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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十八学士,房氏高手 ...

  •   第三十章十八学士,房氏高手

      “大——”

      尖叫声、欢呼声、沮丧声交织在清蝉轩中,刺耳又兴奋。

      “第三十七局,开大!”我欢呼雀跃地大嚷,双手急忙扫走桌面的一沓铜钱,放进地上的金盆里。

      整整两贯,共计二千文钱,重十二斤八两。

      意料未及,秦王府的丫头家丁们都是有钱的主子啊!

      早在七月,李渊颁布铸币政策“废五铢钱,行开元通宝钱,径八分,重二铢四絫,积十文重一两,一千文重六斤四两”。同时,大唐继承南北朝以绢帛为货币的传统,实行“钱帛兼行”。商货以货币铜钱通行,也可以锦、绣、绫、罗、绢、絁、绮、缣、紬等帛物进行等量交换。

      我乐得合不拢嘴,笑看在场赌输的丫头奴才们。

      “段将军你耍赖!”一个毛丫头,不依不饶。

      我转动眼珠子,狭隘道:“开赌者是我,可摇骰子者是你啊。”手指着毛丫头。

      她登时面上烧红,撅着小嘴。“将军!”

      “来来来!”我招招手,“这回换我坐庄。”把三颗骰子丢尽摇筒中。“买定离手!”感觉方似回到了幼时。

      那时我还只是一名小叫花,生活穷困潦倒,小小的我和得雪便要出去工作攒钱请郎中为爹治病。

      小叫花怎容他人看好,遂我做过了许多工作。

      其中,摇骰子便是我的强项。

      我闪了闪眼里的光芒,“快些!买大买小?”环绕赌局,再观下赌注的丫头奴才们。

      一个奴才断定道:“这回肯定是小!”

      另一个奴才却道:“胡诌!应该还是大!”

      丫头们纷纷议论,似乎对我不大信任。

      我再唤一声“买定离手”后,便开始摇骰子。

      清脆的骰子撞击着摇筒,发出了“咚咚”的声音。

      我忽然想到二公子,若让他知道现儿的秦王府被我搅得乌烟瘴气,甚至还学坊间流氓开赌局,他定会气得暴跳如雷的。

      晃了晃头颅,我“訇”的把摇筒扣在桌面上。四下张望,淘气道:“要开了。”

      丫头奴才们紧张地看着摇筒,心里祈求。

      我正欲翻开摇筒,忽然听见一道骂叫声。

      “你们在此作甚!”

      眼瞅是个小老头子。

      他的容色裸露着生性的弱不禁风,个头稍矮,身子骨清癯可怜,仿佛风吹就倒。可听适才的吼声,感知他性子仲直,不受拘束。朝我吹胡子瞪眼睛,一派儒家老头。“你是谁,竟敢闯入我的清蝉轩,还公然聚赌!”

      我愣怔地攫住他的目光,心道:“虞伯施?”虞世南。

      丫头奴才们但见是他,连忙丢了铜钱和骰子,向他行礼。

      我不禁想道:“不就是个大家么!”

      儒学大家又如何,我戏耍得你变成游戏大家!

      我的鼻子朝天喷气,两眼发光瞪他。“原来是虞先生啊!”皮笑肉不笑。

      他红着眼,眉头皱紧。“你就是段沉冤?”

      “学生有礼!”我恭敬地向他作揖。

      他冷哼一声,忽略我看向丫头们。“撤走赌局!”

      丫头们都是听话之人,且都不敢得罪这烈性子的主子,匆猝地便开始收拾桌面的杂物。

      奴才们当是讨好他,伺候着小心。

      虞世南遽然摆手,眼盱于我。“慢着。”话是对丫头们说的。

      她们顿时撒手,疑惑不解。

      “既然你赌得利害,那我也与你赌一场。”他瞟了瞟放在我脚下金盆里的两贯钱,突然笑着。“你意下如何?”

      我赞叹他的观察入微,只是我最讨厌自以为是之人。

      咧嘴一笑,我说道:“恭敬不如从命。”

      丫头们见状,赶忙又摆回赌局。

      虞世南看住我,小老脸涨得通红。

      我不觉偷闲地笑,心道:“不过一个小老头罢了,还是我的对手么?”问道:“赌有很多种,不晓得先生意欲赌何?”

      他的双眸溢出凌厉的光,声如洪钟道:“我们分别出题。”

      我谈笑自如,说道:“甚好。”我把三颗骰子丢入摇筒里,然快速启动摇筒,左右上下摇晃。

      他直白道:“请姑娘出题!”

      我嘴角冷笑,想后便道:“《述尔》有说‘奢则不孙,俭则固,与其不孙也,宁固’。敢问先生,‘孙者’何人?‘不孙者’又是何人?”

      他大笑道:“何其容易!‘孙者’自是鄙陋寒酸却不忧不惑不惧之人;‘不孙者’当然是奢侈富华却局促忧愁之人。”

      他说的,便可拓展为“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讽刺。

      但是我才是真正的大笑,“先生错了!”

      他一凛,眉梢带出否定。“不可能。”

      我道:“您确实是错!‘不孙者’是我,”食指指着自己的鼻翼,“‘孙者’是您!”然后指他。

      他刹那气滞,冲口道:“甚!”

      我坏笑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他嗤声问道:“何谓‘君子小人’?”

