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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七章、夜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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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翼长羽的巨大黑影在夜空中掠过,本来如鬼域般寂静的旷野上突然响起了一声刺耳的戾啼,因为空旷而显得有些飘渺,仿佛能够直传到天边去。
夜隼如箭矢般锐利的目光注视着地面,在它的羽翼投射的阴影下,是一条干涸的古河床,蜿蜒的河岸边生长着一丛丛稀疏的矮红柳。月光淡淡地照射在没有生机的土地上,没有人烟,除了风以外,没有别的声音,似乎从亘古以来就是如此的空寂亦将持续到永久。有些不甘的夜隼再一次俯冲向地面,又高高地掠起,盘旋几圈后终于展翅向西飞去。
夜幕下的荒原恢复了最初的宁静,如水般的月光濯涤着寒冷的空气。
突然,河床边有一堆草皮动了一动,一只裹着有些臃肿的衣袖的小手从草皮下伸了出来,然后是一颗小小的脑袋。探出头来的人眯着眼睛看了看天空,又四下巡视了一番,挪动着肩膀就要从草皮下爬起来,却被旁边伸出来的另一只手拉了回去。
“快回来趴好!脱脱人的夜隼性情狡诈,说不定很快就会转回来!”伸出手的那个人一边低声厉喝,一边用手指搓着嘴唇,吹出了一声又轻又短的口哨。随着口哨声,又有几块草皮动了起来,慢慢地移近,然后静了下来。
细小的身影闻言再次伏低,缩回到草皮底下,转头看了看身旁躺着的人,低声问:“阿达,你怎么样?”
我把身上覆盖着的布毯向头上拉了拉,盖住小趸的头,对他笑笑说:“我没事。”
毕竟是多年的宿敌,也速人这次的准备确实很充分。当那些女人孩子从背后的包袱里拿出这些一面粘满了草叶的布毯时,就连我都吃了一惊。布毯本身是土黄色的,接近泥土的颜色,再加上表面粘上了长短不一的草,如果静止不动地盖在身上,远远看去就像是些原野上普通的草窝子。想不到列都竟然能想到这种办法来应付脱脱人的侦禽。看小趸当时的脸色就知道这东西连他也没见过,不知道是不是也速人的发明。当年,我在帝国军事博物馆里曾经看到过一些古老的迷彩伪装,最初的原形恐怕就是这个样子的。这种东西在能量武器时代虽然已经陈旧得只能被送进博物馆,但在这个世界里,或许该算是一项相当先进的设计了。这个世界里应该还没有特种勤务部队的概念,否则迷彩伪装的效用和意义将更为重大和深远。我突然在想,如果让我掌握一支军队,也许我能把他们训练成这个世界上所向披靡的铁军。
小趸向我身边靠了靠,我抬臂将他圈到了怀里。我们身上的布毯也不是太大,小心一点可以遮住三四个人,如果只有我和两个小东西的话那是绰绰有余,但拔都拓也非要和我们挤在一起,就显得挤了点,所以我让小趸和小奴隶都侧身躺在我的怀里。小趸移过来的时候,小奴隶突然拉住他的手按到了我腰侧的地面上。小趸摸到一片湿漉漉的草地,抬手看到掌上的暗红色,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喂,到底还要在这里藏多久?我阿达身上有伤,不能老是趴在这种到处都是露水的冷地上!”他踢了拔都拓一脚,压得很低的声音里满是危险的不耐烦。
“不知道。不想送死的就等着!”拔都拓闷闷地回答。虽然布毯下离得较远,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能猜想他此刻的郁闷和愤懑,还在为小趸选择躺在我的怀里而闹脾气。如果不是在眼下的情形下不能高声大叫,我想他大概就快要发出狂狮般的怒吼了。
说实话,这么躺着确实不舒服。地面上泛起的潮气像是一把无刃的刀,慢条斯理地刮剥着人的每一寸肌肤。一缕缕的寒气像是一群闻到了猎物味道的赤环蛇,扭动滑腻的身体,见缝就钻,贴着皮肤肆意地游动,所到之处,仅存的一点热量就会被毫不留情地全部带走。被血黏连的衣服粘在身上,像是一层没有蜕干净的皮,尽量不动的时候还好些,动起来就会撕扯到皮肤,带来一阵阵灼烧般的刺痛。
