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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章、分道 ...

  •   耳边的争吵声越来越大的时候,我正抱着双臂斜倚在一块石头上闭目养神,脑子在一遍一遍滤析着这两天来听到的看到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每一个细节。既然说了要陪着小家伙,当然不是真的要陪他去送死,所以我要在纷繁的事端中尽量地找到可以突破局面的出口。

      感到有人拉了拉我的衣袖,我睁开眼睛。最先入目的是小趸充满探究的眼神,自从那场小小的争执以后,小趸跟我几乎寸步不离。我知道,在他心底对我或许有一些依赖,更多的是冀望于我在这个时刻能够给予他的帮助,但却始终缺乏足够的信任。作为一个才认识两天的强势而神秘的陌生人,我倒也不指望他会给予我全部的信任,能让他亦步亦趋我就已经很满意了。

      小趸见我看他,撇嘴指了指旁边正在大声争吵的人。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不远处,拔都拓和蒙阿术正互相揪着领子,怒目相对,像是两只斗急了眼的鸡。拔都拓用南稷话大声叫嚷着混蛋之类骂人的粗话,还大口地把唾沫吐到了蒙阿术的脸上。我从没见过蒙阿术会对拔都拓那么不顺从,而且还很有唾面自干的修养,脸都不擦,只是直着眼不停地叫着:“就凭我们这些人,根本不可能抗得住脱脱骑兵的冲锋,现在不走就来不及了!你是也速部未来的主人,你的性命比那些族人重要!巴特和夫人都关照过,就是我死也不会让你去冒险。”

      在这个时候提及英勇的父母似乎让拔都拓更加恼火,怒气冲冲地给了蒙阿术狠狠一拳。蒙阿术被打得一个趔趄,随即又被拔都拓拽着衣领拉了回来。“你要我只顾自己逃走,把那些族人都丢给脱脱人吗?你想要我因为今天的怯懦,一辈子都看不起自己吗?”拔都拓指着远处的队伍大吼,“你看看那里!那里没有你的亲人姐妹吗?没有这些族人,也速部还配被称为雄鹰的部族吗?”

      “可是……”蒙阿术还想争辩,就被拔都拓坚决的声音打断了。

      “所有人一起走!”拔都拓猛地推开蒙阿术,指了指我和小趸说,“给他一匹马,也带上他们一起走。”

      也许是站的时间久了,又或者是肌肉还没有完全适应,我觉得腿有些麻,于是挪动了一下身体,把重心换到了另一条腿上,又活动了一下身上的关节,然后对蒙阿术笑了笑,说:“找匹性情温和的马吧,我身上有伤。”

      蒙阿术和拔都拓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看得出,两人都有一丝好像有什么出乎了他们意料之外的惊疑,大概是觉得我的反应很奇怪吧。也许在他们的预计里,我会推托,或者询问改道的理由,又或是问问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却没想到我只是要求一匹不太烈性的马。

      “小趸,既然要带上所有人,去把那个小奴隶也叫来吧。”我恍若没有看到两个勐塔小鬼脸上的异样,低头对小趸笑着说,“你一会儿是跟着我骑慢性子的牡马,还是去骑拔都拓的火云?”

      “我当然要跟着阿达!”小趸清亮地回答一声,乖顺地走开了。

      我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草地。地面上散落着一些武器,还有战斗过的痕迹。血顺着草根渗入了泥土,不知道明年这里开出的野花会不会特别鲜艳,也带着鲜血的颜色。那些武器据说是脱脱人的,箭簇上印有脱脱人的鹰头标志,刀上好像也有。拔都拓就是因为发现了这些意外的东西,才去找我,然后把我和小趸领到了这片染血的草地上。

      我招手让拔都拓靠近些,他倒是毫不迟疑地走过来,大睁着英气十足的乌亮圆眼审视般地瞪着我,像是想要把我看穿。我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再兜圈子,直白地问他:“戏演得不错,知不知道自己的破绽在哪里?”

