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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丁玉 ...

  •   第十章丁玉
      一夜朔风,天色未明,便有雪沫子似盐粒般嗖嗖打在人脸上,这是淮阳入冬的第一场雪。天色微明,庆云县城外的小淮河面已然有了几分薄薄冰凌,沿岸几只渔船靠在岸边,仿佛凫水的花鸭,星星散落着。
      岸边,一只马队嗒嗒过来,为首一人披了一件深色大氅,缀着翻白毛领,头戴乌纱,两支绛色帽穗儿被风吹得起来,内里绛色官袍,乃是四品武职装扮。那人一提缰绳,对身后人道:“许久不曾这样畅快了,在家里闷也闷死了。”身后人也是四品服色,闻言笑道:“公子莫贪看风景了,还是正事要紧。”先前那人眉头一皱:“子青,好容易出来,你又说这些扫兴的话。那耶律什么是美是丑,是圆是扁我又没见过,哪里寻她去?亏的她有自知之明先逃了,不然你我哪能在此畅游。” 原来说话之人正是襄阳王府新觐的小宁王爷赵祈同着王府侍卫卫子青。卫子青哭笑不得,此等大事这位公子却说成畅游,当真是贵公子的脾气,待要劝说几句,那公子似早已料到,在马背上得意一抽,“你再说本王可也要逃了。”
      身后传来一阵喊声:“丁护卫,慢一点,前面可去不得。”刘清正喘吁吁奔马边喊边奔过来。原来白玉堂到的第二天清晨刘清正接到报案,钦差眼下出了这等大事刘清正自然不敢怠慢,何况钦差还是冷面包阎罗,他不过一个六品小县,奉命接应钦差,招待亲使本是无上荣耀之事,想不到却出了这等麻烦,那夜见包拯时不见传说中不离左右的展昭,便猜想或许微服去了,这位御前侍卫不仅是皇上跟前保驾第一人,更是包阎罗身边钟馗陆判一样的狠角色,想想一年前禁卫军指挥使雷星河就是被他捉住把柄,硬是丧命虎头铡下。刘清正生怕一个不留神,落在包拯手里,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正没个计较之际,卫子青一语点醒,要他索性求包大人帮忙破案,果然包拯派了白玉堂一干动身同去了相思林。偏生襄阳王世子赵祈硬要跟了来,一路不知平白耽了多少心。好在有个卫子青跟着,总算没出了什么纰漏。
      赵祈一勒缰绳,回头看看不由一笑,“老刘可是聒噪的紧,子青,你帮我甩脱他。”卫子青持重道:“公子甩脱他,恐怕再也不能这样顺利出来了。”
      “无趣,无趣,子青,你不要这么老成好不好?”赵祈摇摇头,看身后远处马上模糊白影,忽而神秘一笑:“那只白耗子还在后面呢?瞧不出来还是闹东京的主呢,可见皇兄的京畿护卫也不怎么样。还有那个展昭,想必也不怎么样的,哪天定要他和子青比试一场,瞧瞧看到底谁厉害。”
      卫子青摇头道:“属下的功夫自是不能和南侠比的,便是眼前的白五侠,也比不过的。”“那可不一定,子青,有朝一日,你定给本王赢一个看看。”
      他主仆说得兴起,远处的白玉堂却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刘清正瞧瞧远去的赵祈两人,料想自己也追不上,无奈回过头来,吩咐跟班道:“你们快跟上。”他平素做轿惯了,这般马上颠簸,却也吃得不消。
      刘清正见随从远去,方向白玉堂道:“白大侠,您这是着凉了?还是回客栈歇歇罢。”他一介朝廷命官,这一声白大侠喊得不伦不类,听着说不出的奇异。
      白玉堂凤目一翻:“爷好得很。爷最讨厌官家的狗腿子,离远些少沾点官府腌臜气。”这一句话是冲着卫子青而来,却把刘清正也套进去,刘清正脸上有些个不自然:“白大侠,那个卫护卫他……”
      “哎,别跟五爷提他,这天底下姓猫的叫猫的都不是好东西!” 阿嚏——白玉堂说着又打了一个喷嚏,这算什么,若不是你灌醉五爷,五爷怎会着了小贼的道,又怎会大冷天出来四处找猫?爷若找着你,定叫你在这冷水里泡上三天三夜!