不过,这点疼痛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与穿越空间时的撕裂扭曲相比,简直就像轻柔的挠痒一样。反倒是小奴隶贴在我旁边的身体一直在轻轻地发抖,连牙齿都有些打颤,就连小趸也是冷得有些受不住了才想爬起来活动活动的。我把这个沉默的小东西往怀里带了带,他却一声不发地移开了点。我没有再坚持,毕竟我的体温比这里的常人要低许多,靠得再近也不能给他们带去多少温暖。
“不要动!脱脱人的隼来了!”旁边又传来拔都拓低沉的语声。
我对黑暗里那个趴伏在地上的身影笑了笑,支起布毯的身体一动不动。
从这个也速小鬼命令大家把马赶走那时起,我就知道他一定有办法来对付脱脱人在天上的眼睛。毕竟,人要藏起来的办法很多,马就不那么容易了。
脱脱人饲养的夜隼在勐塔大漠上是一种很厉害的夜间侦禽,这种猛禽的目力特别敏锐,即使在没有月光的黑夜里也能追踪敌人。我曾问过拔都拓,为什么白天反而没有侦禽。那个勐塔小子告诉我,这是因为勐塔各部都有饲养猛禽的习俗,除了侦禽,还有专门用于攻击的猎禽。白天放侦禽上天多半起不到追踪侦察的作用,而是会引来他部猛禽升空,变成各部猛禽之间的空战,所以各部之间有不成文的约定,勐塔内部战争时不会动用这些禽鸟。在所有白沙部族中,只有脱脱人才会养夜隼,是夜空中独一无二的霸主。夜隼很难捕获,更难驯养,如何驯养夜隼一直是脱脱人的不传之秘。脱脱人武器上的鹰头标记,其实就是这种夜隼的头,这也是脱脱人能称王白沙的原因之一。
用来伪装的草叶布毯算是一个惊喜,可是我相信这还不是全部。如果也速人的办法只是这么被动地趴着,即使能暂时不被夜隼发现,但没有了马,一旦脱脱人追上来,带着一群妇孺的拔都拓就算再英勇也无法逃脱被人围歼的命运。
我很期待拔都拓即将带给我的下一个惊喜,这场布局深远的白沙之战正在一点一点地撩拨着我心底的军人血气。谁说战斗必须是刀兵相向的?到目前为止,虽然尚未见血,这还是一场很新鲜有趣、值得期待的战斗。
夜隼的翅影再次从上空掠过的时候,那几个刚才移到我们前面的草皮下突然传出了一种尖锐细碎的吱吱声,一群毛茸茸的东西从草皮底下钻了出来,一边转动着细小的头颅警惕地打量着四周,一边吸着鼻子在空气中乱嗅,沿着河床向前跑去。
今夜月色如洗,特别明亮。月光下,我能从布毯的缝隙里清楚地看到那群一只一只从草皮下钻出来到处乱跑的东西。灰白色的皮毛,尖嘴长胡细爪,看起来像是老鼠,可耳朵却又大又长又软地垂在了窄小鼠头的两边,又有几分像是兔子,而且看那肥硕的身材,说是老鼠也未免太大了一些。
空中传来夜隼的鸣叫声,听起来居然似乎带着点兴奋。
那群类鼠又类兔的古怪动物在河床边的红柳林间和草地上乱窜了一会儿,然后渐渐地汇聚在一起,顺着枯涸的河道,朝着我们来的方向跑去。空中的夜隼也不再盘旋,鸣叫着追随那群动物而去。远远的,我似乎看到有巨大的黑影从空中俯冲下来,再高飞而起的时候,利爪上抓着一个肉嘟嘟的不断挣扎痉挛地踢着腿的小动物。
“那……那是什么东西?”小趸在我怀里问出了我也很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藿叶鼠。”拔都拓简单地回答,半点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
“天啊,拔都拓,那种很狡猾的怪鸟怎么会忽然追着这个什么什么鼠跑掉了?”小趸突然很亲热地贴到拔都拓身旁,眨着细小的眼睛,露出两只漂亮的小虎牙,满脸一副既好奇又崇拜的表情。我无奈地摇摇头,松开环着他的胳膊。这个小家伙从来都不介意被人用看白痴的眼光注视,对他来说,天真无知加上随需随到的眼泪是比草叶布毯更好的伪装。况且从他的立场而言,拔都拓和也速部的任何隐秘都是必须刺探清楚的。
