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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冤家(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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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冤家(上)
天将拂晓,一阵马蹄声踏破老街沉寂,却是一位白衣散发俊俏少年同着一位瘦弱姑娘。两人俱是衣饰不凡,少年面上带煞,面上带了几分风尘之色,那瘦弱少女便更狼狈了些,衣衫发髻俱个散乱,偏是顾盼之间,一双妙目灵动异常,两人一骑,俱是小镇上难得一见的人物。悦来客站掌柜的眯缝着眼睛瞧了一瞧,忙躬身迎上前道:“白爷,您回来了?”因向后张望,俊俏少年脸色铁青,下马将手中马鞭随意丢给掌柜的,不耐道:“别看了,只有爷一个,上房可收拾好了?”掌柜将马鞭抱在怀里的忙不迭赔笑道:“五爷放心,一早收拾得,被褥照爷的吩咐都是新换的,熏了檀香,保您这次住下就不想走了。”少年眉头一皱,边上楼边道:“熏什么香,怪里怪气的。”掌柜的一叠声道:“是是,这就叫人撤了。”少年头也不回摆手道:“罢了,爷要歇会,叫人不要打扰。”
昀儿见白玉堂不理自己直奔上房而去,忍不住道:“喂,姓白的,你什么意思?我怎么办?”白玉堂朝天翻一个白眼,转过身来,以手抵额仿佛不堪其苦:“啊呀,差点忘了,” 指指昀儿,向掌柜的道:“带这个霉干菜去洗一洗,一身霉味,熏得爷头疼。”
昀儿愤愤骂道:“臭老鼠,死老鼠,滥老鼠。”原以为白玉堂会像方才一样气急败坏反唇相讥,谁知他却无事人一样,只伸了个懒腰哈欠道:“好困。”咣当一声,大门一合,若非昀儿躲得快些,只怕手脚要被门夹住。昀儿狠狠砸门,奈何白玉堂始终不理,掌柜的心疼不已:“姑娘,莫砸了,热水已备下了呀。”掌柜的招来伙计,伙计笑嘻嘻道:“姑娘,请罢。”
伙计将昀儿带到后院一处较为偏僻院落,外间乃是堆放杂物之用,里面一间里面摆着一只硕大木桶,一扇木窗高高砌起,胡乱钉了几枝木板,里面挂着破布窗帘子,呼呼透着风,昀儿不由皱眉。
伙计说道:“客官稍候,小的这就打水去。”因要接昀儿手中包袱,昀儿警觉,一把擒住他手,道:“你干什么?”
昀儿武功平平,这一下却力道甚大,伙计吃痛啊的一声撒手,无辜道:“小的帮您把包裹收起来啊。”昀儿见那伙计手腕上红肿一片,顿有几分不好意思,道:“小二哥,对不住啦。我被偷儿吓怕了,你别生气啊。”伙计揉揉手腕,鼓眼睛道:“我哪敢,您是那位白爷的人,小的哪敢生您的气。”有钱人家子弟带姑娘私奔,也是常事,开店的这般情景见得多了,店家却都是心照不宣。昀儿哪里知道这些,见那伙计说话半吞半就,加上几个古怪笑容,昀儿恍然猜出几分,又羞又气,“你胡说什么,谁是他的……我们可不认识……”
伙计道:“这么凶,还说不是他的人。”
“喂,你……”昀儿还要说话,那伙计却捂着耳朵转身跑了。
昀儿哭笑不得,见墙角半歪着一只破旧屏风,也顾不得什么,扶起挡在桶边,不多时伙计又提了热水回来,临走时丢下一套衣服道:“这里平常不会有人来,姑娘要还是不放心可将门反锁上,这个是白爷给你的。”
昀儿懒得与他解释,摆摆手道:“你快滚罢,烦死人了。”那伙计果然一溜烟滚远了。昀儿反身锁上门,看那衣衫,暗道,白老鼠得还算有点良心,抖开衣衫,却是一套粗布小厮服饰,尚算干洁,不由骂道:“小气老鼠。”听听四处实也无甚动静,才放心褪下外衫仔细闻闻衣衫之上,确有一股奇怪味道,原来是随身带的西域冷香不知何时散了,自己闻惯不觉,想想白玉堂方模样,不由吃吃偷笑起来,笑了一会,忽又一阵耳热心跳,那日展大哥就在我身后,比,比死老鼠离得还要近些,他一定也闻到了,为什么不说?