      拔都拓先是挑眉,然后冷笑,接着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知道跟蒙阿术争执这些的时候说南稷话是个大破绽,可惜我也知道,你确实只听得懂南稷话。”

      我点头认可:“嗯,这是一个。”

      拔都拓迎着我的目光,有些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破绽之二,就是这些东西。”我踢了一脚草地上丢弃着的染血刀箭,“如果曾有脱脱人在这里与人作战,看这一地的血迹,不会没有死伤。尸体到哪里去了?是不是想说可能有人打扫了战场?那么,这些打扫了战场的对手是谁?除了也速族,现在的白沙草原上也没有其他部族敢跟脱脱人开战了吧。列都连屠营都没有打扫战利品,跑到这里跟脱脱人打了一场遭遇战后,怎么又打扫起战场来了?其实这出戏要演得完美,你就应该弄几具尸首在这里让我看看,不过可惜,你的队伍里好像没有可以假扮脱脱骑兵的也速壮丁。”

      “就算有,我也不会那么做。我拔都拓绝不会用族人的鲜血来玩这种无聊的把戏。”拔都拓冷冷地一笑,笑得睥睨天下,让我不由得感到欣赏。

      我看着他点了点头:“是啊,这种英雄角色确实很适合你。”

      “假装被我们骗过去不是更好?你非要把话说得那么明白,到底想干什么?”拔都拓对我的赞扬无动于衷,盯着我的目光逐渐变冷。

      “想杀我?”我含笑的目光在他脸上一转,轻飘飘地落到了拔都拓暗暗摸向刀柄的手。拔都拓的动作骤然凝止,因为他看到一把短刀在我的手指间纯熟地转动着,闪亮的刀光如水般流淌,忽然就闪到了他的眼前。感觉到刀锋冰凉的触感,拔都拓向后微微一仰,然后壮硕的身躯就静止如山岳般不动,精光闪烁的眼里满是掩藏不住的惊讶和怒火。

      “错过了上次的机会,再要杀我就比较困难了。”我收回刀,淡淡一笑。

      拔都拓知道我说的是事实。刚才那一瞬间,他连拔出刀的机会都没有。如果我刚才真要杀他,他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这样的现实对向来自许勇武的拔都拓似乎打击不小,黝黑明亮的眼睛都有些黯淡下来。

      要的就是这种震慑的效果!我站得笔直,脸上保持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暗地里却咬着牙,吞下一口直冲到喉腔里的血,缓缓地从牙缝里轻吐出一口气。一口血,换取拔都拓的戒惧,令他在关键时刻不至于对我和我要照顾的人轻举妄动,倒也算不得吃亏。

      不论何时,我都不习惯把自己的生死交到别人手上,哪怕下一刻就要去赴死,也必须是我自己的决定。

      “既然也速部已经准备了那么久,那些马包蹄、人裹脚之类的琐事应该也不用我来插嘴了。不过,有些话还是现在就说开了比较好,这么多族人的性命就系在你一个人身上,需要三思而后行的时候,我希望你可以考虑一下我的意见。”说完了想说的话,我转过身,就看到蒙阿术牵着匹马呆滞地站在几步之外,正目瞪口呆地望着这边,大概是被刚才的那一幕吓到了。

      我过去牵了马慢步走开。刚才过分用力,此刻有一种虚脱般的晕眩感迎头袭来,眼前的景象都有些变得扭曲。本来那一刀若是真的砍了下去,或许还不会让我如此脱力,但在拔都拓眼前猛然收力的那一下反撞,却直冲得我气血翻涌,从心口到肩膀再到手指尖,到处都充满了悒闷无力的酸软。这会儿要是上马,被那两个勐塔小子看穿我只是一只纸老虎,我不敢确定是否还有机会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既然话已说开,也就无需再乔饰遮掩,也速部的队伍很快集结完毕。十岁以上的孩子和壮年妇女排列在一起,身上背着从板车上卸下的食物给养。年龄再小的孩子都被留在了板车上,母亲们的目光一遍又一遍地朝着孩子方向望去。不少孩子都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就算是懵懂中的年龄,此时也能感觉到骨肉分离在即的凄伤,都嚎啕大哭起来。

