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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一話、相遇(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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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土御门小路上的宅子外,难得地停了一辆朴素的牛车。
访客推开门,见那依旧任由草木生长的庭院,笑着摇了摇头,毫不在乎草上的露珠是否会弄湿裤子与衣襬,大踏步地往里头走去。
「博雅大人,您来啦!」
刚步上一个阶梯,就有声音传来,源博雅略略抬起头,一女子身着淡褐色的外挂,长长的衣襬优雅地拖曳在背后。
「是蜜虫啊!」
「是的,博雅大人。」
「新衣吗?」
「嗯…..」蜜虫提起两侧宽大的袖子,让博雅能看得更清楚,「主人帮我换的!」
博雅端详了会,点点头,称赞道:「很好看。」
蜜虫开心地笑着,道:「谢谢博雅大人,主人在等您呢,快请进吧!」
「好……」
也不知是打哪儿听来的,据说阴阳师都会在自己家中设下重重结界,若非有使者领路或是经过阴阳师的允许,但凡擅自进入者都会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被结界攻击。
轻者,顶多受个小伤或是病个几天;重者,听说甚至会断送性命也不一定。
博雅脱去了鞋子步上回廊,乖乖地跟着蜜虫的脚步走着…….
***
刚转过弯曲的走廊,便闻到一股香味。
走进屋内,小火炉上正烤着几条肥美的秋刀鱼,旁边还放着两个空酒杯跟一盘刚烤好的松茸。
「博雅!」
「吓──」
源博雅吓了一大跳,转过身正对着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安倍晴明……
「差点吓死我了!」
晴明挑起眉头,故意道:「那真是可惜呢!」
「晴、明!」博雅恼羞成怒地道。
晴明笑了笑,径自走入屋内,在火炉旁坐下,对着博雅招招手,示意他也一块同坐。
蜜虫也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个酒坛子,跪坐在旁,打开酒坛的盖子,剎那间浓浓的酒香弥漫在空气中。
接着恭敬地替两人将酒杯斟满,然后退回原位,称职地在旁服侍着。
晴明端起酒杯,浅尝了一口,道:「知道博雅今天要来,特地差人去买了好酒,不喝吗?」
「当然要喝……」博雅啜了口,赞道:「好酒!」
「既然有好酒,又有下酒菜,不如一边饮酒,一边说说博雅来找我的目的如何?」
「你知道?」博雅愣了愣,举杯饮酒的手停在半空。
晴明微微一笑,凝视着坐在面前的柏雅……
博雅用指头挟起松茸送到嘴里,叹了口气,道:「我收到鹿岛小姐的谢函了。」
「嗯…..这我也收到了!」
「信中说她很抱歉,我怎么看都不懂这究竟什么意思。」
晴明弓起腿,把手肘枕在膝盖上,漫不经心地道:「博雅,你知道『咒』吗?」
「咒?」博雅摇摇头,不懂晴明为何提起这个问题。
「我说的简单点好了,『咒』,其实就是束缚。」
「还是不懂……」
晴明看着皱起眉头的源博雅,笑着问道:「那着,博雅认为这世上最短的『咒』又是什么呢?」
「我又不是阴阳师,哪里知道啊!」
「是『名』!」
「名?」
「没错!」
源博雅瞇起眼睛,疑惑地问:「你是指……我是博雅而你是晴明,姓名的『名』?」
安倍放下酒杯,拍手称赞道:「博雅挺聪明的嘛!」
博雅歪着脑袋,仍旧一付大惑未解的模样,「这些咒啊名啊的,跟鹿岛小姐的谢函又有什么关系吗?」
「其实一开始,鹿岛家中的仆人们看到的身影,是结草小姐……」
「什、么?」
博雅大叫,手一晃,杯中的酒全洒到了身上。
蜜虫在一旁连忙拿出手绢,抹去源博雅衣服上的水珠。
晴明抿嘴微笑,续道:「可是结草小姐却不知道,她这么做,却呼唤出绫子夫人的幽魂,甚至因而吓到几位家仆……事情也就因此传到了鹿岛大人那。所以她才会主动拜托她父亲,请我去了结所有的事情,也顺便替她成其好事。」
「我越听越胡涂了,晴明…..你就不能用我听得懂的方式解释吗?你这么一讲,我脑子都打结了!」
「简单来说,就是我帮结草小姐在鹿岛面前,利用绫子夫人演了一场戏,让鹿岛当着我们俩的面答应往后绝对不插手结草的婚事。如此一来,鹿岛就算对结草小姐决定的对象有所不满,也会碍于我们两个见证人,而答应她的婚事,这难道不算『成其好事』吗?」
「演戏?你的意思是…..跟本没有鹿岛夫人的事情?」博雅皱起眉心问道。
「不!」晴明呷了口酒,道:「夫人的魂魄的确被引了出来没错,那些话也确实是夫人自己的内心话。其实….本来只打算用法术让绫子夫人消失,但因为结草小姐的请托,与博雅的一番话,才决定让鹿岛一同前去…..」