神思恍然之际,听外面脚步细碎,仿佛有人来了,昀儿一惊,收起包裹退至门边,断断续续听一人道:“阿瑶,你听我说……”声音由远及近,竟是向柴房这边来了。似是谁一手推开柴房,吱嘎一声,另一人冷冷道:“三师弟,你忘了红枫堂的规矩了么?”
昀儿一惊,大师姐和三师兄怎么到这里来了,展大哥呢?展大哥可是脱险了么?昀儿心头狂跳,说不清是喜是忧,她生怕慕容九歌等察觉一脚破门进来,伏在门边却是大气不敢出。好在两人只顾说话,不曾留意里面。
慕容九歌讨好道:“阿瑶,你生我的气啦?我答应你在人前叫你大师姐,此处也无人,我叫你阿瑶不成么?阿瑶,阿瑶”慕容九歌呼吸渐重,“你可知这些天,这些年,我日夜想你念你。”
喀的一声轻响,昀儿忙捂住脸,脸上登时作烧,三师兄怎么这样不要脸?其实柴门子里面锁上,昀儿哪里看得见了,她云英未嫁,总是又羞又怕。
岳瑶急道:“三师弟,你放手!”啪的一声脆响,紧接着嘡啷几声,木柴倒落得声音,似是谁脚下绊着了,慕容九歌哼了一声,昀儿不由窃喜,大师姐果然教训他了。
果然慕容九歌愤愤道:“阿瑶,为什么?你心里还是想着他么?”
那一边却是许久沉默,慕容九歌道:“阿瑶,这些年来,我为你入了红枫堂,为靖王爷卖命,你都看不到么?这身上每一处伤,都是为你留下的,你都无动于衷么?”慕容九歌接着道:“阿瑶……我知道你喜欢那个中原人,可他再也不会赴你的约了。”
岳瑶轻轻道:“十载飘零风满袖,塞上旧盟总成痴。他不来,十年,二十年,我都一样等他。九哥,你还是忘了我罢。”昀儿心道,大师姐可是把我说胡涂啦,她的心上人原来不肯赴他的约了,三师兄干吗骗我?
“我也可以等,十年,二十年,在我心里,你永远是那个草原上唱着图兰儿的女孩子,阿瑶,他不要你报仇,我替你报,你不喜欢么?”
岳瑶声音蓦然一低,似是携着无比怨愤:“我的仇,不需要你来插手。”
“阿瑶,你莫骗我了,我知道你的苦衷,这一年来,你变了许多,连小师妹都看出来了。”
“小师妹?”岳瑶一顿,“我只盼你将小师妹平平安安交给小宁王爷,这一趟便是告慰王爷了。”
慕容九歌冷笑道:“小师妹私自带宝图出逃,倘若王爷怪罪下来,你就不担心了么?”
“我只知道,你再固执下去,只怕小师妹会一辈子记恨你。”
慕容九歌反问道:“小师妹恨我?”
昀儿心中疑惑,我为什么恨三师兄?展大哥出事了,还是那个赵祈真的是个傻瓜?慕容九歌晒道:“小师妹向无常性,只怕这逃婚不过又是个恶作剧伎俩,一个小丫头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昀儿心中不满道,慕容小看人,我偏要玩个大花样给你看看,到时看你怎么和爹爹交差。昀儿屏息凝神,岳瑶的声音清晰传过来,“你看不出,小师妹已经对展昭动心了么?”
