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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魂逝(二) ...

  •   我疑惑地看向上官玉,见她走到我身边房门角落的小方桌边,手脚麻利地盛上了一碗药,随后转过身来,瞟了我一眼,向大奶奶的睡床走去。
      她那一眼,很平静,静得象幽深谷地里的寒潭。我的心,隐隐泛起不安的波澜。
      “要么你烧死它,要么就晒着它,断了它的水源让它干死吧。”

      “我娘怎么样了!”秦立舞的嗓门一下穿过门窗,撞进这沉寂的气氛,击得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气。
      秦立兆快步迎了上去,把他二弟拉到门边的角落,低声训道:“该死的,小声点!没病都被你吓出病了。”
      末了他朝门外瞧了瞧:“江恒呢?”
      “在厅堂候着呢。”秦立舞皱起半边眉,推开他大哥的手,小声嘀咕道:“找他干嘛呢?”
      “查帐的事分我些做做。”
      “随便你啦——你还真该去找他。”秦立舞小心地看了一眼他父亲,低声道:“全是他做着呢。”
      听完秦立舞的话,秦立兆回头看了看我,目光灼灼,随即他那眼光又落到我身后。我回头看去,见上官玉正喂着大奶奶药呢。
      等大奶奶喝完药,秦立兆又上前看望了一下他母亲,接着后退了几步,随即一个旋身往屋外走去。我知他定是要去找江恒,忙跟了上去。
      走到厅堂,江恒正斜倚在门框上,环抱着手,默默地凝视着厅堂外抽出了新枝的桃树,见到我们的到来,他眼底略过一丝讶异。
      他向秦立兆朝请了个安,眼神却移在我身上。我对视着他,看着他清亮的眸子,里面映衬着的树枝影像,就象在平静的湖水中裂开的一道深痕,满湖的轻愁都溢了出来。
      此时,秦立兆微微挪动了下身子,正好挡住了我面前的江恒。
      “你把你手中查帐的活交一些给我。”秦立兆命道。
      “哦,”江恒的话语透露出一丝惊讶:“公子要查帐?”
      “叫你给就给,”秦立兆有些不快:“就查帐这点事,不是只有你会做。”
      “既然这样,”江恒的话语平平静静:“不知公子是要查北面稻花庄,还是南面水村,或是西面王家堡,又或者是东面张大家子。”
      秦立兆没有说话。
      “对了,”江恒的话语顿了顿:“还有些零星的散户,都是些田租的事,做起来也容易,不如公子就查这个吧。”
      秦立兆的微微捏紧了拳头:“谁说我要查这个了,你以为你是谁?你查什么,我就查什么!”
      我白了秦大公子一眼,你这是要帮忙查帐还是要捣乱?
      “我是说,”秦立兆自个儿怔了一下,改口道:“把剩下的帐分我一半就是了。”
      “哦,”江恒淡淡笑了笑:“离春假结束也只有七天了,我怕公子来不及。”
      “来不来得及不是你说了算,”秦立兆透出几分不屑:“再说,你做的完吗?”
