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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林中客(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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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洞穴里,泥土的气味铺天盖地,索性还算干燥不像上层地面上那般潮湿。
展昭微微躬身跟在拿着火折子的阮明身后,慢慢向前。
片刻之前,他们在被动之下决斗在一起撞塌了茅屋,落到一个巨大的陷阱中去,展昭刚要脱身就被阮明抱住腰身往更深处拖,未曾挣扎是因为对方在他的腰上划了几下,展昭辨的分明那是一个“信”字。
所以展昭放松了力道,任由对方将自己拖走。
“那女人十分擅长迷惑人,只是看她的眼睛都会着道,所以我才会出此下策,展兄莫怪。”阮明笑着解释道,弯曲身子渡过一个较低的洞口,展昭答着“无妨”跟随对方。
转过几个弯道,眼前终于宽阔了些。
这是一间十分隐蔽的洞屋,有床铺座椅、有茶杯茶具,简单的生活用品一应俱全。
阮明熟门熟路的点燃角落里的烛台,邀展昭坐下。
“抱歉,展兄,我的确瞒了你很多事,但请相信在下有万不得已的苦衷。”阮明苦笑着,用内力暖了水倒入杯中,“至于白五弟,展兄但且宽心,他们的目标不是他,相对来说我们比白五弟的处境更为险恶。”
展昭看着面前冒着热气的茶,“他们……是谁?你还是不能告诉展某么?”
“……”阮明咬了咬唇,“……抱歉。”
“也罢,”展昭起身,紧握巨阙,“你我终究是萍水相逢,也许展昭的品性为人尚不能取信于阮兄,展某亦不强求,但也不愿再被利用,请恕展某无法相助阮兄,告辞。”
偏偏南侠转身就走,不带分毫犹豫。
“展兄留步!”阮明一急,上前阻拦,“我……实在是……”
“连信任也不能给与,谈何为伴。”展昭冷然,“展某并非愚善之人,更何况阮兄还将无辜的玉堂牵扯其中……”
“我对天发誓白五弟绝不会有事!”
阮明话音刚落,身后响起戏谑之音。
“五爷当然好得很!”
火折子的光慢慢走近,露出白玉堂明眸皓齿、似笑非笑的脸。
“玉堂!”展昭大喜,冲上去一把将白玉堂揽入怀中。
“臭……臭猫你干嘛!快放开五爷!”
久违的白耗子的味道,另空放许久的猫好生怀念,明明没多久却好似三年五载般令人念到发颤,双臂间真真切切的拥着这具温热的躯体,那颗心才终于回到胸腔里重新跳动起来。
感受到猫儿心声的白玉堂安静下来,用力的回拥他。
“傻猫别瞎担心,五爷没事的……”
一抬头,对上阮明圆溜溜的眼睛,腾地红了两个人的脸。
展昭也许是个十分好说话的滥好人,这一点曾数次成功坑过他的阮明心知肚明。
说来也许就是个巧合,阮明在急需人手的时候撞上了途经此地的展白二人,展昭武功高强为人宽厚,即便事后知道自己被利用过也基本不会放在心上,阮明实在觉得自己运气太好了,竟恰恰碰上这么个可用之人,虽然他身边跟着一个白玉堂。
阮明只在说书人的口中听过关于这个敢大闹东京都的锦毛鼠,只觉得这就是个做事欠缺思虑、没头没脑的江湖新人罢了,所以并不将他放在心上。
事实证明,小看了锦毛鼠绝对是他的一大败笔。
现在,阮明就不得不面对着事不关己任事态发展的展昭,和知晓前事后咄咄逼人的白玉堂。
所以说上天还是十分关照滥好人的,这不,就在滥好人身边安插一个心思细腻、不肯吃半点亏的铁面阎王,任你如何狡诈奸猾也得是乖乖求饶。
阮明终究在白玉堂得理不饶人的毒舌下坦白一切。
事情还是要从两年前说起。
不同之处在于,阮明并非赶路上京,而是云游至此的旅人。
……
那一年也恰是阮明与展昭结识的第三年,他们在云霄镇偶遇,一同吃酒攀谈后分开。
无所事事故而随处游历的阮明途径这篇密林,原本他是打算绕道走的,只是那阵哀伤婉转的歌声吸引着他踏入这片不归林。
是的,这才是这片密林真正的名字,不归林——去者无归。
阮明不知道自己的第几个踏入这片林子的人,所追寻的歌声似乎总在他的前方,隐隐绰绰的树影和雾气模糊了他的方向,他如这片林子的名字一般,再也无法归去。
阮明迷失在不归林中,整整一年。
故事里的千里红是不归林的长住客,也是那阵歌声的主人。阮明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在这里的,连她自己也说不出来,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千里红却有着绝色的容颜,她的目光含着胆怯和委屈,眸子似乎总是水汪汪的湿润动人。