动心?我对展大哥动心了?我怎么不知道?我也和琳姐姐一样,把心许给他了么?昀儿一时心乱如麻,恨不得冲出去问个明白,两人接下来说的什么再也听不下去,模模糊糊似有赵祈二字,忽而一惊,我在想什么,展大哥的交待的事我难道忘了么?
恍惚间听得啪的一声,门板给那劲道震的裂开一道缝,摇摇晃晃咯吱几声,强支着没倒,慕容九歌怒道:“阿瑶,你为什么这么狠!”昀儿躲在门后惊得险些出声,原来岳瑶不知何时已离去,方才正是慕容九歌一拳砸在门板上,隔着门板缝隙,昀儿瞧见慕容九歌瞪着眼睛,面目狰狞可怕,手上鲜血淋漓,仿佛草原上受伤的狼子,两人隔了一道门板,昀儿听得见他重重呼吸之声,一颗心仿佛跳出腔子,他若再砸,我可要无处躲了。身子不由向后一退,门板失了支撑,吱的一声响。
慕容九歌立时警觉:“谁?!”
昀儿心道,完了!正犹豫着要不要出来,听外面道:“客官,您怎么到这里来了,这是后院。小的带您出去。”慕容九歌哼了一声,果然随那人出去了。
昀儿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呼的松一口气,才发觉额上手上重汗出了一身冷汗。她生怕慕容九歌复返,忙收拾了要出去,忽而外面脚步声响,昀儿大惊退回里面,捡了一只柴棍紧紧握在手里,听外面悄悄道:“里面有人么?”问了几声,眼看就要进来,昀儿守在门后一棍刺出。
“妈呀!”扑通一声,昀儿扔下棍子,“怎么是你?”
来得正是方才打水的伙计,那伙计一下跌在地上,叩头告饶不迭。
昀儿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怎么来了?”伙计撇嘴道,“姑娘问得好,方才有客官走岔了,我怕姑娘出事,特意过来的。哪知道……”伙计拿气鼓鼓着昀儿不再说话了。
昀儿笑道:“小二哥,我没有事,谢谢你啦。你告诉我,白玉堂的马在那里?”
伙计一愣,结巴道:“你,你要……”昀儿诡谲一笑:“人都是他的,马还不能骑了么?”伙计摇摇头,似是受了极大惊吓,昀儿不耐道:“喂,你说不说?”伙计苦脸道:“白……白爷他出去了啊。”
此时的白玉堂正在庆云镇上最大的醉仙居喝酒。庆云是入淮阳的必经之处,因而商队往来颇有几分热闹规模。白玉堂捡了二楼雅间靠窗处坐定,他心中烦躁,方饮了两杯,忽听下面一阵喧哗,原是外面一名年轻乞丐提着一段青翠竹枝,手里一只破碗,在街面上正被几个酒楼伙计推来搡去,嘴角不由一弯。
不多久笃笃声近,那乞丐不知用的什么法子竟然上楼上乞讨来了。此地产竹,雅厢两两相对,各用竹帘子隔开,叫花子甚不识趣只挨着雅厢乞讨,不时被人斥骂出来,也不介意,仍是一间间挨门讨要,一时间斥骂声不绝,一张半卷竹帘,簌地飞出一物,那叫花子哎哟一声,扭身一扑,破碗险些丢出去,叮铃铃几声脆响,再看叫花子碗里,竟是一颗小小花生米滴溜溜打转,叫花子喜道:“谢爷的赏。”里面人冷冷道:“滚!”
叫花子似已习惯人咒骂笑嘻嘻道:“爷是南方来的吧,小的伺候一段莲花落可好?”里面人果然沉寂不语,叫花子乍着胆子进去。
雅厢内人侧着脸儿,白衣如雪,正擎了一杯酒往嘴里送,依稀脱了几分少年模样,不说话时冷冷冽冽,却和当年无二。乞丐立了半刻,白玉堂看也不看,淡淡道:“花蜜蜂,爷等你的莲花落呢?”
