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剑》晏平乐

18、立誓

　　楚问站在高高的石壁上，将离海门上下看得仔仔细细。
　　翠叠峰上细小的石砾都在微微震动，久积的黄叶似受到某种神秘力量的感应，疯狂的打着旋。那些落入阵中的武林高手，自觉地停止了打斗，用兵器探着前方的路。原本踏实的路，现在每迈出一步都是虚浮，真如梦中的幻境一般。
　　在阵中踏错一步，便入梦境，幻相丛生，但踏对了方位，翠叠峰还是翠叠峰，一石一木都未有变化。忆梦求元阵的精妙之处就在“梦中有实，实中有梦”八个字。此阵不主“杀”，而主“困”，陷入阵中的人，往前跨一步，都如踩在云雾上，令人心惊胆颤。但真若狠心踏下去，十步之内，必有正途。然而那仿佛将性命挂在悬崖边的十步，又有几人有胆跨出？
　　不相干的人都困在阵中，寸步难行，而真正要捉的人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蓝一黄两道人影带着狂劲的旋风便这样肆无忌惮地吹过那些猫着腰不敢乱动的人。有人甚至招了手，说了声：带我走……那两人看都不看一眼，径直飞了过去。那蓝影是庞英，黄影是徐卓雅。
　　看到庞英，楚问眼前一亮，飞身迎了上去。他在高速前行中，突然一个急停，坠下地来。多年练武的直觉告诉他，前方危险，那危险是浓浓的杀意，从庞英身上宣泄而出，直向自己压来。
　　楚问大声斥道：“庞英，你要干嘛？本公子好好的守着离海门，你有什么不满？”
　　庞英与徐卓雅止住身形，与楚问站成鼎立之势。我与玉娇儿本在石道上，这时也急急跑过来，站在楚问身后。
　　庞英冷笑道：“岳崔嵬都明着救端王爷了，你这卧底也不必隐藏了吧。羊城梦家暗投官府，真让人刮目相看。”
　　楚问怒道：“这不可能！你诬蔑我爹爹也就算了，诬蔑本公子，绝不饶你！”
　　“岳崔嵬带着季匀白从离海门下山，你不拦他，还要狡辩！”
　　“我根本没看到一个人影！”
　　“你泄露机密，坏我大事，我不能饶你。”
　　楚问气得跳脚，骂道：“庞英，你太自大了！是我不饶你才对！什么天下第一，和我比过才知道！”
　　楚问双手一扬，两支飞星镖如两道闪电般，直射庞英。庞英拔剑，无上剑响起凤鸣之声，他只出了一剑，一道弓形光幕应声爆出，正抵住两镖之力。
　　电光火石间，两支飞星镖被击的回旋，插入远处石壁之上，山裂石崩。
　　楚问的身形随风而起，步法移转，身姿飘渺，瞬间，四支飞星镖从四方激射而出，将庞英罩在核心。
　　庞英清啸一声，单提宝剑，冲天而起。四镖在空中交叉而过，气劲相接入，震得飞星镖抖个不停。
　　楚问正等在中间空门处，庞英一纵至空中，又四支飞星镖随影而至，比之前的更快，更厉，更巧！这才是楚家飞星镖绝学“梅花八弄”的真容！没有绝世的轻功，绝世的镖法，分毫不差的内力，根本不可能将这一招完美施展。
　　楚问脸上禁不住露出喜悦的笑容。
　　脚下的四支飞星镖已合围，周身的飞星镖劲头正盛，身处半空的庞英已如困鸟一般，无路可逃。
　　而他也不准备逃。他一手提起宝剑，那古朴的剑身化成一条汹涌的暴泉，源源不断的力量从中涌出，他一剑挥出，如江河巨浪，原本无敌的八支飞星镖便如泥石一般沉入其中，无力施为。
　　八镖坠落，铿锵作响。
　　庞英傲然望着楚问，挑衅之色溢于言表。若换成以前，楚问可能会半真半假的赞声：你功夫真好，能躲就躲了。但今天，他突然很想知道庞英到底有多强。他想知道庞英在与自己对敌时，能有多强，或他想知道自己在与庞英对敌时，能有多强。
　　他亦是高手，亦有与高手巅峰对诀的欲望。这无关江湖，无关恩怨，甚至无关性命。这是高手的使命与本性。书者想要写字，舞者想要起舞，歌者想要开喉，皆是相同的欲望。
　　楚问脸上变得肃穆，纯白衣袍似有光芒闪烁，他双手结印，向胸前一并一推，雄浑真气分切成片，如浩瀚星辰一般荡漾而出。