      刘清正乖乖闭上嘴,除了卫子青还有几分好脸外,竟没一个好惹的角色,还是少说得好。他不说,白玉堂却说了:“老刘,那丁什么真是襄阳王的儿子?”
      刘清正差点咬了自己舌头去,“白大侠——您这是听哪个说的?”
      “你当五爷是瞎子么?”白玉堂一声冷笑,“一个朝廷四品护卫俸禄能有多少,只外面这一身孔雀呢,怕不够这丁护卫攒上三年?还是襄阳王爷大方得连护卫都富得流油了?” 白玉堂一张俊脸忽而凑近,嘻嘻笑道:“老刘,此处也无别人,你与我透个底,襄阳王给你多少好处?”
      刘清正在他身后苦脸道:“白大侠,您高抬贵手,莫说了罢,我可什么都没听见。”白玉堂一笑纵马先驰。
      西风更劲,呜呜咽咽夹着几声哭泣,刘清正机灵灵打一个冷颤,看远处坟茔遍地,错落相连,黑黢黢的,忙跟上:“白大侠,您听,什么声音?”
      “什么?”
      “有鬼,”刘清正冻得通红的脸上,一双眼睛闪闪烁烁透着恐惧,“这里几年前有人跳河,一到半夜,路过的人常常听见鬼哭。”果然,刘清正说完,不远处隐隐传来一阵呜呜哭泣之声,戚戚哀哀,正是那坟地之后发出来的。
      刘清正脸色大变,哀哀求道:“白五爷,我们快走罢。”白玉堂见刘清正胆小模样,便起了捉弄之心,一笑跃下马来,高声道:“哪里来的女鬼躲在那里哭哭啼啼?”扑棱棱一声,刘清正险些跌下马来,不过是夜鸟惊飞,那鸟呜哇——一声,振翅远去了。
      白玉堂哈哈一笑,向刘清正道:“你这官倒有趣,如此胆小怕人怕鬼怕死怕活的,也不多见。”刘清正顾不得狼狈,连连摆手,“白大侠,这可说不得啊。”
      哭声恰也停止。白玉堂笑道:“原来也是胆小鬼,你等着,五爷给你捉鬼去。”“哎——白大侠”刘清正待要拦阻,白玉堂却已向那坟茔去了。
      白玉堂见一处坟茔后枯草唏簌作声,正是一女子低头掩面哀哀而哭,抱剑笑道:“哪家的小倩姑娘,可以起来了?”
      那女鬼一停,转下却哭得更凶了。白玉堂好奇心起,却觉一物骨碌碌滚落脚边,白玉堂一剑挑起,却是一支骷髅头,两只黑洞洞眼睛似乎望着自己。白玉堂伏下身去,“姑娘玩够了罢?”那女子浑身湿嗒嗒四处滴水,头上满是枯叶纠缠,兀自滴水不已。白玉堂心下大奇,莫非真有水鬼不成?
      把女子缓缓抬起头来,四目相对,白玉堂大惊:“啊!”的一声怪叫出来。紧接着啪的一声脆响。刘清正在外面等的正焦,忽然听到白玉堂怪叫,急道:“白……大侠,你怎样了?”他见白玉堂不应,忙喊道:“快来人,救命啊!白大侠被女鬼抓住了。”
      女鬼一见白玉堂转身便逃,白玉堂一手捉住她腕子,“啪——”的一记耳光打在白玉堂脸上。白玉堂俊脸涨得通红。女鬼挣了几挣,对准白玉堂脚上狠狠踩下,白玉堂似早料到般,脚向后一退,双手若钳紧紧箍住女鬼,女鬼挣脱不得索性坐在地上,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我和哥哥走散,我……又不小心跌到河里去,就……是这样啦……”哆哆嗦嗦说着,跳动的篝火虽然带来一丝暖意,却教她无端伤感。展大哥,你此刻可好?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赵祈,或者说是丁玉望着眼前瑟瑟发抖的落水姑娘,眉心一皱。
      “我姓丁,叫阿昀,我哥哥叫阿超。”展大哥的妻子姓丁,我便也姓丁。
      白玉堂嗤的一声冷笑,昀儿无邪道:“白大哥,你见过我哥哥么?”白玉堂闷声道:“五爷可不认识什么阿猫阿狗的。倒是这位丁护卫也在找人,不知你认不认得了。”白玉堂存心挖苦,昀儿果然抬起头来。天色朦胧,大片枯索芦苇遮住视线,被风吹得起起伏伏,眼前人仿佛变成落水前展昭苍白的带着怒气的脸,你若执意回来,展昭永不见你。
      赵祈从未想到这女孩会这样大胆直视自己,明明是是狼狈的落水女孩儿,半汪泪水盈盈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得不肯落下。赵祈见她嘴唇冻得乌青,心中一动,解下外氅替她披上:“阿昀姑娘,你莫伤心了。你若信得过丁某,我一定帮你找回哥哥。”昀儿挣落,固执地摇头,“我不要你的东西,我只要我哥哥。”
      赵祈顿时有些尴尬,卫子青道:“不如叫人先送这位姑娘回客栈去再做打算。”卫子青目光一转,霎时间,数道目光同时落在白玉堂身上,白玉堂只觉背后一阵恶寒,忍不住阿嚏一声,“干吗都看着我?”
