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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薄幸 ...

  •   自从那晚与顾知夏大吵之后,迟瑞就让她一个人搬到了偏院,除了一日三餐有梧桐按时送去,没让一个人跟着照顾,沈凌雪自是知道其中缘由,只没料到迟瑞竟然对顾知夏这样狠心,他爱得该是有多辛苦。她听着桂儿说着顾知夏在偏院生活的荒凉凄苦,虽然心有不忍但也是心有不甘,她也像迟瑞一样学会了逃避。
      沈凌雪与迟瑞并不是第一次吵架,两人早已习以为常,所以也谈不上什么再见时的尴尬与冷淡,若说起先沈凌雪还会赌气对迟瑞视而不见,那如今也大可不必了,因为迟瑞总是没有什么话要与她说的。
      迟瑞进来看望迟老夫人的时候,沈凌雪就是这样神色如常地坐在迟老夫人身边,伺候着老夫人进食,只由得迟瑞和迟老夫人说话,她已经懒得开口,再固执的人也该是知道进退的。
      只听迟老夫人叹了口气,问道:“怎么样了?”
      “刘万山说,字据已立,如果反悔的话,就得赔程二一大笔钱。”迟瑞语气淡然,眉间却笼着一层阴云。
      迟老夫人一听便有些心急:“那他岂不是把我们逼到死胡同里去了?”
      迟瑞眨了眨眼睛,他不忍让老人家跟着操心,于是安慰道:“如果程二主动退出的话,或许还有机会。”
      “那个程二摆明了是要和我们作对啊。”迟老夫人虽然相信迟瑞的能力,却依旧是忧心忡忡。
      显然,迟瑞这回是在生意上遇到了大麻烦,沈凌雪回到房间后,还在想着车皮的事,前些日子她也听到迟瑞与管事们谈过这事,刘万山将原本要卖给迟瑞的车皮,又卖给了程二,如果工厂的洋布不能准时运到北平,就要赔一大笔违约金。
      她撑着额头,思考着应对之法,她知道迟瑞有能力也有手段,其实本不需要她来操心,只是偶尔,她也是想为他分忧,让他顺心的。
      第二日沈凌雪便约了程二出来打探虚实,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回来后她就给龙天泽写了封信连夜送去,她怕迟瑞又认为她擅作主张,伤了他的自尊心,便让桂儿去请他来一起商量。
      只不过桂儿回说是迟瑞又喝醉了,沈凌雪也只轻笑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今日顾致远来了,迟瑞想必又是为了顾知夏的事在借酒消愁,也罢,她想着明早直接找他一起去也是一样。
      天未放亮,沈凌雪就早已清醒,睁眼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梳洗打扮,她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叠钱整齐地装在手包中。沈凌雪走下楼去,打开房门时,见走廊上的灯笼还亮着朦胧的光,心想桂儿这丫头定还未起,也不去吵她,想到时候还早,便兀自走向了厨房。
      厨房的丫鬟大都没有起来,只有两个老妈子在打点着早饭,沈凌雪便直接自己上手,她的厨艺其实是很好的,她十岁那年没了娘,她爹整日喝酒赌钱,还得她来伺候,慢慢地就什么都会了,后来跟着柳碧城又是学了好多家常菜的做法。只不过自从当了督军的女儿后,许久都没再碰过这些锅碗瓢盆,独那一次给迟瑞炖了盅红枣莲藕汤,最后也是白费。
      想着迟瑞昨晚喝得烂醉,今早起来一定不舒服,便熬了一碗清淡的米粥,又泡了一杯浓茶,正好醒酒养胃。
      火候掌握得好,时间掐得也准,沈凌雪也不用丫鬟拿着,自己找了个托盘端着就一路行至迟瑞的屋外,正见一丫鬟慌张地从房中出来,她看到沈凌雪更是害怕,叫了声:“少奶奶来了。”
      沈凌雪不禁奇怪,便问:“少爷呢?”