      “若公子分一半去,”江恒应道:“我正好可以做完。”
      “是吗?”秦立兆不羁地笑了笑
      “不会让大公子失望的。”江恒的话语含着冷冷的笑意。
      秦立兆没有回话,只是静静的伫立着,可我仍能感到他身上隐隐的炙热气息,随着呼吸,灼烧着空气。那一刻,空气似乎稀薄了些,冷冷的春风也散了寒意,恣意地挑逗着秦大公子乌黑的发梢。
      秦立兆猛地转身,发梢轻轻地扫过我的鼻尖。他抓起我的手,扼着我的腕举在了半空,他又侧目骘视向江恒,不屑地说道:“我拭目以待。”
      话毕,他就紧攥着我的手,拉着我往回走。
      我心有些发慌,眉一凝,忙回头向江恒看去。只见他头微俯着,额角上的发丝被春风轻轻搅动着,霎时间,他轻启眼帘看向我,嘴角掠过一丝细黠。可那片细黠之上,他微微凝着眉,眉下平静的双眸微漾着轻轻的忧郁。
      我知道他不甘心,因为,我从未在他眼中看见过一丝奴性。
      可我,还是忍不住,訾笑着江恒嘴角的细黠——跪了就是跪了,跪下去的尊严还拾得回吗?可是,我记得,我的膝盖也曾弯曲在秦府冷冷的地板上——进府时,快没命时,我都向二奶奶跪过。
      我和他,同样跪得无奈。
      秦立兆拉着我越走越远,他手心的温度灼烧着我;我的眸子,却被身后那寂寞清冷的身影吸引着。

      突然听见大奶奶的寝房传来一阵喳闹声,我心里一阵疑惑,刚不是叫人人都低语的吗,怎么一下这么热闹了。攥着我的秦立兆仿佛也觉察到,松开了我的手,快步向大奶奶的寝房走去。
      寝房外,一些丫鬟围在门外朝里张望着,神色紧张。秦立兆吼了一声,她们立马散开一条路,我紧跟着秦立兆迈进了门。
      这一进去,顿时把我和秦立兆吓了一跳,只见躺在床上的大奶奶呻吟着,她头冒冷汗,嘴唇发白,全身止不住的抖索。
      “这怎么回事?”秦立兆一个箭步迈了上去。
      秦向书正替大奶奶捂着被子,当他的手碰触到大奶奶的下巴时,脸色顿为一变,他回头向门外的丫鬟怒道:“还不快去把黄先生叫来!”
      这时才有人回过神来,忙跑开叫黄先生了。
      秦立兆见没人应他,忙拉道一旁的秦立舞问道:“娘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一下这样了?”
      “我也不知道。”秦立舞哭丧着脸,急道:“娘喝完药就睡着了,结果一会就抽起摆子了。”
      药?我心里倏得闪过一个念头,眼神瞥向床尾的上官玉。她同众人一样的焦急摸样,可她寒潭般的眸子瞟在了身旁的二奶奶身上。
      “我的姐姐啊,”二奶奶咬着手绢哭道:“你可别吓妹妹我啊!”
      “哭什么哭。”秦向书对她喝道:“人还没死呢!”
      二奶奶的眼泪顿时收住。
      不一会儿,黄先生就被家丁背进了屋,下了地,他急急忙忙迈到大奶奶边把脉一按,那神色甚为惊讶:“怎么会这样!大奶奶她服了我开的药方没?”
      “服了,”二奶奶一旁点头道:“照着你的方子,我熬了三个时辰。”
      “大奶奶才服了药,睡一会儿就这样了。”上官玉眉微微皱着,轻轻接道,一副担心的模样。
      我蹙了蹙眉,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不可能,不可能,”黄先生收回了把脉的手,摇了摇头疑惑道:“大奶奶她脉象很浮,肌肤冰冷,服了药不该这样啊。”
      他想了想,眉角一收,忙道:“熬的药还有剩下的没?”
      上官玉回道:“还有两次的。”
      “取一些给我。”黄先生点点指头,吩咐着。
      “这什么意思,”二奶奶有些不满:“难不成是我熬的药有问题?”
      “都什么时候,你还扯这些!”秦向书在一旁斥道。

      “这药的味道不对。”黄先生尝了一口药,说道:“这药有问题。”
      话音刚落,屋内的眼睛全部都向二奶奶身上射去,方才闹哄哄的屋子一下死一般的寂静。
      二奶奶神情有些慌张,她谨慎地看着秦向书:“这就是按黄先生开的方子熬的。”
      “可这药你怎么解释?”一旁的秦立舞按捺不住了:“你分明就是不满查帐的事,拿着我娘出气!谁不知道你想翻身,送什么丫鬟念什么经,指不定你是叫着别人天天咒着我娘出事,好把我娘的位置给坐了!”