      卫子青温温一笑:“白五侠身上不爽,可否先送这位姑娘回客栈歇一歇?”
      白玉堂火起:“喂,你什么意思?”卫子青道:“白五侠借一步说话。”
      白玉堂随卫子青走出数十步停住,白玉堂抱臂斜倚在树上,淡淡道:“你想说什么便直说,何必罗嗦。”
      卫子青回身望望远处刘清正一伙,确认无人听见了,方开口道:“白五侠对卫某可是心存芥蒂?”
      白玉堂道:“白玉堂最讨厌你们官府里酸气逢迎,行走江湖,磊落光明,一声输赢总是担当得起,输了便是输了,什么手下留情说给哪个听?”
      原来如此,卫子青看着眼前白衣少年发丝衣袂被大风吹得飞扬若谪仙,偏偏配上几分不羁神色,忽然想起那人话来,他是真正洒脱无拘之人。不由一笑:“原来白五侠为的刺客之事,原是卫某和江湖中人轻看五侠了。”白玉堂一声冷笑:“白玉堂是活给江湖人看得么?”
      “白五侠果然率真。” 卫子青瞧着远处篝火,眼睛里仿佛也生出两簇幽幽火焰来。负手踱了数步,思量着开口:“阿昀姑娘的话,五侠信了几成?”
      “鬼话连篇,一成不到。”
      “我知五侠不屑插手官府中事,只是展大人亦曾在庆云城郊出现过,如今下落不明,白五侠焉能坐视?”
      白玉堂突然抬起头来,剑眉一皱:“你什么意思?”
      卫子青道:“南侠昔年行走江湖之时与子青有过救命之恩,若有南侠下落,子青自也不能袖手旁观。”卫子青若有所思,略略一顿,忽而话题一转,将背后之手伸出来,“白五侠迟迟落后,想必方才在命案现场已有所斩获。”
      白玉堂干笑几声,二人手掌同时摊开,四目相对,白玉堂点头道:“好罢,我去。有猫儿的消息立即通知我。”
      卫子青道:“白五侠小心。”白玉堂道个罗嗦,头也不回转身去了。卫子青苦笑着跟上。
      两人回转,刘清正几人已牵马相候,白玉堂向昀儿道:“喂,走罢。”昀儿别扭道:“我干么听你的话?”白玉堂道:“你不走也罢,随你装神弄鬼去罢。”
      “你……”昀儿身上冷得厉害,实也害怕被众人丢下,樱唇微努,极不情愿拉过缰绳便要上马。赵祈道:“阿昀姑娘,”昀儿转过身,见他手里仍拿着雀呢大氅,秀眉一簇,待要拒绝,白玉堂已不耐烦道:“快披上,省得再污了爷的衣裳。”
      昀儿果然乖乖过去,经过白玉堂身边时有意在他脚上狠狠一踩。白玉堂啊哟一声夸张叫出来:“死丫头,这么凶。”昀儿得意一笑,接过大氅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将来还你。”赵祈瞧的心神一荡,这姑娘倒是天真的性子,比起那些豪门闺秀矫柔做作不知好了多少。摇一摇头:“在下丁玉,萍水相逢,这件衣服就送给姑娘了。”昀儿不禁凄然:萍水相逢,我和展大哥也是萍水相逢。
      两人身影渐渐远去,赵祈立在岸边仍远远相望。卫子青向刘清正等交代几句,刘清正面上为难,终于答应,带着人去了。卫子青打发走众人,打趣道:“凌波不过横塘路。那女鬼莫非真有勾魂摄魄之能?”赵祈回神,一拳捶在卫子青身上,忽而笑道:“什么凌波,落汤鸡也似,子青哪里学了这些来你也敢取笑本王了。”卫子青抱拳道:“子青不敢。” 赵祈道:“我瞧你是越发的本事了,你对他说了什么,把个白耗子也给打发的服服帖帖。”
      “也没有什么,不过给他看了一样东西。”卫子青摊开手来,却是一只女孩儿家的耳坠子,形如弯月,打造的甚是精巧。赵祈觉得甚是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卫子青继续道:“子青这么做也是为早日寻着郡主。”
      “郡主郡主,”赵祈忽觉无比烦厌,“本王连她的样子都没有见过,爹爹这又何必!我便不明白,整日斗来斗去,这般太平日子不好么?”卫子青默默侍立,待赵祈发作完,才缓缓说道:“王爷对小王爷期许甚深,小王爷何必说出这样气短的话来?”