      那丫鬟垂着头不敢看她,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道:“还……还歇着……”
      “还在睡?”沈凌雪见那丫鬟神色不对劲,怀疑地问道。
      那丫鬟忙用身子挡住了门,声音颤抖地说:“少奶奶还是在门口等吧,少爷还睡着呢。”
      “我和少爷是夫妻,我都不能进吗?”沈凌雪眼角一挑,直接将托盘往丫鬟手中一塞,就推门而入,丫鬟忙疾步跟上。
      她掀开帘子,便见迟瑞躺在床上,里衣的领口也敞开着,蔷薇光着的胳膊还缠在他的脖子上,这场面就像是白日里突现的一道闪电当头劈下,沈凌雪的脑袋“轰”了一下,眼睛瞪得极大,怔忪当场。
      迟瑞闻得动静,吃力地睁开眼睛,看见沈凌雪立在床前,便懒洋洋地问:“你怎么来了?”
      蔷薇故作害怕地喊了一声“少奶奶”,迟瑞方才回头看见躺在身边的蔷薇,震惊了好几秒,才猛地转过头来看着沈凌雪,沈凌雪的手还拉着帘子,心也狠狠地揪着,张着嘴巴却什么都没说,愣了半晌才放下帘子转身离开,差点撞上端着托盘的丫鬟,那丫鬟将托盘微微举在沈凌雪眼前,战战兢兢地问:“少奶奶,这……”
      沈凌雪的目光落在那碗米粥上,越发觉得讽刺,只冷冷地丢下一句话,“都扔了。”
      迟瑞老半天才反应过来,他从床上坐起,看向丫鬟手中的托盘,随后便用手揉着眉心,他头痛欲裂,蔷薇披上外衣下了床,说着要向沈凌雪解释,迟瑞也不想理会,一言不发,任由她去了。
      沈凌雪脚步飞快,气冲冲地朝大门走去,听见蔷薇在后头的喊声也置若罔闻,蔷薇一边扣着衣服一边就拦在她跟前跪下,拉着她的衣裙说道:“少奶奶,都是蔷薇不好,少爷喝多了他什么都不知道,是我勾引的少爷。”
      “你给我滚开。”沈凌雪几乎快要压制不住自己的怒气,狠狠地甩开蔷薇,蔷薇却仍不死心,又缠上来,可怜兮兮地说:“蔷薇虽然去少爷房里当差,可是蔷薇一直把自己当成少奶奶的人,如果少奶奶让蔷薇死,蔷薇绝对不皱一下眉头。”
      周围的下人都渐渐凑了过来,沈凌雪怎么会看不出蔷薇在唱哪一出好戏,压低声音道:“你这么大喊大叫,是不是唯恐全天下不知道你做的好事?”声音到了最后还是吼了出来,胸口憋着一股气难受极了,恨不得一枪崩了她。
      “不是的,不是的,少奶奶,你要是看不惯蔷薇,蔷薇立马就卷铺盖离开迟家。”蔷薇见周遭人越来越多,辩解得更加厉害。
      沈凌雪伸手一把就掐住了蔷薇的脖子,猛地往上一提,咬牙切齿道:“我今天还有重要的事,等回来我再收拾你。”说完狠狠地将蔷薇往旁边一甩,就出门上了车。
      去酒楼的路上,她还在拼命地压下自己满腔的愤怒,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到了订好的雅间,程二已经等在那里,沈凌雪也不废话,直接掏出一沓钱放在桌上,“这些钱算是迟家对你让出车皮的补偿。”
      程二摇了摇扇子,好笑道:“谁说我要让出车皮了?”
      “你们程家有这么多丝绸要运吗?”