      “够了,立舞!”秦向书重重拍了一下床沿,锐利的鹰眼看着二奶奶:“你说实话,这究竟是什么事?”
      “我,我,”二奶奶眼珠子一转溜,手一下指向上官玉:“她,一定是她,这药是她盛来的,一定是她做了手脚!”
      上官玉“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高声呼道:“奴婢心可明昭!奴婢一心一意服侍大奶奶,巴望奶奶好还来不及呢!”
      末了,她冷冷地看了二奶奶一眼:“二奶奶,既然敢做就要敢当,莫只顾欺负奴婢这个说不起话的丫鬟!”
      “你!”二奶奶忿忿地看着她:“你死到临头还嘴硬!”
      “你们别争了,”黄先生颤微微地走过来,对着秦向书作揖道:“不如把药渣子给老朽辨认一下,若全是按照我的方子,自然就不关二奶奶的事,二来,若是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也方便老朽针对着开方子。”
      秦向书阖目点了点头:“我们还是去厅堂吧,给你们大奶奶一个清静。”

      药渣子很快就被人取来了,黄先生伸出他干瘪瘪的手朝里翻了翻,突然眼睛一亮,拿起一节黑糊糊的东西伸到眼前,他喃喃道:“原来就是这个东西在作怪啊。”
      他转身向秦向书走去:“老爷,除了药方子里的东西,还多了虫草。大奶奶她患的是风寒,最忌讳大补,而这虫草本就是大补大热之物,再加上平日大奶奶她血热较重且身子娇贵,所以这一吃虫草就吃出问题了。若再继续喝几次,很可能要了奶奶的命。”
      黄先生这句话说得不快不慢,却象掷进死寂的湖水里的石头,顿时将厅堂里的气氛推起波澜。众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了二奶奶。
      二奶奶此时一副吃惊的摸样,眼神掠过一丝慌张:“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秦立舞此时火冒三丈,指着二奶奶喝道:“就是你做的。就是你想害死我娘!”
      二奶奶嘴唇颤抖着:“我没有!”
      “除了你,还能有谁!”一直愣着没说话的秦向书长吐一口气,突然拍桌喝道。
      “小绿,对,小绿!”二奶奶慌慌张张道:“这药是她替我熬的!”
      “够了,够了!”秦向书揉了揉额头:“先是你自己熬的,这下又变成了别人了。”他怒目一睁:“你到底哪句话是真的!府里的帐目你也骗着我,我到底如何相信你!来人啊,把她带回梅院,一步也不许出!”
      “老爷——”二奶奶含泪喊道。
      “我再也不想看到你!”秦向书阖目重重说道。
      二奶奶的眼泪线一样的滑了下来,她终于是倒了,倒得实实在在,倘若说她以前还有翻身的机会,那现在她已经用光了。她惊恐的双眼看着秦向书,象是乞求又象是控诉,她那娇贵的脸蛋,再也勾不起他丈夫的丝毫眷念,她那矫情的声音,终是化为了无声的哭泣。
      若这药没出问题的话,说不定过一阵,二奶奶骄横的身影又会婀娜地出现在大家面前。我的眼神从二奶奶的身上冷冷地滑到了上官玉的脸庞。她剥下了那副不知冷暖的表情,躲在角落里,用她寒潭般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哭泣的二奶奶。她那典雅的脸蛋下,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得让人难以琢磨。
      上来了几个丫鬟,要将二奶奶扶下去。二奶奶不肯,拉扯了几下,一个纵身扑到了秦立兆脚下,她死死的拽着他的衣角喊道:“立兆,替你二娘说句公道话吧!”
      秦立兆全身突然一紧,大喊道:“放开我!”