　　这是“子”飞星镖，或叫“无影”。
　　庞英似乎忘记了切身的处境，竟专心的欣赏起这神秘莫测的一镖。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一念之间，庞英的手动了，他的手势也不是特别的快，甚至每一剑都那么清晰，但漫天的剑雨却像从魔界召唤出来的一般，刹那之间充斥天地。
　　庞英的剑变得朦胧起来，万千的剑影却似太阳爆出的光芒般明亮刺眼。
　　光芒闪耀，却不给任何人温暖，反而磅礴的森寒之气直欲将人心刺透。
　　这威严的一剑挟着致命美感，让人窒息，让人折服。此剑一出，试问天下，谁还敢做庞英的敌人？
　　“无影”消弭，灰尘凌乱。剑的余光似还在荡漾，惹人留恋。庞英收右剑，举左掌，掌上劲气劈空而出，拍向楚问胸前。
　　出“无影”之后，是楚问最虚弱之时，这一掌之力根本不是此时的他能承受的。
　　玉娇儿一声惊呼，纵身向前扑去，直将楚问紧紧抱住，吓得闭上了眼。
　　庞英出掌，迅如闪电，忽地一道黑影穿插其间，庞英心中一动，掌力便向旁错了一错。一声闷响，庞英左掌击中身前之人的右肩。
　　若不是他瞬间移掌收力，这一掌只怕要穿心而过。
　　玉娇儿惊愕地回头，只因这一掌并未拍到她的身上。
　　庞英弃剑，伸手接住中掌之人，怆然叫道：“子默……”
　　颜子默连声咳嗽，鲜血从口中溢出，污了玉颜。即使庞英只有五分不到的内力击在他身上，却让他感觉周身的气血都被打乱了。
　　“为什么？”
　　“他于我有恩，我不能见死不救。”一句话说出，血又涌出。庞英擦着他脸上的血，那一刻竟是慌乱无助。“我杀了你弟弟，这条命还给你也是应当。”
　　“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活着。”
　　“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光，便是和你一起在落阳山上游玩练武的时候，若不是你偷传我内功心法，我早就死了。”
　　颜子默忍不住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鲜血大口吐出。
　　庞英俱痛，嘶声叫道：“你不会死！我给你疗伤！”
　　庞英左掌从颜子默身上骤然掣出，连点他肩头诸穴，止住流血。然后将右掌放在颜子默后背，向他体内注入真气。
　　颜子默一声痛哼，额头冷汗淋漓而下。
　　庞英慌忙收掌，不知如何是好。
　　一声轻柔的叹息响起，徐卓雅飘身落到一旁，说道：“他血脉受创，你给他再多的内力也是无用。”
　　庞英一手托住颜子默，另一只手向地上一招，长剑入手，他凛然望着徐卓雅，怒问：“你意欲何为？”
　　徐卓雅纤指一举，一枚丹药夹于指间，她说道：“这是‘妙莲丹’，可保他七日不死，你再去找秋明老人，救他性命。”
　　庞英眼中锐光闪烁，沉声说道：“说出你的条件。”
　　徐卓雅淡淡的一笑，说道：“两个条件。其一，你不称霸武林；其二，永不与季匀白为敌。”
　　庞英郑重点头，毫不迟疑的说道：“我答应你。”四字出口，掷地有声，宛若誓言一般镂刻进岩石之上。
　　君子一诺，永世无悔。
　　连徐卓雅都有些不忍，这无异于逼迫庞英自埋其才，亲藏宝剑，他能甘心吗？
　　庞英脸上没有一丝动摇，他还剑入鞘，伸出手掌，等着徐卓雅给出妙莲丹。他眼光灼灼，口中说道：“庞某起誓，徐姑娘信不过吗？”
　　徐卓雅肃然，亲自走到庞英面前，将妙莲丹双手奉上。
　　庞英道了声“多谢”，拿起丹药，喂颜子默吃下。
　　从此，无上剑庞英绝迹江湖，但坊间盛传落阳山上一善笛之人，是隐世不出的剑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