那乞丐笑道:“几年不见,五爷越发俊俏风流了。”白玉堂绷不住一口酒喷出来,笑道:“屁话。”
原来乞丐名叫华峰,昔年在江浙一带乃是有名的采花贼,也做过几件劫富济贫的买卖,被当地官府捉住险些打死,偏生有几分硬骨头,亏得白玉堂周旋救他,这几年没甚消息,却不知怎么入了丐帮。白玉堂一笑即敛,道:“花蜜蜂,先说正事。”
华峰在白玉堂对面坐下,道:“五爷要打听的消息,已然有些眉目了。”说着扯下衣襟上一个破布袋子,取出一物摊开在手中,“五爷可认得这个?”
却是一只小小铃铛,白玉堂一眼认出,“不错,这正是展昭的东西。”月华与展昭的马乃是一对,一雌一雄,雌为墨云,雄为流云,是他二人婚礼时白玉堂所赠,月华喜爱非常,特意配了一对铃铛系在马上,眼下这只铃铛正是展昭的流云身上所系。白玉堂摸索半晌,回想当年与月华初出江湖笑闹情形,不觉眼中微微有些润湿,连那铃铛也攥得热了,他不愿人前流露,起身立在窗前,缓缓说道:“这里还有爷留的记号。”果然铃铛边缘一个小小豁口,乃是高手内力所致。
华峰道:“十天前,南侠曾在开封城西三十里的茶馆内与人动手。把这马留下赔了损耗。”
白玉堂啪的一拍桌子,冷笑道:“好个死猫,竟把五爷送的东西随便丢了。”
华峰见那铃铛深深嵌入桌内,知道白玉堂动了怒,试探道:“白五爷?”
白玉堂烦躁起身,踱了几圈,若有所思道:“臭猫一向不喜欢与人打斗,什么样的小子?”华峰道:“那掌柜的说是十八九岁,个子不高,生得白白净净倒是很俊,还打听包大人和展南侠来着。”白玉堂自语道:“这就奇了。臭猫也遇上那偷儿了?”因道,“另一件事,你可打听出眉目来?”
华峰道:“听帮里的弟兄说昨夜相思林一夜之间晋南镖局死了不少好手。晋南镖局的一等镖师高德泰也被人杀死。”白玉堂点点头,华峰便知消息不错,进一步道:“五爷可听说过牵机公子?”
“牵机公子?”白玉堂道,“他不在关外待着,到中原来做什么?”
华峰道:“这个就不知道了。”
白玉堂道:“花蜜蜂,你可认得此物?”
华峰见是一只女人戴的耳坠儿,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嘻嘻笑道:“五爷,你知道,我许久不做那个生意了。”
白玉堂白他一眼道:“爷没空与你玩笑。”
华峰这才接过细细打量道:“这是京城玲珑轩的手艺。”见白玉堂点头赞许,华峰接着道:“京城的饰物以玲珑轩为首,三年前圆月坠风行京城,凡是有钱人家的小姐,为求一副盈月坠不惜重金抢购。可惜,”华峰摇摇头,“五爷这个却是下品,不值钱的。”
“下品?”白玉堂眉毛一挑。
“玲珑轩的盈月坠奇就奇在,坠分左右,左为望坠,右为朔坠,两坠合一恰是一轮圆月,五爷这只乃是左坠,却是朔月,是工匠弄错的下品,不值一钱银子。”
“错了?”白玉堂摆弄那坠子,半晌不语,忽道:“糟了!”人如大鸟般,掠至窗际,华峰也不知那里糟了,惊道:“五爷……”白玉堂施展轻功,竟在闹市中堂而皇之落下,惹得下面一阵骚动。白玉堂一抖马缰,向楼上抱拳道:“花蜜蜂,多谢了!”磊磊白衫,转瞬消失于街角。华峰借着窗子见下面有惊呆了念阿弥陀佛的,也有回过神来叫奇叫好的,有争着看翻了吃食摊子的,菜蔬篮子的,有叫闹得,有骂人的……已然闹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