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春秋》夜饮东坡

103、第一百零三章

　　“地图？”苏婳微微一愣，却是方萧岱与自家师兄心意相通，相知甚深，方剑吟才一张口，他心思一转，便明了他话中之意，急急道，“我们自掌月教密地中带出的地图，放在哪里！”

　　张无一怔了怔，“便在房间之中的抽屉里了……”但那地图我已瞧过百十遍，点点都记在心中，又有甚么稀奇？可惜这后半句话还咽在喉间，方剑吟已是当先冲了回去，众人彼此望了数眼，纵然一头雾水，也随在其后，只张无一留下外面，指挥众人竭力避开漩涡。

　　几人进了屋子，便见方剑吟凑在桌子之前，一双眸子紧紧盯住那张薄薄绢布一动不动，似乎要将它生生瞧出个洞来。苏婳略觉莫名其妙，但许是方剑吟发现了什么脱困之法不成？纵然眼下实际瞧来千难万难，毕竟他们自掌月教中走了一遭，或许便真有甚么隐秘之处，却教他看了出来……如此，他虽然心中疑惑，亦悬着一线希望问道，“方兄，可发现什么了？”

　　方剑吟却是半点未曾抬起头，仍是紧紧瞪着地图，弄得苏婳十分尴尬，干笑道，“方兄如此关注集中，倒是我唐突了……”

　　苏婳向来对他二人极好，也没有架子脾性，方萧岱倒很是喜欢他，此刻私下捅了捅方剑吟，低声道，“大师兄，你可是瞧出了甚么不对么？”

　　方剑吟愕然道，“甚么？”他一时被惊起，声音放得大了些，引得苏婳与剑无双都望了过来，方萧岱不由面上微红，讷讷道，“苏楼主适才问你，可是瞧出了甚么不对来么……”

　　方剑吟微微沉吟，“是，也不是。”他手掌压在地图上，因急迫大力，将那布绢拉起了微微涟漪，“只是我瞧这地图有一处奇怪，方才突然想了起来，便想着再瞧上一瞧……”

　　苏婳为人大度，半点不以为忤，只追问道，“是甚么？可有脱困之路不成？方兄无需介怀，是与不是，我们几个一处合计合计才是。”

　　方剑吟微一迟疑，低声道，“我瞧了又瞧，正是这处……”他手指移动，正正压在标示漩涡那处。

　　苏婳垂头一瞧，失望道，“不便是漩涡，又有甚么问题了？”

　　方萧岱跟着看过，也摇了摇头，不解大师兄言下其意。

　　倒是剑无双走了过来，认真瞧那地图，半晌道，“这条路线……倒是有些古怪。”

　　“路线？”苏婳奇道。

　　“不错，正如剑大侠所言。”方剑吟低声道，手指轻轻滑动，“你们瞧这里，标注路线这条墨迹却是直直穿至这漩涡中心，而非避开漩涡绕路而过……我先前便觉哪里奇怪，此刻想来，正是此处了。”

　　“中心……？”苏婳低声重复了一遍，而后惊道，“方兄你！”

　　方剑吟见他这般模样，心中却愈发坚定，沉声道，“正是。”

　　苏婳面上发白，“如此，如此实在……”他连道两个如此，竟是有些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勉强道，“……如此实难令人信服。”

　　方萧岱这会儿也明白过来，迟疑道，“大师兄，你可是指……我们竟要到这大漩涡中心去么？”

　　方剑吟点点头，“想必正是。”

　　苏婳此刻见方剑吟挑明了，不由怒道，“如此岂非是去送死！我风雨楼这些人手虽然甘心报了一死之心，却也不是白白来将自己淹死在海底下的！”听得方剑吟之意，纵然沉稳淡然如他，也不由动了真怒。

　　方剑吟叹口气，低声道，“苏楼主莫要生气……但我想来又想，虽然这件事听来匪夷所思不可理喻，却是……却是唯一说得通的。”

　　苏婳气急，“只要稍微带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要海上避开漩涡，如今生生将自己往死地里送的竟成了合理之事，简直是白日做梦罢了！”

　　方剑吟道，“苏楼主且听我说，其一，纵然我不晓航海，却也知道这漩涡定然不是瞬间便形成的，可我们今日一路本来平静，却突地凭空冒出了这么大个漩涡挡路，岂非古怪？其二，掌月教虽然避居海外，但其人才之能之广，定不会指出一条绝路来，何况这地图乃是留予教主护法回归教中之用，怎地会为自己人设置这许多弊端一条路？其三，掌月教机关奇诡，又谨慎十分，纵然绘制了地图，想必也要留下些法子骗走误入的外人……这漩涡岂非十分合用？其四，这漩涡虽然险，但若是广大的一只船队，拼着损了一两只船，却也非不能全力脱逃，而此处远离内地，至多有些商船往来，定然俱是大型船队，非我们这般三只孤船。其五……却是我个人猜测了，掌月教处处俱有心思，如此重要一张地图，被层层护着锁于地宫，只有教主护教取得到，定然非随性粗糙乱制，而是一笔笔均有用意。故而依我来看，想必这路线……便怕是这样的了。”

