忍不住拼命自责。

      而现在,南公瑾恨不得躺在床上的人是自己——若不是贺兰雪帮他挡了有毒的银针,如今魂归九泉的就该是他了。

      南公瑾怨自己傻,当时竟以为是自己好运才躲过了柳如眉的暗器,原来不是他好运,而是有人帮他挡下了……

      他把她的手贴在自己正在搏动心上,脑袋中忽而晃过几句话来——“而到今,独伴梨花影。冷冥冥,尽意凄凉。愿指魂兮识路,教寻梦也回廊。”

      可是这首悼亡词是作者写给亡妻的,他有什么资格为她唱?

      他卸下一枚贴身的玉,放置在她手中,帮她握紧,柔声道:“对不起,我收回方才的话,你来生最好还是要遇见我的,因为我还没见过你穿那身女装的样子……阿雪,信物你可拿好了。”

      他唤她“阿雪”,是这般自然而然,脱口而出。

      南公瑾的心抽搐着,忍不住阵痛。

      他知道自己明明还有些话想说,可是如刺在喉,吐不出口。说什么呢?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她都已经听不见了。

      又是一道闪电,将漆黑的苍穹映成白昼,也照亮了她本应清秀的眉眼。

      他不再压抑自己的泪水,任它像暴雨一样倾流。

      “来生你若为男儿,必是我此生至交。”身着被划破了的白衣的南公瑾像一只失魂落魄的丧家之犬。

      贺兰雪若是男儿,他定佩服她的重情重义。可她是女子,却也在他的生活中留下了一道重重的痕迹。从他知道她所受的苦难之时,这种感觉就未曾变过。

      百无一用是书生,文臣就是嘴皮子利,笔杆子硬。可真要到短兵相接狭路相逢的时刻,竟束手无策,这才害了她……

      南公瑾越是心痛就越是自责,也暗暗下定决心要帮她报仇。他一定要找出来究竟是谁处心积虑谋害他!若是找不到,区区一个嵩山派,江湖帮会,朝廷又何愁无法对付?

      他和刘廷钰不同,向来不喜欢杀戮,可这一次戾气却充斥着他周身。

      而南公瑾不知道的是,方才惊雷闪电,引燃了屋后一棵大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魂兮梦兮今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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