阮明走不出去,千里红不愿出去,他们相依为伴,在这一年里。
虽然只是一年的时间,但阮明曾多次感觉到有人进入这里,却都消失了,千里红说他们也许都迷路了,毕竟这么大的林子里不可能只有他们的存在,野兽也是常见的。
为了活命,阮明挖了这个地下居所,是他和千里红两个人的家。
他们在相伴的三个月后,在这里拜堂成亲。
……
展昭的指尖轻叩桌面,“阮兄竟娶她为妻了么……”
“没办法,在这种地方待久了还能有其他选择么?那时我以为我永远都出不去了,况且……”阮明无奈的笑,“……我是真的喜欢她,虽然她……有点奇怪……”
“奇怪?”白玉堂冷笑,“五爷倒觉得一个漂亮女人竟甘心居于此处,才是大大的奇怪。”
“白五弟说的是,她的身上有太多太多的秘密……”
阮明喃喃着,陷入回忆中。
……
第四个月中旬的时候,阮明无意间撞见了一个误入此处的女人。
那女子惊慌失措,也许是太过害怕的关系竟死死抓着阮明的衣袖不放,把他当成了唯一的依靠,阮明不忍心,就把她带回了他们的家,当晚千里红怒火中烧手脚并用的将他和那女子赶出了洞屋,甚至用她那尖细的指甲抓花了那女子的脸。
阮明觉得的她无理取闹,索性带着女子去了空地上的茅屋暂住。
但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身边睡着的女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穿着那女子衣服的千里红。
她重新变得胆怯而温顺,面对阮明的质问显得无辜又可怜。
于是,不了了之,那女子就此消失了。
起初阮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女人因为害怕或者其他任何理由而到处乱跑是正常的,阮明虽心善却也不是会为他人而责备自己的滥好人,他重新和千里红住回了洞屋。
直到这样的事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阮明终于不得不怀疑起了千里红。
夜里刻意留心的阮明悄悄跟随千里红出了洞屋,目睹一切。
尖利的指甲轻易划破人类的咽喉如利刃一般,旅人的尖叫戛然而止,只剩下吭哧吭哧的啃咬声咀嚼声相互交错,惊恐至极的眸子在这种声音的陪衬下渐渐失焦暗淡,血色浸染身下的土地,大块大块的肉被撕扯下来。
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只能找到野菜树皮,对方却能拿到肉食。
终于明白,为什么才几个月自己就变得面黄肌瘦,对方却依旧红润动人。
终于明白,为什么时时感觉有人误入却几乎不曾遇见。
终于明白,他只觉艰涩难咬到不愿吃的肉,究竟是什么。
……
“……”迫人的沉静中,展昭面色暗沉,白玉堂几番忍耐才没有吐出来。
阮明脸色麻木无色,单单只是回想就让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发现了我,所以对我的看管严紧了许多,但是她不曾伤害我。”阮明摇了摇头,揉着自己的额角,“我猜,她对我到底是有几分感情的,可是那时的我完全不能接受,我大吵大闹打她骂她,让她根本无法在洞屋里待着,费尽心思的赶她走,然后寻找机会逃了出去。”
“我拼命的跑……拼命的跑……她追着我,她不肯放过我……”阮明哽咽着揪住自己的头发,面色难看至极,“我很害怕,一方面觉得她是爱我的不会伤害我,一方面觉得她会厌烦会在某一天饿到极致的时候像吃掉那些人一样吃掉我,我不得不跑,我只想离她远远地,我想不通我怎么会爱上她,一个恶魔。”
“终于我还是跑了出去,离开了这片林子,回到了现实之中。”阮明在展昭的安抚下慢慢冷静下来,勉强的露出笑容,“我回了家乡,遵从父母之命娶了妻子,我觉得一切已经结束了,这里的一切不过都是一场噩梦,我已经醒来并且安全的活着。”
“但很快,我就知道,噩梦还远远没有结束。”
“在某一天的夜里,府里死了二个人,都是被啃食过的样子。”
“我一看就知道,那是折磨我无数次的噩梦啊。”
“……她,来找我了。”
悠扬的歌声蓦然响起,在这间小小的洞屋里及其清晰,那细腻甜美的女声唱着哀伤婉转的歌谣,仿佛就在耳边回荡,声声凄厉,语语伤人。
展昭拍案而起,紧握巨阙,与白玉堂各守一方,凝神静气。
被歌声环绕的阮明已经软了身子,呆呆的没了神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