　　苏婳愣了愣，他这一二三四五点分析下来，竟然很是合理，纵然心中仍是大叫荒唐，却已是不由信了几分。可他毕竟是这船上做主之人，只得苦笑道，“方公子几句话轻轻松松，却没有半点证据，全是臆测之言……我这三船人的性命，怎能便依着猜想，全数送去一试生死？这事儿可没半分反悔的机会。”

　　方剑吟正待解释，方萧岱却开口道，“刚才张先生也说了，如今这漩涡是避不过的，我们若拧着劲儿往外跑，说不定坚持多久，倒不如冒险一试，却有一半的生机！”

　　苏婳闻言苦笑，仍是迟疑未定。如此却也不怪他优柔寡断，实是如今这般境况，任是谁都不能立时下定决心，这众多一心信赖于他的下属，如今生死只怕全在他一言中间，遑论中原武林风雨飘摇，楼主尚等着这边的消息……他怎能轻轻松松便将这些人命与希望随手放上秤杆？

　　这时，却是剑无双低声道，“不成功，便成仁。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苏婳闻言愣住，终于咬牙道，“不错，如今既然没了旁的路，哪怕是死途，也只得闭眼走到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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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纵然苏婳下定决心，却也并非他一人说行便行，风雨楼规章极严，虽是上下有别，却并非泾渭分明，如此一条死中求生的路，旁的人信是不信，从与不从，却也不是板上钉钉，轻而易举。

　　苏婳简单谈了几句，便道要出去说服众人，方剑吟踏上一步，沉声道，“我同你一道……”

　　“不必。”苏婳回头淡淡道，“这是我风雨楼中事，既然是我拿定了主意，便由我去说才是……方兄且留步。”又苦笑，“如此，倒真是为我出了个难题啊……”

　　叹息悠悠未散，他已经转身走出船舱，远远听得他召集几位得力手下的声音。

　　方萧岱疑惑道，“大师兄，他为甚么不愿同你一道去？”

　　方剑吟也随之轻轻一叹，“第一，如此重大决定……生死存亡，确实不是你我二人插手得的，第二……”

　　“他正是回护于你二人。”声音低沉，竟是本来安静无语的剑无双。

　　未曾料到剑无双竟会突然开口，方萧岱被骇了一跳，张口结舌，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方剑吟虽然也惊异于剑无双此刻插话，转头对他点头一笑，又对方萧岱道，“不错，我二人先前已经引了不少人憎恶之心，若知道如此匪夷所思之路却是我们提出的，只怕更要引起抵触，到了极处，只怕遗患无穷……”他抬头望向窗外，“如此倒是要多谢苏楼主，将这一竿子事揽到了自己身上……”

　　方萧岱心中反复琢磨过，也不再出声，三人一时却陷入了沉默之中。

　　许是不过短短时分，又许是漫长……待得再有人推开舱门，方萧岱与方剑吟一起抬头望去……进来的人是张无一，他见到二人盯盯地望着他，抬手抹了抹额上汗水，“我们如今已经调转航向，往漩涡中心行去，只怕要有些颠簸……”话到这里，他长长叹息一声，“甚么坎坷，若能取那半数闯了出去，才是要务！”

　　方剑吟与方萧岱对望一眼，只觉心中石头放下了一半。

　　张无一之后，又有一人跟了进来，正是苏婳，他面上淡淡含笑，又是平日里从容淡定的那位风雨楼副楼主了，目光微微一转，他轻声道，“前路叵测难行，今日有幸与诸位同闯这不归之海……生死之前，妄谈其他，但若有幸得生，自当弹冠相庆！若万一不能……黄泉路上大家作伴，倒也不枉！”

　　方萧岱喝了一声，“好！既然有了苏楼主如此豪迈之言，我们又怕了甚么！”

　　方剑吟也笑道，“不错，既然到了此处，自当生死置之度外！我江湖儿女刀头舐血，凶险之处，大好头颅便是悬在手中，无论如何，先闯上一闯才是！”

　　剑无双虽然不语，但手中长剑轻吟不绝，却也隐隐与众人相合。

　　苏婳笑道，“不错！如此便待我们过了这一遭，破了这不归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