      赵祈怅然道:“爹爹的心思本王也知道,这话也只对你一个说了。子青,本王一直当你做知己,你说实话,你此生可有不平之愿?”
      卫子青正色道:“子青命是王爷捡回来的,今生只想为王爷效命,死而后已。”
      赵祈摇头道:“子青,我知道,这个不是你的心里话。”卫子青待要说话,赵祈忽道:“走吧。老周怕是等得急了。”卫子青揖道:“是。”转过身去,一声纵啸,方才岸边几只蓬船忽而被唤醒一般,有了生气,更有一艘较大蓬船破冰迅速行来,临靠岸时,撑船之人搭下舢板,船上走出一名中年麻脸汉子,那汉子恭顺一揖,“见过小王爷,卫护卫。”
      赵祈懒懒一挥手,“罢了。”卫子青随后跟上,经过之时,麻脸汉子对着卫子青耳语一阵,卫子青皱眉道:“真是这么说的?”老周叹了一声:“是,人在,东西却不见了。他们……”卫子青略略点头,回身向岸上一望,冷冷道:“老周,进去再说。”
      舱内生着暖炉,散发出淡淡香薰气,却与外面两个世界。赵祈已换了衣裳,一身家常蜀锦藏青长袍,金丝祥云团团簇簇,仿佛一位贵公子哥儿,半倚在小兀前,推着半盏香茗,似笑非笑道:“子青你们说什么呢,本王也听听。”
      老周看了一眼,忙低下头去:“红枫堂办事不力,把王爷的东西弄丢了。”
      赵祈眉心一皱:“连本王的准王妃也丢了,还有什么不敢丢的。”
      老周道:“原本好好的,谁知突然杀出一个人来——”
      “哦?”赵祈眉间一挑,将手中茶盏放下:“能在红枫堂手下夺了东西,此人本事可也不小。”
      卫子青道:“那人呢?”老周忙道:“人还在,在水里浸个半死,十条命也去了九条了。”话音未落,一人匆匆进来,神色惶急道:“小王爷,卫大人,那个人不好了。”

      狭小的船舱内,一身蓝布衣衫被血染得几乎不见底色,棉衫吸饱了水,在舱板上汇聚成一小滩,却不知是血水还是河水。赵祈心中狠狠一揪,究竟是何物,却要爹爹对他下如此重手?那人大半脸面被长发遮住向里倒卧着,人仿佛冻僵住了半分不动。绑绳不知何时已解开散落在一边,人却仍是被缚着的姿势,身子弯弯呈弓形,双手紧背在后面,那是一双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白得不见半分血色,被那深色棉衫一衬显的甚是突兀,手背上直至近腕处却有一处伤疤狰狞,想见当年定是伤的极深,卫子青俯身探探那人鼻息,赵祈道:“子青,怎么样?”卫子青一脸凝重,拨开那人湿漉漉的头发,显出一张苍白的脸来,卫子青一惊,一跤坐倒在地,赵祈从来未见卫子青如此失态,关切道:“子青,你认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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