      我不答。

      他强袭怒气在心头,答道:“《国语》常言‘君子务治,小人务力’,但到后来且都是‘近君子而远小人’。”

      我摇头,“先生所言极是!但之于我,断不能做到以德报德;之于您,断不能以直报怨。”一针见血,快吓得他撞墙了。

      “你!”他咬牙。

      我迎风而笑,“咚”的一声把摇筒反扣在桌上。“再问先生,何谓‘九思者’?”

      他甩袖,“啪啪”地响。愤然启齿,“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先生又错了!”我扭扭头,故作为难。

      他眯眼怒视我,仿佛是一个愤世嫉俗的“恶勇而无礼者”。

      我道:“所谓‘九思者’即‘视思惑,听思淫,色思狠,貌思恶,言思逆,事思慢,疑思断,忿思绝,见得思得。”

      “一派胡言!本末倒置!”他促狭的眼底有掩抑的羞耻,小老脸红得要命。怒声咆哮,试图制止我的无耻之语。

      刚才我所说的,都是与君子相反的道理。

      君子要坦白宽广,小人就得处心积虑。

      我打开摇筒,定眼观望。

      三刻骰子,皆是一,即为围骰。

      我胶住他的眸色,我的面色思温。“先生输了。”

      所谓“君子亦有恶乎”便是如虞世南现在这般怒气难下。

      我问道:“不知先生明白何为‘围骰’?”

      他努起双眉,厉目瞪我。

      我精心解释道:“没大没小。”说完,我耀武扬威地弯腰抱着金盆离开。

      他恼得龇牙咧嘴,丢失儒生形象。

      虞世南虽说知识渊博,却被我投机取巧的歪理气得难以下咽。不过由此可见,他只是一个固执而不懂变通的“君子”罢了。

      几日以来,我接二连三地捉弄了好些个学士。

      例如,趁着月黑风高的夜晚,我把土里做来的蚯蚓放进了姚思廉的被窝里,让虫子与之大被同眠。这第二日醒来,他辄吓得魂飞魄散,当下大病一场。

      我本想让他教导我学习“孝悌之义”的,眼下不行了。

      深知褚亮是一个爱好古人书法墨宝、丹青画图,我一眨眼就拿起墨汁,为古人画蛇添足。

      他得知后,都不敢找我。

      还有我闲来无聊,干脆把十八学士的住所全都“光临”了一遍。

      没事的,不就是给他们的房间增添一些瑰异的色彩,或删减一些物品,或放置一些虫子。

      回想自己的顽劣,真是没白白浪费自己的功力。

      今日我的心情大好,因故唤了一直躲在画室不出门的阎立本。

      我站在马厩里,为拳毛騧洗刷。

      而他,则在外头写画。

      拳毛騧的毛发蜷曲,如何洗刷都是天然的弯。

      它很依赖我,傻傻的,温醇的。每当我骂它“蠢马”,它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拳毛騧的心情极好,阎立本也是。

      他时常躲在画室里,导致肤色惨白。现儿的他被秋日的阳光晒晒,皮肤盈出浅红。

      我问道:“你在画甚呢?”

      他低头作画,眉色飞舞。“待会儿子再给你看。”

      我耷拉肩膀回头,为拳毛騧冲洗了下,便牵着它出马厩晒日光。

      顷刻,阎立本欢呼道:“画好了!”他拿过丹青拉开横幅,呈现在我眼前。

      我诧异于画中的事物,绘声绘色。

      中箭后羸弱难撑的飒露紫,垂首偎人,眼神低迷。臀部微后蹲,四肢无力,剧烈的疼痛使其全身颤栗。身材瑰伟的丘行恭,右手拔箭,左手抚摸着飒露紫的鬃毛,疼惜之情尽显无疑。

      神态溢于言表,人马难分。

      我情不自禁地伸手摸向画卷上的人与马,眼前发热,心头震荡。抬头瞅向阎立本,问道:“你、你怎么知道他们的?”

      他羞着脸,挠了挠鼻翼。“我虽整日躲在画室,却也能够道听途说。洛阳战役中人和马体现了真挚之情,实在令人感动。我把听来的故事画在丹青上,却发现无法领略个中神态,遂总是画不好。”然后他看了看我,含蓄地又笑。“直到今日你拉着我来马厩,你对拳毛騧虽说不到三句便骂一句,可我知道你也很疼爱它的。我一下子就醍醐灌顶,因此将你和拳毛騧的神态代入了这幅丹青中。”

      “多谢你啊!”我咭的一笑,“我想丘行恭会十分感激你的。”恐怕在天上安息的飒露紫也会到阎立本的梦中多谢他。

      他低头不敢看我,笑得内敛。

      赫然,一道粗黑的身影挡住了我们的阳光。

      我偏头看去,尉迟恭已经在前面驻直。

      他朝我劈头大骂道:“你他娘的段沉冤,你把殿下的脸面都放哪儿去了?”

      阎立本惊吓过度,吓得双手发颤,丹青掉地。他躲在我身后,活如小兔。也不忘好奇,偷偷探头出来,眯眼窥视。

      尉迟恭被将士们称作“黑脸将军”,能威慑千军万马。可是,却偏偏吓着阎立本。

      我瞄瞄后头的阎立本,再回看尉迟恭。耸耸肩,我抵触着话的源头。“你他娘的说甚呐?”

      尉迟恭嚎道:“十八学士你全部都得罪了,你还要不要学习的?”

