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宋小钗》山月水风

4、第四章 水烟暖

　　宋小钗揉了揉眼睛，蹬着鞋子跑下床来，却四处找不见宋老毛和画千流的影子。
　　桌上还摆着千家肆的酒瓶子，瓷白的瓶身上面还上着青色的彩釉，浅浅淡淡的模样。她爬上去，凑着瓶子闻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舔了几口，唔，果然是好味道。
　　宋小钗撒开丫子在外面疯跑了一圈，还是没有见他们俩的影子，她无奈只好跑去问常年蹲在村口玩泥巴的二愣子，问他有没有见到过她老爹和一个白衣男子出去过。
　　二愣子正在用童子尿和稀泥，他看了她一眼，道，“你以为这世上有免费的东西么？你拿什么来交换我的消息？”
　　宋小钗火了，心想你这小子，哪次我有好吃的没有分给你一分？当然大多数时候是二愣子直接抢了宋小钗的东西。她在四处张望了一下，见得旁边的草地里有一块深绿色的石头，便去捡了跑回来，道，“诺，我老爹说了，这种东西叫做青雘，可以拿来画画的。”
　　二愣子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道，“宋小钗，你以为你真的能糊弄我？这东西满大山都是。”
　　宋小钗看了一眼四周，却是如此。她硬着头皮道，“你看啊，这个跟其他的石头是不同的，首先，这是我宋小钗送给你的，多值钱啊。再次，你看这石头，这么圆，这么饱满，就像一颗鸡蛋一样，多难得啊你说是不是？最后，这颗石头寄予着我对你的厚望，希望你在画画这一方面，能够精进异常。所以啊，这个东西是很珍贵的。”
　　二愣子一听这话，也不废话，接过青雘装进怀里，嘟囔道，“那既然这个东西这么贵重，那我以后就用它来作为聘礼，迎娶你吧。”
　　“啊？”宋小钗往后退了几步，捂着根本没有的胸部。
　　“开玩笑的，看你瘦成那个样子，谁会稀罕娶你？身无三两肉，还妄想嫁给我？”
　　宋小钗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他一下没有站稳，脑袋直直地扎进他刚刚和的稀泥里面，宋小钗一愣，随即抱着肚子在一旁哈哈大笑起来。二愣子抬起头，整个脸被糊了一层黄色的泥巴，还伴着一股尿骚味，道，“宋！小！钗！”
　　“有！”
　　“你还要不要消息了？”
　　糟了，光顾着玩了。她赶紧拉着二愣子到一旁的小溪边，一手抠下他面上的泥土，道，“我老爹不见了，村子里寻遍了也找不到他的踪影，我害怕他……害怕他不要我了，所以才来问你消息的，谁知道你竟然在这种关头来刁难我，我一时手快嘛。”
　　她一面低头解释，一面却笑开了花。她知道二愣子这人虽然脾气不好，也爱逗她生气，可是却也是最见不得她难过的。果然，二愣子一听这话，道，“没事，我不怪你就是了。”
　　脸已洗净，宋小钗掏出手帕为他擦了脸，道，“那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见了他们出去了么？”
　　二愣子歪着头，想了许久，道，“没有，今天我在这里玩了一天了，连个毛都没有见过。”他低头又思索了一会儿，道，“不对，有一只蜈蚣爬出去过，我想想啊，它的脚好多，我数了一下，居然数不清楚。”
　　宋小钗哭笑不得，她冷着脸将手帕塞给二愣子，道，“既然这样，那便算了吧，我自己去找。”
　　说罢，她匆匆跑回家去，二愣子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上，攥着那带有浅淡梨花香的帕子，嘿嘿一笑，又将怀中那青色的石头拿出来包起来，继续跑到一边和稀泥去咯。
　　宋小钗回到屋里，撅着屁股将屋子里翻遍了，才见最开始压在酒瓶子下的一张纸条，上面写道，“小钗，为父出去几日，若是半月未归，我会让千流回来找你，带着此玉去钟山找虚明道长，切记。宋之明。”
　　短短的几个字，却让宋小钗疑惑不已，她老爹要去哪里？
　　小时候的事她记得模模糊糊的，在她的印象之中，好像就从来没有见到过她娘亲的踪影，可是在梦里，她却总能梦见一个穿着蓝色曲裾的少妇，看着她柔声道，“小钗，小钗，我好想你。”她的眉目婉转清丽，容貌卓绝。她的面上永远带着淡淡的笑容，那样张着怀抱看着她。宋小钗虽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潜意识却是觉得她就是自己的母亲。
　　她往前走了几步，一头栽进她的怀抱里。少妇的怀抱虽是虚无的，却又是让她感觉那么真实，就连她轻声的叹气，都是温润的。
　　她与老爹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每每见着别人家的孩子能够依偎在母亲怀里撒娇，她便会去问宋老毛，自己的娘亲去了哪里。也只有她这样问的时候，她老爹才会停下嬉皮笑脸，揉着她的脑袋，道，“去了很远的一个地方啊。”