不出所料,拔都拓的冷淡在小趸的娇俏攻势之下不堪一击地迅速瓦解,身体周围释放出来的强硬气势很快就被软化成能暖得开春花的温柔。拔都拓一把拉开罩在头上的布毯,托着小趸的手臂把他扶了起来,一面还仔细地借着月光替他摘掉粘在头发上的草屑,然后有些得意地笑着说:“你不知道藿叶鼠是草原上最难得的美味吧。那东西的肉里有一股天然的藿香味,做汤的话不用放一点佐料就能鲜美得叫人咬掉舌头,据说就是生吃,肉里头也股甜香的味道。这可是夜隼最喜爱的食物了,但却很少见,我们搜寻准备了那么久也才抓了这么十几只。再狡猾的鸟也只不过是一头畜牲,这样的美味当前,哪里还会记得要去追踪别的东西。”
“而且,就算刚才脱脱族的养隼人已经看到夜隼往我们这边飞来了,等那畜牲回去的时候,爪喙上都是藿叶鼠的血迹肉屑,也会以为夜隼是为了捕食才往这边飞的。”掀开布毯也跳了起来的蒙阿术在一旁笑呵呵地把话接了过去。我拉着小奴隶也站了起来。在我们身边,那些接二连三从草皮下跳起来的也速少年们也都是满脸高兴的样子,一个个神采飞扬,看来都在为自己能让脱脱人最出名的侦禽无功而返感到兴奋和得意。
有几个少年手里提着已经空了木头笼子,飞快地拆成碎片掩埋好,一边还在用颇带着点遗憾的语气说:“真可惜,就这么十几只,全都放掉了。要不然,一会儿炖出一锅汤来,那可要香死了。”
拔都拓走过去,半真不假地踢了那几个少年几脚,沉声低喝:“动作都快点!收拾完了我们就动身!也速部的族人不会白白牺牲的,我们先去向脱脱人收回点利钱!”
我走到拔都拓身边,突然开口问:“你在来的路上洒了什么东西?我闻到一点很淡的香气,又是藿叶鼠喜爱的食物的味道吧。是要引藿叶鼠去追板车队,对吗?”
拔都拓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神情戒备地冷冷说:“是又怎么样?”
“既然如此,怎么不马上带着你的族人离开这里,尽早摆脱危险?”我笑了笑,无视他冰冷的像是要杀人的目光,“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地去袭击脱脱人的后队?”
“我不能让塔丹爷爷白白送死!还有那些族人!我对吉母天发过誓,他们的血要用脱脱人的血来祭!”拔都拓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拳头,我毫不怀疑他想要把这只拳头砸到我脸上的渴望和决心。
“战争本来就是无所不用其极的事。为了满足个人所谓的英勇主义而放弃好不容易才获得的优势,这不是一个优秀的战士所应该做的事。你的脑子被狗吃了吗?优秀的战士不是光凭血气就够了,不会审时度势的人永远都只是莽夫。”我毫不退让地冷笑着与拔都拓用目光对峙。
察觉到身后有人在拉我的衣服,我回头对有些惊讶和慌张的小趸冷笑一声,神情冷淡地说了一句:“小家伙,你也不想被脱脱人抓住吧?”我知道小家伙不愿看到我帮着拔都拓,但我也要让他知道,现在不是谁帮谁或不帮谁的问题,面对脱脱人的追剿,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不信脱脱人在抓到小趸后会对他有什么厚待。
也许是因为我曾在智力和武力上都给过拔都拓强烈的震撼,又或许是我刚才对小趸的冷淡尖锐的态度让他觉得惊异,所以他反而冷静了下来。勐塔小子瞪着我,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终于转身对那些一直围在旁边关注事态发展的也速族人下达了集结撤离的命令。
看着拔都拓猛地挥拳砸向身边的红柳树,我伸手架住了他的拳头。
“干什么?!”拔都拓终于按捺不住,冲我怒吼起来,看上去活像是一头炸了毛的狮子。
我对他轻轻笑了笑,冷冷地说:“脱脱人带队的头领但凡有点头脑,就不会被你的这些小动作蒙蔽太久,想要以血还血,你有的是机会。如果你能把接下来我们要走的地形详细介绍一下,说不定我可以帮你玩点小花样。就像你自己说的,只是收点利钱而已,不用把所有的本钱都砸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