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春秋》夜饮东坡

102、第一百零二章

　　外面却是一副晴朗模样，太阳高悬，光芒普照，先前那些雨云散得一干二净，仿佛那场惊心动魄的暴雨只是朦胧之中模糊的梦境。但是有风，其自北方而起，狂猛呼啸刮过，与这明丽日子对比迥异鲜明，令人心头微跳，带来本能的不适之感。

　　不远处的海面上水流急速流动，倒似是有一只无形无色的巨手在海水之中翻涌搅动，将这浩瀚汪洋捣成一锅糊粥。水波翻涌，愈往不远处愈是流转极快，凶悍跳跃的浪花划出道道白线，远远瞧来，倒好似有人在这汪洋大海之上泼墨挥洒，以蓝白之色，画出了圈圈阴阳之图！自他们船只所在之处已是隐隐形成回流之势，强大的引力正将他们拖向不远处的漩涡中心，若仍听之任之，只怕不过盏茶时分，他们这三条孤船便要被生生拉落海底！

　　苏婳大惊，也顾不得再职责手下疏失，急忙拉过张无一询道，“可有甚么好办法能绕过这处么？”他虽然智计卓绝，航海术上也不过粗浅知晓，却是不如行家张无一了。

　　张无一眉头紧锁，半晌一叹道，“只怕……极难。”

　　方剑吟道，“若真避不开，我们可否……？”

　　张无一微微呆滞，一会儿摇摇头，“这漩涡又大又深，引力极强，只我们这三条船，纵然加固过，却也经受不起那……螺旋冲撞之力。”

　　苏婳一怔，又喝道，“无论如何，总要想些法子才是，莫非便生生坐以待毙不成！”他声音一扬，纵然风声大作，却也清楚传至船中每个角落，字字清晰可辨。

　　“所有风雨楼门人听清了！我们风雨楼自立楼而来，一百三十五年间从未曾出过不试便言败的懦夫！今日我苏婳与诸位生死存亡，同舟共济！前可生，后为死，生死不在天定，只在我们一念之间！若有胆怯者，现在便可跳入海中自求解脱，但若真是我辈江湖儿郎，便豁出命来，与我去闯上一闯！奈落黄泉，我苏婳自当与诸位共饮上一杯酒，路上也不寂寞！但若有幸得生，才是真真江湖闯荡，不安天命，不堪白走了这一遭！”

　　他声音清朗，话语间却满浸豪气，风声大作中令人忽觉荡气回肠，即为江湖儿女，自当全力以赴，且去试上一试再说！

　　风雨楼众人齐齐道，“是，楼主！”

　　这一腔冲天而起的热血豪迈，竟仿佛吹散了这无边无穷的压力，拨云现日，令人心头一振。

　　苏婳哈哈大笑，“不错！这才是我风雨楼门人！今日危难之际，旁的虚话无需多说，我们便来会一会这不归海罢！”

　　他这会儿倒不似先前翩翩君子一般矜持模样，区区几句话便勾得这三船汉子气血上涌，大减畏惧退缩之心，又可见他广得人心，深受信赖。方剑吟心中暗叹一声，风雨楼乃是天下三大势力之一，果然能做得副楼主一位的，实非侥幸无能之辈，慕容逐风竟舍得将这般人才放来冒险出海……中原武林只怕岌岌可危，情势严峻。

　　他一念便过，眼下这光景却是容不得他胡思乱想，正待开口，“苏楼主，可有甚么我能……”

　　船只却猛地剧烈一晃，生生沿着漩涡轨迹划过了大半圈子，船板被洋流撞击旋转之力压迫得吱吱作响，加之受风力助虐，船上桅杆晃了几晃，竟是自中间蓦地截断，狠狠向他几人头上倒下！

　　四人之中，方剑吟与方萧岱虽继承了剑师真气，但临敌经验不足，运用尚不娴熟，方剑吟姑且算得上半个武林高手，方萧岱更是不堪一用，而张无一虽精通航海之术，于武学上却是个二把刀，关键时刻也慌了神……若论武功为上，倒是苏婳。此刻桅杆气势万钧地压了下来，正正便要砸在最近的方萧岱身上，后者惊了一跳，第一反应却是转身便要将方剑吟推开，方剑吟亦如是，关心则乱，竟似是忘了自己一身功夫，一把便抓住了方萧岱背过身去，正是打算以自己肉身硬抗了！

　　危机关头，倒是只有苏婳一个清醒的了。纵然情势紧急，他瞧见二人这般生死相许模样，也不由在心里叹口气，口中喝道，“二位让开！”一边使了个巧劲，手腕转了半圈，一吸一吐，将方家兄弟二人推到了一边安全之所。