　　这十来年岁月里，她从来没有见过老爹出去，就是连生活的必备品，也是请旁边的赶集的村民给带回来，那么他出去，到底是要找谁？要干什么？
　　宋小钗在家里乖乖地等了十日有余，却依旧没有等到宋之明，待到十五日以后，画千流果然如期而至。
　　彼时宋小钗正在院中数蚂蚁，远远地便看见一个白衣少年在门口望着她，她一激动，忙站起来挥手道，“千刀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画千流正打算风流倜傥地往里面走，一听这话，脚下一趔趄，差点扑倒在地，他咬牙切齿地看着宋小钗，道，“说了要叫千流哥哥。”
　　“是，千刀哥哥。”
　　宋小钗涎着脸皮凑上去，道，“宋老毛有没有告诉你他去了哪里？我都找不到他。”
　　“没有。”画千流一愣，道，“他只说了让我十五日之后来接你去钟山，别的没有说。”
　　宋小钗应了一声吗，心中颇不是滋味，从小到大，她就从来没有离开过老爹一步，有什么样的事情，会让他离开这么久，都不曾出现，还是以一种不告而别的方式。“恩，没事了，钟山是哪里，很厉害么？”
　　“钟山啊，是一个好地方，你爹爹和你娘亲便是在那里认识的，我们还一起在那里学艺，一起逃出来玩啊。”画千流微微一笑，细数着过往的事情，那个时候，却是好像很遥远的事情了，其实，不过是十来年，不是么？
　　宋小钗将门锁上，最后看了一眼这生活了十几年的屋子，夕阳淡淡的余晖将这屋子点染，她从来没有觉得过，这房子会这么美，美到自己不舍得去离开。
　　画千流靠在门前得到梧桐树上等着她，许久，才道，“走吧，再不走就没有地方留宿了。”宋小钗应了一声，小步跑到他面前，拉着他的衣袖，低着头并不言语，画千流叹了一口气，这样的小宋子才是一个小孩子模样。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往村口而去，二愣子还在那里和稀泥，他一见宋小钗，忙将手中的活计停下，看着她道，“你要去哪里？”
　　“钟山，我爹爹叫我去。”
　　“还回来么？”
　　“不知道，看我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吧。”
　　二愣子愣愣地看了她一眼，突然仰头看着画千流道，“你是谁？为什么要带这个丑丫头走？”
　　宋小钗勉强一笑，松开画千流的衣服，看着二愣子，认真道，“二愣子，你知道么，我爹爹不见了。我找不到他，我只能跟着千流哥哥，去找我的爹爹。”不知为何，二愣子心中一阵感慨，他将宋小钗护在身后，面色不惧地盯着画千流道，“宋先生不在这里，这个丑丫头就交给我了，我会叫我娘做好吃的给她的，你不用管了，你走吧。”
　　宋小钗揪了他的衣服，道，“二愣子，我爹爹让他来接我的，以后咱们俩可能见不着了，但是我会想你的。”
　　话一出口，宋小钗没有哭，二愣子的泪水却是扑簌簌的落了下来。他郑重地拉住宋小钗道，“等我一刻钟。”话音未落，二愣子便跑的没影没踪了。宋小钗看着二愣子消失的地方，愣了半晌，却是瘪了瘪嘴，想哭却又不敢哭。她毕竟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爹爹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离开了生活了十二年的地方，前途的未知让她感到害怕，与迷茫。
　　画千流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头。小女孩发育的不是很好，才刚刚到他手臂的位置，他很轻易地就能看到她轻轻垂着的眼眸，只是长长的睫毛下面，隐藏着什么样的情绪，却是不知晓了。
　　“小钗，”他的双手握住她的肩，唤她做小钗，而非小宋子。“无论前途发生什么事情，一定要笑着面对，知道么？”
　　宋小钗并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或许是父女连心，她对于父亲的去向，有些担忧，而他，却是隐隐地预料到了，宋之明去了哪里。
　　不过一刻钟，二愣子便匆匆跑了回来。与刚刚的邋遢劲不同，他现在换了一身新衣服，可是衣服皱皱巴巴的，还不如刚刚那一身看着顺眼。
　　“丑丫头，咱们走吧。”
　　“啊？”宋小钗看着他，不明所以。
　　“啊什么啊，还不赶紧走？待会儿天黑了，路就不好走了，特别是树林里面多有野兽，专门吃你这种瘦瘦巴巴的丑丫头。”二愣子心情似乎不错，一路与宋小钗说说笑笑的，只是在身后的村庄即将消失的那一刹那，他顿住了脚步，然后朝着村庄的方向，凝望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