      阎立本心头狂跳,盱盱于他黑亮得怖惧的脸,匆促地把头缩了回去。

      我平心而论,“当然要学习啊!”不过,不会是十八学士。

      “殿下都说他们是极好的夫子,你怎就像个叫花子那样捣麻烦啊!”他的眼充斥血光,可要食人。

      闻言,我仿佛是炸开了锅的虾蟹,不热不闹。“甚狗屁烂灶的十八学士,姑奶奶根本不稀罕他们来教!”推开阎立本,我上前与他争论不休。

      “你——”他语塞。

      我口无遮拦道:“我若不在意他们的,就不会待他们‘这么好’了!”语毕,无端讥笑。

      他气道:“你在意的根本就不是十八学士!”

      我的脚步抽离,双拳握得颤动。“我懒得回答你。”压下忿怨,转身欲走。

      他一下扣住我的手腕,“你不说清楚休要离开。”力道娓娓加重。

      我打出另外的手,疾去他的胸膛。

      他反手一勾,勾住了我的手肘。

      我盯着他,“放开我!”快手如风,推挤一掌。

      他当是一喝,抬手与我的掌交击。

      抽出了手,我双掌带风,迎头劈下。他左支右绌,斜身先右,挡过我的掌风,踢出了十三个腿法。

      我大骂他“伪君子”,他也怒叫我“死丫头”。

      勾踢翻悬,他的腿法愈发冲狠。

      我带臂直击,出力打下他的腿。

      他左腿伸来,与我拆招。

      我右掌抓住他的左腿,未几用力一爪。

      他疼得“咿呀”大叫,缩腿瞪我。

      阎立本一动不动地杵着,面色发震。

      我内心凝立气息,身子略偏,双足跳起。翻个跟斗,灵便地摸去头上的海棠钗,转念间已是转动机关。打出的银针,带着醉马草的阴毒。我捉着时机准确,闪电般地射出银针。

      深知他能避开,我遂才敢射出银针吓唬他。

      果然,他抄来手臂,从胁下抽出黑鞭。活灵活现的鞭子,带着银光四跃,“啪啪”地呼啸。打飞了我射去的银针,他既是骇浪,又是怒不可遏。

      我仰脖,再从发髻上的海棠钗转动机关后弹出一发银针。我迅捷地打出银针,他使鞭挥走,一点余力都不尽使。

      “你无赖!”我跺脚。

      他吵嚷道:“你才无赖!狗屁东西!”

      我双眉倒竖,大吸口气,跳起双脚上前夹攻他。

      他黑鞭打出,扫尘扬风,已是从我后心爬来。

      我旋身疾厉,右脚倚地弹起,翻腾升起半空。

      他“哼”了声,右手一抖,瞬息间银光闪现,黑鞭挥舞过来。

      我忽感劲风扑面,想到了阎立本的安危,不禁心头有些慌。

      蓦地,他欺身压来,手中的黑鞭出于毒辣,无所不至凶悍。我夯实忌惮他的鞭子,但也不会太窝囊。我覆上海棠钗,转动机关,打入手中的一发银针已快捷地飞射出去。

      他急变鞭法,疾如灵蛇地唿哨地斥开了银针。

      我趁势向前翻个跟斗,然朝地一滚。绕道而行,我拍地弹起身子,飞在空中,再发银针。

      旋即,他挣退一步,挥舞黑鞭打开碍事的银针。

      我身未落地,又从海棠钗中发下银针。

      他咬牙瞪我,使动黑鞭,飞在我眼前。他的鞭子竟是如影随形的山魈,随身追来。黑便弯弯翘起,倒卷地打向我的手背处。

      我只觉身子巨震,手背红了一片。

      我连忙旋予下地,登时捉住一旁吓呆的阎立本逃离马厩。

      尉迟恭已呈怒色,大喊道:“段沉冤你打不过我就跑,你没胆!”他翻过鞭子,飞身追踪我去。

      睬他有鬼!