      二奶奶的双手扣住,死也不肯放,几个丫鬟忙冲上来,使劲扳她的手。
      我心一惊,这不是把秦立兆往死里推吗。本想拉他一把,看见他发白的脸庞,我又打住了,想起他昨天的所作所为,心里的气又上了上来——就让他在女人堆里吃吃苦头吧。
      哪知道,秦立兆微俯着身子,手掩着嘴,象是要吐的样子。我忙打消了念头,往后拉着他。他脚下的二奶奶终是被人拉开了,而秦立兆终是忍不住了,头一侧,就吐了出来。
      我忙跑去打杯水来给他漱口,头一转,却看见二奶奶此时已是软弱无力的俯在地上,几个丫头七手八脚的扶起她,而她的指间已是渗出了血,殷殷红血,比指甲上的颜色还艳丽。
      曾不可一世的二奶奶就这样倒在了我的脚下,我的心竟起了丝丝满足。曾经,我也跪在她的脚下哭喊,那时,我的尊严尽失,而此刻,我却好象把它们全拾了起来。
      此时,一个身影,带着竹青的衣角,急急忙忙的迈入门槛。秦三公子,他恬宁脸蛋上的双眸担忧地向他母亲看去。
      “娘!”他凄凄喊道,只可惜他来晚了,他母亲最需要扶靠的时候,他却没在。
      几个丫鬟转身将二奶奶扶出厅堂,秦立瑞再次切切地唤了声“娘”,只可惜二奶奶眼神呆滞,早没了反应。方方的雕花门框里,二奶奶拖曳着的撒花翠裙,比她寥落的背影还有生机。
      秦立瑞跟了上去,他竹青的衣裳在带起的微风中飞扬着,却让人担心他羸弱的背影是不是就要这样跌倒了。
      “娘——”
      听着秦立瑞的越飘越远的切切呼唤,我突然感到,这件事里面,最无辜的就是这个桃花瓣娇嫩的秦三公子。

      黄先生给大奶奶扎了几针,又喂了一颗药丸,终将大奶奶的症状压了下去。重开的方子也交给了上官玉,黄先生说吃个半个月,大奶奶就会痊愈了。
      众人终是松了口气,却被二奶奶的事整的有点疲惫,不过最疲惫的要算被一堆女人弄吐了的秦立兆。我跟着他出了桃园,抬头看了看他略微发白的嘴唇和紧锁的眉头,心里一阵感叹:我低估了他怕女人的程度。
      桃园外的空气要比桃园内压抑的气氛舒服多了,我深吸了一口气,心里的淤气淡淡地散开了。可脑中晃过上官玉的脸庞,我心里的疑惑还是没消减。
      “想什么呢?”一旁的秦立兆睥了我一眼。
      “没什么?”我摇了摇头。
      “那你刚刚偷看我。”他撇了撇嘴,说道。
      这人长的苍蝇眼睛吗?
      “回大公子,”我挤了挤眉:“我只是担心你再吐就吐到我身上了。”
      “该死的。”他停住步伐,眉头深锁,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又不是小孩子!我没你想的那么幼稚。”他又添道,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哦。”我不以为然的耸耸肩。
      “所以江恒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他昂起他的下巴,不屑地说道:“也就比我大个五岁而已。”
      年龄不是划分成熟的标准,我先是一愣,然后心里嘀咕到。
      突然想起了我哥哥,快三十的人了,却仍象个小孩子——心情突然有点黯然。
      出神间,额头被秦立兆趁机重重地敲了敲,我不满地看向他,谁知脸颊却被眼前那双灼热的眸子狠狠地烧了一下。
      他浮起一丝暧昧的微笑,扬起了广袖,那瞬间,雪白袖口上映着的淡绿竹叶好象就这样飘了出去,却又在触及到他眼底的烈火时落了下去。他扯了扯我耳边垂着的发丝,轻叹了一口气,展眉笑道:“走吧。”
      心里骂了一句该死的,我和他又启步走在了蜿蜒的甬道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魂逝(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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