      赶车的是那些残疾的也速汉子,还有为数不多的老人。大部分老人都没能支撑到这么远的地方,倒在了半路上的人们,不知道还有几个能够保全自己的尸首。老人们坐在板车上,就好像是坐在自家的帐篷里那么安然,脸上带着含泪的笑容。他们的腿上放着自家压帐的神灵,写满了咒文的彩色飘带长长地拖在风里。

      拔都拓走到车队前的时候,夕阳的光芒落在了他的脸上,黑里透红的脸庞显得如神子般庄严。他大步走到队列的前端,向着最前一辆板车上的老人单膝跪下,双手高高地举起一支皮质陈旧的黑色马鞭,恭敬地呈送到老人面前。跟在拔都拓身后的少年骑士全都随着他一起跪倒了,草原上的风吹起他们的头巾,烈烈作响。

      老人在板车上站了起来,弯下腰从拔都拓手里接过了马鞭,指着天空发出了一声苍凉的呼喝。我记得这个勐塔语的音节,小趸说过,那是赞美勐塔神时用的敬语。同样的音节,此时此刻听起来却是完全不同的意味,不再是欣喜的虔诚的,而是多了份义无反顾的坚决,以及诀别的悲伤。

      老人手里的鞭子甩出一个漂亮的鞭花,“啪”的一声脆响,抽到拉车的牲畜臀上。

      车队开始缓缓前行,向着浓烟冲天的方向而去。

      直到板车的车队去得远了,拔都拓他们才站起身来,呼啸一声,跃上了马背。

      马蹄上包裹着早就准备好的毡布,步行的女人和孩子脚上也裹上了乌草编成的草莆。

      上马的时候,我在心底把蒙阿术骂了个狗血喷头。一捱马背,我就险些被这匹据说性情温顺的也速骏马给颠到地上,还是坐在身后的小奴隶眼急手快地拉住了我的腰带才免于出丑。周围的也速少年们发出一阵哄笑,没有人想到是我伤势未复。大概是因为南稷人的骑术都远远不如勐塔人,所以也没有人觉得太过惊奇。

      让小奴隶上马坐到我身后的时候,小东西的眼睛里明显露出了惊讶。他大概觉得就算我扔下他不管,或是让他跟着板车队去当吸引追兵注意的诱饵,都没什么奇怪的,倒是坚持带着他反而让他吃了一惊。和小趸一样,对小奴隶,我也不会要求多少信任。信任需要时间去培养,生死去熏陶,如果能活下来,总有机会慢慢再去考虑这些。

      放马奔驰这样洒脱的事果然还不是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所能承受的。没跑多久,我身上的伤口就迸裂开来,血流不止。幸好我跨下是一匹枣红马,滴落的血迹落在马身上,看起来就像是马的汗水。与我同乘一马的两个小家伙第一次表现得如此默契。小趸拉着我的手臂环在他的腰间,装作害怕的样子死死地抓住我的双手,其实是一边替我操控着马匹,一边在用背脊支持住我向前伏倒的身体。小奴隶也死死地抓着我的腰带,努力让我保持直坐的姿势,免得在晃动之间一头栽倒在地上。

      我不是不会骑马,也知道在奔驰的时候不应该这样坐在马上,而是应该半蹲半立,让身体悬空起来,随着马蹄的节奏起伏,才能更好地控制策马的方向。可惜此刻的我实在是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借助这两个孩子的帮助。无疑的,我们这样的组合当然快不到哪里去,很快就落在了队伍的后列。

      霞光渐收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了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

      嘹亮的哨声从远方传来,我的心一沉。

      那是脱脱人的哨音,追兵终于来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十六章、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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