      我带着阎立本飞奔。

      尉迟恭身形一落,着地挥鞭。急如闪电,去也匆匆。

      当我们还跑时,眼瞟黑鞭已经爬行前来。

      我三下五除二,赶紧用力推开阎立本。黑鞭迅即缠住我的右脚踝,我奋力挣脱,却觉愈挣愈紧。

      尉迟恭拉过黑鞭,当下把我甩在空中。

      我大吃一惊,可也恼怒。

      这该死的胡人,非得逼我竭尽全力。

      我“呼”的吸气,顺着鞭子的力道冲下去,将要落地。可是,他仍不肯放过我。

      伸手一打,左掌触及他的胸膛。他斜身侧开,我掌风巧成拳头,抢攻在前。快握拳头,迈步抡了他腹部一拳。

      他连连被打退。我感到脚腕缠着的鞭子已有松脱,遂加紧机会踏步前行。双掌成爪,径向他的头顶爪去。他出掌接过,数招交击,我已在他不注意时挑开了圈住我脚的鞭子。

      我踩踏几步,跳跃空中。然旋身,停在了树后的一座屋顶上。

      他弹鞭借力,直上房顶。

      我潜心思索,踩着屋顶上的青瓦,顿生妙计。

      他已稳落屋顶,鞭子“唰唰”地打来。

      我右腿往瓦片上一勾,忽然,一排五块的青瓦片如剥皮削骨般掀了起来。

      尉迟恭痴傻地看,鞭子也忘了使。不过瞬息,他也回神挥舞右手的黑鞭,“乒乒”地碎裂了疾去他眼前的瓦片。

      我快步跑去,伸手一撑,轻轻地翻下两个跟斗,左脚踏瓦,右腿悬上。再翻一个跟斗,右腿已是勾出了一拍青瓦片。

      他反手挥鞭,猛烈地击碎瓦片。陡然,他抢步攻来,黑鞭唿哨袭进。

      我占上风,勾腿踢起两三块瓦片,迎面飞去他的脸上。

      他鞭子一扫,利落击碎。欺身压来,踩踏着瓦片,左手出拳。

      我背挺直,出手拿住他的左拳。

      他强力一挣,身形晃了晃,右腿踩空,身子不自然地仰后跌去。

      我倒抽冷气,本想放开手,可他往后跌去的力道大于我。我被他扯了过去,跟他一同往下坠落。

      掉下去,两个可能。

      一,死定;二,身残。

      我们往下掉,以为九死一生。遽然,声如奔雷。

      我猛地喝了口水,睁大眼四下观望。原来是沉到水里,清凉的水浸透我的全身,使我不禁打了冷颤。

      想想看,这儿为何会有水?莫非是室内水源?

      思至此,右手腕忽而被甚一扯,将我拉上了水面。

      我深深呼吸,盱于尉迟恭。

      水珠顺着他黑亮的脸滑下,他骂道:“你该死的不会凫水么!”

      我低头看看,双脚踩在水底,水不过没在腰间。

      娘的,水深居然……

      浑身湿透,我瞪他一眼。“你不给我在下面玩水啊!”

      “我懒得回答你!”他气红了脸,甩开我的右腕,背身过去。

      我“哎呀”地低呼,他竟学我方才的话。

      遽然,阎立本的声音在后面。“沉冤,尉迟将军,你们还好么?”见我们只是落水,焦急的心也松了松。

      落水我俩不如鸡!

      哼,鸡不会游水,我们会!

      我四下张望,这儿只有一处汤池。水色清凉,高山银泉。“这是哪儿?”

      尉迟恭正气头上,哪会睬我。

      阎立本张目仰望破了个大洞的屋顶,光线从外射入,为阴暗的池水添置明亮。看向我,他道:“这是王府内新置的汤池。”

      我重复了他的话,没听懂。

      他道:“这是给将军们洗去一日疲软的汤池,由于是新置所以屋子还没建好呢。”说完,他秀秀的脸上有了些微红。

      我仰头瞅去屋顶的大洞,想道:“难怪适才我能轻易掀起瓦片。”到头来,自作自受。

      忽而,尉迟恭不假辞色,“你可好呐!得罪了十八学士不止,你还掀了府里的屋顶。现在你浸泡了汤泉,是否觉得浑身爽利啊!”讽刺的话不言而喻。

      我撅着嘴,觉得无谓。朝他“啧啧”地吐了声,还作鬼脸。

      他气得颤抖,出拳就想打我。

      我赶紧溜走,游回池边,让阎立本拉我上去。

      经过这样一次掐架,新置的屋子破了个大洞,高山引下的泉水受了俗气。

      看来,我是免不了要挨骂受罚。

      才过几日,又得上文学馆。

      我作好全盘计算,今日便要学士们全军覆没。

      轻轻敲了门,一抹灰衣的身影迈进。

      我站起来,整理衣裳。心里笑道:“最后一个了。”

      十七个学士我都见识过,眼下只剩一个。

      来者先朝我深深一揖,如此大礼。面貌普通,却有一把美髯。双眸明亮,摘星文曲。文弱书生,也不是如此酸臭么。他介绍道:“老夫房乔,字玄龄,齐州临淄人,时年十八本州举进士,授羽骑……”

      停停停,介绍自己的职位本姑娘不想听!

      尤其是官位比自己高的人!

      我立马抢话道:“学生见过房先生!”有多大声,就问候多大声。

      他倒也未惊奇,浅浅的笑纹映在眼角处。“老夫讲话确实是闷着姑娘了,不如——”未几,他唇角微笑。“请姑娘讲讲你的奇遇。”

      我喉咙一颤,据实未解他此举意欲为何。

      还以为他要说些甚,不料来了个峰回路转!

      我婉转挑眉,讪笑道:“学生段沉冤,洛阳人氏……”顿了顿,看见他眼光里的好奇与等待。我忽有想法,咳了咳。“没了。”耸耸肩,好不自在呢。

      房玄龄陡然大笑,浓髯也颤。“当真是个有趣的丫头啊!”

      我奇怪地看他,心道:“此人不怕我?”

      十八学士,十七个都对我闻风丧胆。即便不惧,也剩恼恨。

      静止了片刻,他道:“既然你介绍完,老夫也该开始考课了。”

      终于还是到了戏码,我在心底冷笑。

      “不知先生今日……”我勃勃兴致。

      他打断道:“老夫先来为你作讲义可好?”

      我把话生生咽在肚子里,实有闷气。眉头一怵,我故作笑颜说道:“好极了。”

      “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他姗姗笑看我。

      我面色稍有阴霾,心念道:“难怪房玄龄能够成为十八学士之首,原来是有后着的。”

      姜还是老的辣!

      他比我更具一针见血的威力,出场不久便一下抢走我的主动权。

      我隐下晦涩,笑道:“可我听说君子亦有三畏。”

      他捋了捋胡须点头,“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

      闻言,我的脸庞凝固怨气。心道:“他可是在讽喻我是小人?”