      程二的气焰愈发嚣张,不知死活地说了句,“不吃,我也占着。”
      沈凌雪冷笑一声,眼底带着寒意,嘲讽道:“我把你当人看,你别给脸不要脸。”
      “不要脸的人恐怕不是我吧。”程二也反唇相讥,沈凌雪倒也不恼,嘴边笑容更深,故作疑惑地说:“程二,你去看看,那外面是什么?”
      程二怀疑地看向她,抬步走至窗边,往下一望,便看到龙天泽正带着一大帮兵围在酒楼下面,脸上顿时失了血色,恼羞成怒道:“你想干什么?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商人。”
      “我也没想干什么,就是想要那几箱车皮罢了。”沈凌雪一脸的无辜,在程二看来却是如此可恶,他微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威胁道:“如果我今天有个三长两短,谁都会知道你们督军府仗势欺人,你就不怕督军府和迟家落下不好的名声?”
      沈凌雪突然动手去解自己的扣子,将衣领微微敞开,慢慢靠近程二,柳眉一挑,“你曾经在满春园调戏过我,现在又死性不改对我动手动脚,就算龙天泽冲上来,把你打成马蜂窝都不会有人同情你。”
      程二吓得忙后退了一步,气急败坏地喊道:“你少诬陷我。”
      “这事本来就是你知我知,我想怎么说那全凭我心情。”沈凌雪妩媚一笑,又上前一步对程二说道。
      “你这么做都不顾及自己的名声吗?”程二像避瘟神似的躲开沈凌雪,用手指着她,方才还盛气凌人的沈凌雪听罢脸色也是微变,不过她没有回答,只走回桌边拿起钱,冷然道:“这钱你如果不要,我可就收拾起来了。”
      程二面上表情无比沉痛,也不得不认栽,“我要了。”
      大功告成,沈凌雪的眼底却是一片颓败,她用力地将钱往桌子上一甩,好像在把心底的怒火和不忿全都发泄出来,可最后还是徒劳无功。
      坐着龙天泽的车回到迟府门口,龙天泽却并没有让沈凌雪马上下车,他笑着开口说:“为你做任何事我都心甘情愿,可如果你下次还是为了迟瑞,我就不奉陪了。”
      “这次麻烦你了。”沈凌雪装作不懂龙天泽话里的意思,伸手欲打开车门,却被龙天泽一把拉住了手,“你干什么?”她没好气地说道。
      “我是不会让我的女人出去抛头露面,真不知道迟瑞怎么想的?”龙天泽也没放开沈凌雪的手,自顾自地说道。
      她挣扎着抽出手,又想到迟瑞今早的样子,眼神不自觉地哀伤起来,却仍是淡淡地说:“迟瑞不知道,是我自己非要去的。”
      龙天泽看着沈凌雪无精打采的模样,不由地心疼,“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迟瑞对你不好?我可忍不了他给你气受,他要是敢欺负你,我就……”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沈凌雪打断,“行了,还轮不到你来心疼我,我走了。”她知道龙天泽的心意,她也很感动,但是就像迟瑞对她一样,她也无法接受龙天泽,只是她自认比迟瑞洒脱,她从来没有给过龙天泽希望。
      沈凌雪走下车,迈步到迟家大门口的时候,不由地抬头看了看那两个大大的“迟府”,突然觉得无比地疲惫,她好不想踏入这个是非之地,从前费尽心机想要嫁进迟家,不是为了它的深院高墙,也不是为了它的荣华富贵,只是因为这里有她心爱的男人。
      她低下头,轻声地笑了,何苦来哉,提起沉重的脚步回到自个的院落,就看到蔷薇跪在自己的房门口,桂儿气愤地朝沈凌雪跑过来,嘟着嘴说道:“少奶奶,您一走就上这跪着了。”
      回头见沈凌雪回来,蔷薇赶忙爬过来,拽着沈凌雪的手,嘴里还念着“对不起”,蔷薇这副嘴脸沈凌雪见得多了,直接一脚就踢开了她,“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了,那我们就老账新账一起算。”
      上回怎么打的顾知夏,这回就加倍给她还回去,沈凌雪坐在椅子上,冷眼看着蔷薇挨打,蔷薇一直在讨饶,她手里的扇子也一直不停,扇出丝丝凉意,一阵一阵的风却丝毫不让她觉得冷。
      “给我往死里打!”因为风再冷比不上心冷,即便是打死蔷薇,沈凌雪心里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舒坦,可不是向来说她心狠手辣吗?那又手软给谁看?