　　于是那桅杆便直直向着他来了，张无一急道，“楼主！”

　　苏婳仍有余力，沉沉道了声无妨，这桅杆虽然粗重，却并非超了他所能。一边看清了方向，便要施力将它击入海中。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纵然聪敏如苏楼主者，却也挡不住老天要跟你开开玩笑，耍你一耍。

　　苏婳正算准了桅杆轨迹，掌力一吐，偏偏莫名刮来一道强风，将这粗大木柱带偏了半分，也恰巧便由了这半分，苏婳精准的一掌竟是走空，不偏不倚擦着桅杆击入空中，半点儿没派上用场。

　　然而此刻他一掌已经使老，若待换招发力，却已不及，只得眼睁睁瞧着那夹带狂猛风力的巨物尤是威压加倍，调了方向狠狠砸向自己头上！

　　苏婳悚然一惊，危急关头却也由不得他多想，只得下意识护住了要紧要害之处，又将全身真气调至最强，只盼拼着受些皮肉之苦，也免于重伤！

　　张无一急得声音都有些扭曲，一声楼主倒似是要喝出血来，一旁方剑吟并方萧岱亦是心头巨震，眼见苏婳便要被砸个正着，三人不约而同便上前协力，却是为时已晚，再来不及！
　　便在这揪心一刻，一道漆黑剑影破空划过，如同流星坠世，其力之强硬，其速之飞快，倒好像人眼花了一般，捉都捉不住。说时迟那时快，那道剑影后发先至，顷刻之间便赶了先，从个刁钻角度撞上了桅杆，将那比之粗大不止数十倍的巨物撞飞出船外！又因是劲力使得巧，那黑剑倒是未曾随着桅杆落入海中，反是因这一撞之力，叮当一声轻响，落在了甲板之上。

　　瞬间一波三折，令人目不暇接，应变不及，但总好在最后无人受伤，已是最好之局面。
　　适才风波骤起，情势紧急，有一人倒似是闲庭信步，身影半分未见摇晃，一步步走了过来。待得近了，他手掌微微使力，便将那柄黑剑吸回手中，剑无双这才回过头看了一眼，微微皱眉，口中却道，“如此倒是不妙。”

　　苏婳惊魂初定，但他毕竟是为大事之人，几个吐息便回复寻常模样，上前拱手行了一礼，“多谢剑大侠施予援手，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剑无双淡淡点了点头，倒是半点未曾放在心上模样，一双黑不见底的眸子扫向远方海域，口中道，“只怕我们今日……倒是避不开那道漩涡了。“

　　几人猛地回神，亦是随他目光所向，待见得眼前景象不由大吃一惊！

　　原来那漩涡吸力之强，只在几人适才分神半晌，却将三条船只已然拉入边缘之所，三条铁索绷得紧紧，风浪飘摇之中轻轻作响，只怕随时便要被拉断！刚才那道莫名其妙的风，想也是由于此了！

　　自他们此处瞧来，漩涡中波浪螺旋之形已是清清楚楚，离开稍稍远些有数只木桶并大箱正于水中载沉载浮，想是由他们船上动荡之时掉落下去的，那厚重木板在这般巨浪之中倒成了极其渺小脆弱的一点，随着回环浪花飘飘落落，时时被无形之水狠狠绞住，发出吱呀之声，又因体积较小，漂得离漩涡中心更是近些，不多会儿，几人便眼见那些木桶木箱终于不堪压力，络绎被压成了碎片，很快便被远远卷走，连瞧都瞧不见了！

　　方萧岱急道，“如今可要怎么办！”

　　苏婳亦是一个头两个大，他适才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此刻脑子里多少尚有些混乱，竟是缕不清思绪，一时竟接不上口，其余几人更是束手无策，只怕眼睁睁坐以待毙。

　　方剑吟心中亦是混乱，诸多事自他脑中滑过，却模模糊糊抓不住重点，只是心焦如焚，喃喃道，“究竟是甚么！是甚么！掌月教自然不会指向一条如此绝路……定是有甚么法子，甚么法子可以……”

　　他这般急如热锅蚂蚁，其余几人也好不到何处，只是焦头烂额聚在一处，想不出半点主意来……如此关头忽有一人沉声道，“掌月教可有甚么物事线索？”

　　正是剑无双，纵然如此情势之下，他仍是不动如山，面目镇定，好似一盆冰水迎头浇下，令人微微清醒。

　　“物事……线索？”方剑吟喃喃重复，忽而一惊道，“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