      “敢问姑娘可有心中之畏?”他笑问。

      我沉住脸,握着拳头。

      见我不答,他一笑置之。转眼间,他道:“姑娘兴许没了解好方才的君子之言,且让老夫翻开典籍为你详细讲解。”他睇着我,波光憧憧是笑影。

      我侧下头,“嗯”了声。心想道:“待会儿子我要你笑不出来。”

      房玄龄翻开自己的书籍,玄机般地讲解奥义。

      我听他讲,却把注意力关注在他身上。

      不知不觉间,已是午时。

      文学馆外候着房玄龄的小厮,言说是家中妻子送来食盒。

      我狡猾地笑,心里得瑟。

      房玄龄拿到食盒后朝我颔首笑道:“姑娘应该也饿了罢,来和老夫一齐用膳罢。”

      我当然是恭敬不如从命。

      他把食盒放在桌上,坐下来预备打开盖子。

      我眯眯眼,觑着他的举动。

      他缓慢地打开了盖子,神清气爽地闻着食盒带来的饭菜香气。

      突然,一群蜜蜂从里面跑了出来。

      我心里得逞,好想大声笑。

      房玄龄开头有些惊愕,随后也只是温温而笑。

      蜜蜂绕在他身边发出难听的“嗡嗡”声,转来转去的找寻嫩嫩的皮肉蛰上几口。

      正好,酸儒的肤色都是极好的白嫩,十分适合蜜蜂的口味。

      他不慌不忙地从衣袖中掏出一方帕子。

      我盯着他的举止,十分狐疑。

      他把帕子扔到地上。

      蜜蜂也真是奇怪的昆虫,帕子丢在地上,它们便“嗡嗡”地飞去,围在帕子上方徘徊不走。

      他的余光睨向我,唇边谈笑。“食盒的饭菜确实清香扑鼻,甚至掩盖了蜜糖的甜味。”

      我愕然。

      他道:“不过即便食盒掩得再密实,甜味还是能闻出来的。”捋捋美髯。

      原来他一早闻出了食盒里淡淡的蜜糖甜味,必是知道是我在食盒里放了蜜糖和蜜蜂。

      我有些佩服他,但绝不妥协。“先生的嗅觉果真灵敏!”我赞叹地拊掌。

      他淡淡道:“饭菜有些凉了,待会儿子再吃罢。”眼波流转的信息都是受教的。

      我抿唇,诡计失败。

      蓦地,门板被人轻轻敲起。

      房玄龄对我笑了笑,“姑娘,今日老夫请了些知己过来考课,你不介意罢?”

      既然都不请自来,还问我干甚!

      先斩后奏,我不得不同意!

      我咧嘴笑着,耸耸肩膀。

      门外进来了两人,是杜如晦和虞世南。

      房玄龄引他们进来,并与二人并肩随行。

      杜如晦见了我,神情不大自然,却也行礼问候。

      虞世南还是一副骄傲的小老头子的模样,不恭不敬,一点儒生学子形象都无。

      我向他们问好,这后看去房玄龄。“房先生原来要请的人是杜先生和虞先生啊!”皮肉抽搐地笑了笑。

      房玄龄请他们坐下,自己也落座。“闻说姑娘几日前与伯施赌了一局。”

      我“哈哈”打趣,“只是游戏罢了。”

      虞世南咧咧嘴,气息很野。

      房玄龄道:“老夫对赌局也有些了解,不知姑娘可愿与老夫赌一场?”

      我怔忡地观他,心念道:“他想干么?”

      他道:“对于姑娘的伶牙俐齿与才思敏锐,老夫尚是敬佩。”

      我冷睨着他,心道:“分明在说我尽使旁门左道。”

      虞世南冷不丁冒话:“尤其是在‘咬文嚼字’方面,令我十分‘拜服’。”抱臂瞪我,小老脸布满不屑的红润。

      我平静心道:“好你个小老头。”轻慢笑道:“先生们过誉,我只是爱玩爱闹而已。”

      房玄龄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摇筒和骰子,井然有序地将骰子叠加起来,后盖上摇筒。

      我意料出他们的题目,遂并无忧心。“请先生指教!”抬起手,示意道。

      他正襟危坐,眼带笑意。拿起摇筒,轻轻摇晃后放置桌面。看向我道:“古人视箕踞为不敬之姿,此乃因何所致?”

      我忖量片刻才道:“自然是因孔子。”

      “孔子崇尚周礼,试图请求君主恢复西周礼乐等级制度。”他徐徐地笑,“但他不知此乃封建之举。”

      我“呵”的轻声道:“先生说错了。”

      虞世南扩大瞳孔,防备似的看我要耍甚花样。

      房玄龄期待我的答案,浅笑淡然。

      我恔恔一笑,“知礼者不一定是懂礼,懂礼者不一定是知礼。”

      他捋起几绺浓髯,笑道:“姑娘的回答倒是有些离经叛道。”

      我一怔。

      他续道:“若知礼者一定是不懂礼的,那么原壤不正是个中佼佼者么?”