      “住手!”迟瑞出声喝止,下人们也不敢再动手,沈凌雪状似随意地看了迟瑞一眼,嘴角一勾,她等他很久了,终于来了。接着她嘴角又是一勾,就这么坐着也不起身,看着迟瑞一步一步地走过来,扶起蔷薇,轻声问道:“怎么样?”
      蔷薇脸上带着泪痕,哭得梨花带雨,哽咽着道:“蔷薇本来就是贱命一条,你就让少奶奶打死蔷薇吧。”
      沈凌雪瞧着蔷薇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迟瑞站在她旁边眼神带着关切,就像是参天大树般护着他脚下所有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的生命,蔷薇只是一株不起眼的野草,顾知夏才是他心心念念要护的盛放的鲜花,而至于她自己,她就是他所要抵挡的狂风暴雨。沈凌雪不禁赞叹自己生动的比方,笑出了声,笑得肆意,声音压得轻柔:“迟瑞,你干什么?”
      “这事错不在她,你有什么火就冲我来吧。”迟瑞转过身子,朝向沈凌雪,看着她脸上妩媚甚至妖冶的笑容,却分不清这是酣畅淋漓还是鲜血淋漓。
      她眸中笑意更深,深不见底,她慢悠悠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又是慢悠悠地说道:“原本也没有什么,只不过是看着蔷薇这小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欢,我反而闷闷不乐,很不开心。你终日没有一个好脸色,陪着我难过,我怎么会冲你发火?我让他们接着打就好了。”
      下人们听着沈凌雪这一长串莫名其妙的话心里直打鼓,迟瑞的脸色也变得铁青,他似乎快把沈凌雪逼疯了,他没有为自己辩解的理由,却也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他不想再与她对峙,转头对蔷薇说,“我们走。”
      “你护得了她一时,护不了她一世,她自己都说了她就是一个贱丫鬟的命。”沈凌雪想要再激怒他,只盼着他越气越好,因为她的心里太堵了,她一个人承受不住。
      迟瑞果真被沈凌雪恶毒的话语激得头脑发昏,他气她如此心狠手辣,气她如此尖酸刻薄,更气她每次都让他无言以对,他眼中的寒意慎人,冷冰冰地说:“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就只能把她收房了。”
      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这不就是她所预想到的结果吗?再糟糕都微不足道,她依旧眉眼带笑地看着迟瑞的背影,泪水却一瞬间从眼角滑落,语气无力如一潭死水,绝美的嘴唇微张,一字一顿地平静吐出几个字,“你真没良心。”
      迟瑞冲动地说完那句气话,并未马上离开,他就是在等着沈凌雪的反应,他猜最后还会是沈凌雪最生气,只是他等了半晌却只等来这样一句话,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竟有些失落,紧紧皱着眉头,无法松开,无法释怀,他在她心里真是这样一个负心薄情的男人,她不是口口声声说着爱他吗?
      迟瑞终是带着蔷薇离开,如果他愿意回头看沈凌雪一眼,他就能看见她唇边凄绝破碎的笑容,他就会明白那句话不是骗人的。
      望着迟瑞渐渐消失的背影,沈凌雪的眼前越来越模糊,她没有哭,与眼泪无关,她试图从他的背影中看到当初自己一眼爱上的那个男人,当初他也是这样渐渐消失在她的眼前,原来一切早就注定,原来从偶遇时相爱已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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