「我?我说了什么吗?」博雅不解地指着自己的鼻尖问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记得吗?」
「是记得,不过这跟鹿岛有何关系?」
晴明优雅微笑,耐心地解释:「博雅说过,如果情人间有所心结,外人不该参与。所以我才认为…..有些事情,还是该让鹿岛知道….尤其是他们夫妻间的心结。」
「哦│」博雅点点头,又问:「那你所谓的演戏……」
「博雅,你还记不记得夫人在消失前拜托鹿岛的事?」
「你是指…..不干预结草小姐未来的婚事…..那件事情吗?」
「那是我拜托夫人说的……讲解完毕,博雅,斟酒吧!」
说完,晴明拿着空酒杯举到源博雅的面前。
博雅自然地把面前的空酒杯斟满,脑子全被晴明方才的一席话给打成了死结。
「你是说…..结草小姐拜托你,而你又拜托绫子夫人,让鹿岛答应由小姐自己决订婚事…….」
安倍晴明在一旁淡淡地笑着,有趣地瞧着皱眉思索的源博雅。
「所以……所以…..啊!难道──」
博雅猛地抬头,睁大眼睛瞪着前方神秘莫测的男子。
「你终于明白啦!还以为得花更久的时间你才能转过弯来。」
「也就是说…..结草小姐打从一开始就有想托付终身的对象了?」
「没错!不过因为对方身分较低,结草知道身为父亲的鹿岛一定会拒绝,又不愿意自己的一辈子就这么断送在贵族间的政治联姻上。内心郁闷,不觉地在母亲生前居住的内屋,跳着曾经无意看见,那段母亲在深夜时独自舞出的陵兰之舞。」
「你这着说我就懂了,不过…..晴明啊,这件事情跟你刚才说的『咒』又有什么关系?」
晴明举起酒杯在手中把玩,神色凝重地道:「爱与恨,是世间最强烈的两种感情、两种束缚。所以由爱或恨形成的『咒』,也最为强烈。绫子夫人深爱著作丈夫的鹿岛,却同时也恨着他,日复一日,咒的束缚越来越强,甚至往生后,魂魄仍被活着时的执念捆绑着无法升天….结草的陵兰之舞不过是个引子罢了!」
「这样啊…….」博雅语气沉重地低喃着。「希望结草小姐能如她所愿,有个美好的姻缘。」
***
『吱吱….吱吱…..』
草丛晃动,一团黄褐色的物体在草堆中快速移动着。
突来的声音吸引了源博雅的注意,目光好奇地盯着那物体的动向。
唰──
草堆被拨了开,钻出一只巴掌大的黄色宣鼠,跳上走廊,抬起前足,仅用后脚站立,黑溜溜的大眼珠正对着源博雅瞧。
见那平常胆小怕人的宣鼠居然就在自己面前,博雅瞧着有趣,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想试试看能不能摸得到这讨人喜欢的小家伙。
怎知小家伙竟是避也不避,像是给人眷养的宠物一般,还把小脑袋捱向博雅的手指头磨蹭。
「晴明啊,你这里可真有趣,连小宣鼠也这么有灵性,一点都不怕生呢!」
晴明颇有深意地一笑,道:「这小东西今天是专程来找你谢恩的!」
「谢恩?什么意思?」
「上回在皇宫里,我被几个难缠的家伙拦住,要我用咒术杀人…..博雅还记得吗?」
「嗯!」
「结果在场所有人中,就只有博雅你一个人替这小东西求情,所以牠今天是专程来感谢你的。」
源博雅张大了嘴,讶异地瞅着小宣鼠,结结巴巴地道:「牠……就是上次那只……可是牠明明…..怎么会……」
晴明从火炉上挟了块烤好的松茸扔到地上,小宣鼠凑过去用鼻尖嗅了嗅,吱吱地叫了两声,像是在道谢一样,才开心地享用热腾腾的美食。
「难道博雅以为,我是个没事乱残害生命的人吗?」
「唔…..没、没…..」博雅愣了一下,尴尬地回话。
博雅挠挠头,补充道:「其实…..我以前的确是觉得阴阳师很恐怖…..」
「哦?」晴明像是看到什么有趣的事情,紧盯着眼前的人不放。
「可是…..可是…..晴明你不一样,嗯…..该怎么形容才好呢?总之,你人很好,真的很好…..」
不知是因为酒醉亦或是因为源博雅说的话,晴明冷艳姣好的脸颊上,渐渐浮出淡淡的红晕。
「博雅!」
「怎么了?」
两颊的红晕退去,睇了眼憨直的男人,安倍晴明用着戏谑的口吻道:「博雅才真是好人。」
「什么意思?」
「不过….好人总是会吃亏的。」
「这又是什么意思?」
「不懂吗?」
「会懂才怪!」
「那就算了……」
「啥?」
晴明笑了笑,举起酒壶,「博雅!」
「又怎么了?」
「喝酒吧!」
「喔……好!」博雅端起酒杯,让晴明帮他斟满。
「这酒好喝吗?」
仰头灌下香醇的美酒,源博雅开心地点点头:「好喝!」
「再来一杯如何?」
「嗯…..等等,你好像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有吗?博雅刚刚有问我什么吗?」
「这……」
「你确定有问我什么吗?」
「我──」
「别想那么多了,先喝酒再说。」
源博雅神情古怪地接过酒杯,满脑子狐疑地被灌了一杯又一杯的烈酒,最后身子一晃,醉倒在地上。
一旁的安倍晴明,依然漾着那高深莫测的笑容,狭长的眼眸微微地向上弯起,凝视着酣睡在身侧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