      我愣着,神色有异。

      “原壤夷俟。”他提点道,“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以杖叩其胫。”语毕,他清淡地扬了扬眉毛。

      打开摇筒,骰子点数是三五五,为大。

      这局,学士们稍胜一筹。

      我面张血气,压抑怒火,收紧拳头,恨不得立即抡死他。

      房玄龄借孔子之友原壤的举止傲慢,不仅数落了我最初等待杜如晦时坐的姿势不敬,还嘲讽我不懂礼节。

      虞世南小喜一番,双目观览我的困窘。

      杜如晦看向房玄龄,“玄龄,开始第二局罢。”不时看了看我,略含隐忧。

      房玄龄请道:“这回换姑娘出题。”

      我将指甲陷入手心内,咬牙和血吞。瞬间,松开了拳头。我对视房玄龄,嗤笑了声。“子曰:‘吾见其居于位也,见其与先生并行也。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假如原壤不懂礼,那阙党童子又是甚啊?”

      房玄龄娓娓道来:“《礼记·玉藻》有言是‘童子无事则立主人之北,南面’。童子年幼,尚不知事,虽不符礼节,却也是教人理解。”

      “不对!”我慢慢说,“《礼记·曲礼》道‘五年以长,则肩随之’。童子与先生年龄相差不止五岁罢,万不可并肩,只能随行稍后。就如——杜、房二位先生之于虞先生来说是年岁尚幼,既然如此,为何方才进门时你们却并肩而行了?”灵光闪现,我巧夺房玄龄稍有愕然的目光。

      杜、虞二人均感背后凉意嗖嗖。

      “姑娘错了!”房玄龄晃着手中的摇筒,稍微大力地放在桌面。“若在春秋战国,想必老夫是逾越了。但是自始皇帝统一六国后,礼乐等级制度便废。在我大唐,并肩随行乃知己之举。孔子虽崇尚周礼,但也抵不过韩非的一部律法。”

      我咬唇紧盯他的眉梢弯弯,我面容抽紧,屏着呼吸,涨紫了脸。

      房玄龄打开摇筒,骰子点数呈现四五六,为大。

      虞世南吐出了轻微的嗤笑声,且后赶快以袖遮掩。

      我心里嗷嚎道:“房玄龄真不愧是二公子的第一心腹谋士,举一反三的道理今天我算是领会了!”垂下眼睑,磨着牙齿。

      这局,他们又胜。

      不过要我放弃,放屁!

      我挺直腰板,恭谨道:“这回换学生坐庄罢!”稍稍停停,“听闻文学馆中聚书略坟籍,不晓得学生能否有此荣幸前去观赏一番呢?”

      杜、虞二人相互对视,似乎皆在心问——这是何赌局。

      房玄龄起立,示请道:“若姑娘不嫌内头霉味浓重,还请你移步。”

      我撑地起身,趋于他的步伐,慢慢等待他上当。

      虞世南眯眼觑我,好像一点都不信我如此好学。

      杜如晦轻笑,却未看过我。

      我站在门外的一旁,瞅着房玄龄。心里偷笑道:“待你开门之时,定必有所惊喜!”

      房玄龄的唇角勾起温煦的笑,眉弯如月。双手推前,开门。

      我于心里几欲得逞时,赫然眼前掠过一袭快影。

      房玄龄推开门的那一刻,快影已敏捷地捉住了他的手腕,将其推开。

      蓦地,门板打开。

      房梁上顿时倒下了一盆水,“唰”的声仿若万丈瀑布飞流直下。

      我气得跳脚,怒目圆睁。

      瞬息之间,我止住了呼吸。

      青青子衿压着浑浊阴沉的味道,二公子背手站立在里头。他的双眸如一汪寒潭莫不可测,攫着我惊讶万分的视线。

      怎么会这样的?

      再看,推开房玄龄的人居然是程咬金。

      我双唇发抖,四肢百骸皆凉。

      水“嘀嗒”地打湿了程咬金全身,清脆悦耳,小调似的。

      二公子跨过门槛,在我身边停驻。“你随我来!”声音压抑硬板。绕过我,走了。

      我看了看程咬金,他忧心忡忡地睇着我。

      我惶惶不安地转身,跟上二公子。

      至二公子的书房,我小心翼翼地带上门。

      他旋过身,看尽我的眼底。眸子黑得浩瀚,鲜有的火光隐隐约约。

      我惊得不敢语,只好绞着手指待他怒骂。

      “《诗经·大雅》言道‘诲尔谆谆,听我藐藐’。如此简明的道理你明白么?”他淡定地说,辞令间已是命令我回答的口吻。

      我一震,腿脚后退半步。

      他朝我逼近,“十八学士的谆谆教诲本是不厌其烦,可你却无心装载,还连番戏弄他们。”言为心声,语为人镜。

      我杵着不动地望住他,“……我根本我不想要他们的教导。”忍了许久,在他无形的逼问下,我还是冲动了起来。

      “你何时学会巧言令色?若你懂得旁门左道之法,为何不把你所学的知识运用于行军打仗中?”他扳过我的肩膀。

      我眼睛红了,看着他不为所动。

      “你不要十八学士,那么你想要甚?”他黧黑的眸子是朝云不归山、霖雨成川泽的深沉幽邃。

      我要你!

      在心里大声地叫嘷着,可惜我不敢说出来。

      眼前一花,我感到有些湿意。“我想要的你从没答应过。”

      他身躯微颤,眼神是拘束的惊疑。

      我道:“‘不失足于人,不失色于人,不失言于人’,公子做到了么?”带着哭腔。

      他怔然地看入我的眼底深处,无言以对。

      忽然,我想起了。

      他根本未给过我甚承诺,我何必奢求太多!

