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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剖肝沥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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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介安径直向前走着。
谢三一言不发地跟着他,他能感觉到段介安隐隐的隔阂,于是快步跟了上去,一手按住段介安的肩膀,深深吸了一口气:“介安!你若对我有什么不满不妨直言。”
段介安转过身,目光凛然地看着谢三,缓缓说道:“三爷,我有时候实在很困惑。你说的话,到底有几分是真,又有几分是假?”他的神情有些黯然,“我一直很敬重你的为人,只是如今,我却不知道,我心里面那个大义凛然顶天立地的谢三是否真的存在过?”
谢三的手缓缓垂下,眸中涌动着深深的哀伤,他似乎是悲痛地看着段介安,脸上的神情既震惊又落寞。
“你疑我?”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介安,你竟然这样看待我么!!”
段介安抬起下颌,目光却是逼人:“三爷在地宫中对冷云峰的一番情意难道真是在演戏么?”他叹了口气,“原是我段介安愚钝,看不清人心。只是,五年前那个义薄云天的谢三爷去哪里了?”
谢三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段介安,陡然地,他哈哈大笑起来,连眼底都染了血色:“所谓的兄弟情义原来竟是如此不堪一击!段介安,当日皇天后土歃血为盟立下的誓言竟抵不过外人的一句话么?”他厉声道,“不是你看不清人心!看不清人心的,是我谢三!!从此,你我天涯两端,不复再见!”言毕,转身便走。
段介安愣在当场,呆呆地看着谢三笔直而孤独的身影一步一步缓缓向林中走去。他的心底滋生起一丝怅惘,不由地大声唤道:“三哥!”
谢三却没有停下脚步,依旧不紧不慢地朝前走着。段介安疾步追了上去:“三哥留步!”
谢三终于止步,缓缓转过身,脸上却带着讽笑:“谢某怎敢当?”
段介安道:“原是小弟鲁莽了,不该口不择言。”
谢三仰天一笑:“介安,你可以质疑我的行事,但怎可以……怎可以质疑我谢三的为人?连自己的兄弟都不相信自己,大丈夫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他大力拍着自己的胸口,几乎目眦剧裂,“介安!你可知道我心里有多痛吗?你可知道我心口被你狠狠插了一刀!我宁可方才死于陈贼之手!至少每年清明,你还会想到我这个三哥!”他大喝一声,竟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段介安大惊失色,忙伸手扶住谢三:“三哥莫要吓我!原是小弟的错!”
谢三勉力露出一个笑:“介安,你没有错。我确实用计挟持了冷云峰。”他的唇角淌着血,脸色亦是苍白,“古人云,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我当时看你要与我同死,万分焦急。我一人殒命倒是无妨,怎能连累于你。况且,大业未成,你若随我死了,谁来号令清社?岂不是要将天下权柄彻底交予陈贼之手?”他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从指缝渗出,目光却是一片赤诚,“大丈夫岂能被儿女情长所牵绊?即便冷云峰从此恨我入骨,再不肯原谅我,我亦无悔!”他长叹一声,低低吟道,“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父母且不顾,何况子与妻?介安,自古,情义不可两全。昔日程婴易子而救赵氏孤儿,要离杀妻断臂刺杀庆忌,岂不念至亲骨肉?然则,君子死社稷,大义当前不能违啊!”
段介安喃喃道:“是我误会了三哥的一片苦心。”他心中一震,突然觉得自己方才所想所念皆是不堪一提。又想,若是换做自己,怎愿牺牲阿媛的性命来成全大义?谢三为了结义之情竟能如此,果非常人所能及,心里对谢三的敬重不免又多了几分,于是低声道,“只求三哥莫要再怪我。”
谢三却只是怔怔地回望着身后苍翠连绵的山峰,眼中缓缓流下泪来:“只是,我的苦衷,他一生一世也不会懂了。”
段介安欲安慰他几句,一时间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觉得谢三和冷云峰之间的纠葛之深,非外人所能置喙,其中甘苦,亦只有谢冷二人自知。
过了许久,谢三才淡淡道,“介安,此地别过,后会有期罢。”
段介安一怔,急道:“三哥此话怎讲?你还不肯原谅小弟么?况且,你负了伤,又要去哪里?”
谢三神色凄然:“洪惜已死,清清的大仇得报。我想留在青州,好好陪陪清清。更何况,我数月未回流花溪,寨子中定又搁了许多事。如今,郡王已平安。杨大哥和令狐夫人也同去了六洲城,我便也放心了。”他拍拍段介安的肩头,“三哥怎会怨你?”
段介安道:“三哥不随我回京么?父亲本来已给你在京中置下了一个闲职。”
谢三正色道:“谢三不过一介草莽,玉堂金马于我格格不入。京中繁华,于我不过浮云。况且,功名二字自古困人。谢三只求大义,非图富贵。然则,介安若有用到谢某之处,刀山火海,义不容辞!”
段介安叹息道:“天下能视功名如粪土者,能有几人!”他深深作揖道,“三哥实在叫人佩服。”
谢三哈哈大笑:“知我者,介安也!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他又道,“介安回京后,第一要小心陈贼,若有急事,可派人来流花溪找我,我一定快马加鞭赶来!”言毕,与段介安击掌而笑。
谢三送段介安到了官道,两人依依惜别。见段介安走远,谢三才折回北上,一路心事重重地往流花溪去了。
只是,二人尚不知,此地一别,待到再相见之日,已是天翻地覆,风起云涌了。
(第二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