      当初他没答应过甚,只是我误以为他的默认就是承诺。

      “是我一厢情愿了!”我嘘气一声,低头抱拳。“属下先行告退。”说完最后一句话,头也不回就奔出去。

      坐在小花园上的假山上,我单手支颐,感觉两眼泪汪汪。

      从怀里掏出暖玉佩和一张纸,摊开来瞧。我恍惚了会儿子,把它们都收回怀中。

      在二公子离开时,心思胆大的我为解相思之苦,遂就看遍了所有关于情爱的诗词。然后费煞心机、日夜琢磨地作下了一首所谓的“情诗”。

      我唉声叹气,想道:“为何方才我不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呢?”或许不会像现儿这般解不了“相思病”。

      我打了打自己的心口,却霍然被胸中怀着的玉佩磕着。

      想着心酸,遂放下了手。

      “你怎么一会儿子想哭,一会儿子想闹啊?”程咬金的声音使我顿时回神。

      我不看他,“你来干么?”

      若非他,房玄龄就成“落水凤凰不如鸡”。

      他换过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挠挠脸,跳上假山。“你莫恼啊!”神情惶恐地看我,生怕我真的生气。

      我撇嘴道:“谁与你恼啊!”

      自作多情!

      他“嘻嘻”地憨笑道:“这便好。”

      我侧目看他,“……二公子唤你来的?”支吾许久,才说出口。

      他“咦”的疑问出声,眼睛往左瞟瞟。“是我自个儿担心你才来找你。”

      我讨厌他的老实憨厚,用力拍了下大腿。嚼着牙关道:“你欺瞒我一会儿子不行啊!”

      他听不懂我,反而说道:“沉冤,我刚才都听说了,你把十八学士都欺负了一遍啊!”

      我瞪直眼睛,低沉道:“怎么?”

      他“哈”地豪迈笑道:“好啊!我早就不屑那些酸儒呐,如今被你这般一搅也算大快人心。”

      我傻眼,眼珠溜溜地转。

      “若非我跟从殿下前往天策府,我当是留在这儿与你并肩作战的!”他说得欢喜。

      我憨憨一笑,觉得自己有些蠢。“原来如此。”心道:“果真好兄弟啊!”

      他用肩膀撞撞我,“殿下不明白你,还有我,还有叔宝和士信。”格格一笑,不懂人情世故。

      我也撞他,笑得花枝招颤。

      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我慢步走,他便慢步跟。我快步,他还是慢步,仿佛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偏不信邪!

      我转头瞪他一眼,“你怎么跟来?”

      他的青衫沾着晨曦的露水,微凉。“天色刚亮,你怎么不捎件衣裳?”

      听了他的关心,我赧然地红了脸。撇下头,甩甩脸。“与你何干。”佯装冷淡,还施彼身。

      我决定,要恼他个三五七八日才肯罢手。

      他在我身侧亦步亦趋,“还是回去穿衣罢。”牵我的手。

      我的手触电般,酥麻了。

      厌恶自己的没出息,容易心软,他牵了手便是有机会了。

      想了想,我巧妙地挣脱他的手。双手环臂,翘着嘴唇,仿若孩提撒娇。“我不冷,若你冷你大可先回去。”

      他抿唇轻笑,复牵住我的手。“既然不冷,便继续走罢。”

      我骨碌碌地转动眼睛,不明白他到底想作甚。

      不自觉间,我们回到了他的书房外。

      他道:“走罢。”

      我轻甩开他的手,拗着头。“我自己会进去。”说完,迈步推门进入。

      他喟叹地笑,浅浅的酒涡埋在双腮上。

      我走了约莫三四步,突地向内室去。

      余光瞟到,他也跟来了。

      我心里窃喜,可不敢表现在脸。

      坐在软榻上,我不苟言笑道:“你怎么还跟来啊?”

      语气没大没小的!

      我喜欢!

      他坐在我的隔壁,摁着我的肩膀。“你也戏耍够了罢。”轻言轻语。

      我偏执地拧眉,与他保持距离。“我可不敢戏耍秦王呐!”真真切切,都是心声。

      “可你偏偏戏耍了二公子。”他噙着丝笑凝视我,吐气幽幽海棠香。

      我的脸腆着,瞄了瞄他的面色平常却有些揶揄。

      秦王高高在上,我哪敢欺负他。

      在太岁头上动土!

      二公子便与众不同的,他包罗万象的外表拥有一颗宽容的心。

      我垂头,“你想我如何?”

      他深深一笑,将我搂住。下颔贴近我的耳廓,灼热的气息蔓延周围。“我想……”

      我张大氤氲雾气的眼,他的声音低沉得蛊惑着我的思绪,使我又害怕又期待。

      “告诉你,‘问一得三,闻诗,闻礼,又闻君子之远其子也’的道理。”他眼底的笑影宛如捕风捉影,使我迷糊。

      “君子之远其子也”意为不偏爱儿子,那么他想说的就是不会偏心任何人。

      我,十八学士,都不会。

      我垂下眼睑,失望道:“听不懂。”撅着嘴斗气。

      他的手漫上我的脸颊,指腹柔柔地摩挲着。

      感到他手心里带来的细茧,我又红了脸。

      他轻叹道:“傻子,我都是为你好。”

      我一怔,亮眼看住他。“……如何说?”

      莫非又是我不够慎小谨微,察觉不出他的细枝末节?

      他“嗤”地喷笑,醉人的酒涡陷入腮边。“十八学士时常纵谈经纬、讨论坟籍、榷略前载,他们满腹才学,善建嘉谋,之于你都是有益的。”

      我鼓起腮帮子道:“可我就是不想与他们做学问啊!”明明白白说出来。

      他眉峰一展,静默了片刻才问道:“你是否有话对我说?”

      我有些惊诧,然后眼睛机灵地转了转,说出了一个不令自己害羞的答案。“儒学教人‘仁爱’,你让我师于十八学士,到底还是想让我懂多些礼。但是,我向你请教也可以啊。”

      他凝视我,半晌无语。

      我以为说错话了,赶忙挥挥手为自己辩解。“二公子,其实我晓得你并未应承我甚,我只不过是……”

      话未说完,他便垂眸在我额头落下一吻。

      我“訇”的灼烫全身,红霞扑面,心跳快如奔雷。

      他松开抚着我脸颊的手,用额轻轻撞了我的额头一下,气息间都是令人心驰神往的味道。“对不住。”他柔和的言语衬着内疚。

      我吓呆了,瞪大眼看入他黑眸下的深影,琉璃般的黑葡萄色的眼底,浮现了一个羞着脸、惊呆了的我。

      我眼睛闪出了泪花,不敢相信自己所听的。

      “让你懂得儒学是想让你收敛心性,可你却无心倾听。”他低声道,“当初我开设文学馆,聚集十八学士,让他们教导你做学问便是好的。其实,都不然。”

      儒学有助人的心性成熟,他这么做都是想我收敛自己残暴的一面。

      我打仗愈发中意杀人,曾经还差点烧死了一林子的百姓。

      他不亲自教我,反倒是十八学士能让我明白儒学的道理。

      我泪花急闪,再都不犹豫。双手搂过他的脖子,吻他略带冰凉的唇。

      才稍稍碰触,我浑身如遭电亟般,四肢倏然酥软。双目含情脉脉,已是迷离。腮旁沉溺的绯色,挥之不散。

      我怦然心动,心灵为之一颤,莫名知觉自己的色胆包天。赶忙松开手,“咿呀”地支吾道:“我、我、我想饮酒!”一言惊醒梦中人。

      我想挣开他,却不行。

      他好整以暇地抱紧我,嘴角弯弯。他气定神闲道:“你很怕?”

      我一震,听出了他的疑问。可是,我瞬间就着急了。放宽目色,看去他道:“我不怕!”斩钉截铁,快刀乱麻,比打胜仗还快。

      他欺身凑近我,“你很怕?”黑眸粼光闪闪。

      我顿有语塞,“我……”胸中好胆,被他重复的话搅乱了。

      “你很怕……羞!”他俨然失笑。最后一个字,他字字清晰,夹带真切的取笑。

      我赫赫是羞,被他这么说完,简直想找个洞钻。

      我用力推开他,怯得欲走。

      他笑望着我,稍微用力就将我拉下榻。扳过我的身子,俯就身来低头吻住我。

      我的身形一抖两抖,愣怔着眼不知反应。脑子有些眩晕,不过可怕的是,心脏跳得仿若破阵时的擂鼓。

      缱绻柔情的吻逐渐加深力度,炙热火辣的气息喷洒在我脸上,却急速在我心上铺满。

      我被他吻得头晕眼花,坐也坐不稳。

      他干脆托住我的脑袋,将我轻推下榻。

      彼此的肌肤瞬息撩得发烫,如同盛夏的火烧起了一片森林。

      我神志不清,全然都乱。稍稍挣开他,却被他扣住了双手。

      他吻着我的眼神不复清凉,明明灭灭涵盖迷离深醉。

      我似乎看见了他的耳根子有丝微的发热,愈渐烧红。

      恼恨自己的欲拒还迎,是想怎样!

      他胸膛起伏不定,唇舌在我齿间咬过,喃喃自语,缠绵热切。

      不时呼唤我的名字,我听得满面青涩与羞窘,身形软了下来。

      他松开对我的桎梏,手游移在我身上,缓缓地,已是挑开了我的衣带,半臂解落。

      我神智早已打散,颤巍巍地任由他来。也唤着他,使得他把持的心神登时湮没,欲望再也控制不住。

      他吃紧地圈住我,吻已从唇边落在了其余的地方。眉毛、眼睛、双颦、脖颈、锁骨……都是被他撩起的惹急欲望的悱恻爱恋。

      动作轻柔,解下了我的外衫,然后中衣和里衣……就剩下亵衣和亵裤时,陡然,总有一个煞风景的程咬金杀出。

      “砰”的拍门声,震得我的心神惧颤,欲望立刻消灭得一干二净。

      二公子轻推开我,浑浊的黑眸掺着复杂的光芒,似乎有些恼意。渐而渐之,眸色转晴,清澈深凛。他拉过身旁的被子,盖在我身上。柔声的话语低低委婉,“留在这儿。”

      我羞困地望他,傻傻地点了点头。却不知,脸颊的辣和心灵的热均停留在方才的短暂温情中。

      待他走后,我仰天低呼,哀声连连。

      我是作甚?也太浪荡无耻了罢!

      还未成亲的黄花闺女,怎能……

      啊!我懊恼地抱着被子翻来覆去,以掩春光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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