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之谷》夏夜栀子香

33、魂逝（三）

　　翌日，我估摸到丫鬟休息的时刻，来到了东厢。
　　一进去，就看到小叶拿着一瓶药膏出来，问她谁受伤了，她叹了口气，道：“小绿那丫头昨晚在梅院被二奶奶毒打了一顿，二奶奶硬把熬药的事往她头上胡掰，还不是想胡乱抓个人顶罪。”
　　我心一惊，忙迈进我以前住过的屋子，见小绿正面朝下的躺着。
　　我喊了她一声，她侧过头一看见我，那红肿的眼睛立即又包满了泪花，她轻轻喊道：“谷雨姐。”
　　我应了一声，忙过去看了看她的伤口——还好只是伤到腿上和背上，并没有损到内脏，虽是打得皮开肉绽，好好休息下也不会有性命之忧。我稍稍安了心，安慰了她几句，看到屋内并无其他人，才问道：“小绿，你说实话，那碗药是不是你熬的。”
　　小绿小心地看了我一眼，咬了咬唇，应道：“不是。”
　　我见她答得忧郁，猜到肯定有隐情，便摸摸了她的头，轻声道：“小绿，我知道你受委屈了。我当你妹妹般心疼，你觉得谷雨姐会害你吗？”
　　小绿一听，立马哭了出来，她小声咽呜道：“这么大的事，我哪敢承认。药是二奶奶给的，我只是熬了三个时辰，二奶奶还叮嘱我见人都得说是她亲手熬的。后来出了事，我更是不敢说实情，我现在只是被二奶奶打一顿，若我说了出来……二奶奶定要把虫草的事背我身上，那我只有死路了。”
　　我握了握她的手，蹙眉问道：“那你熬药的时候，二奶奶没有在一旁守着？。”
　　她摇了摇头：“夜半三更的，她早回屋睡去了，清早才过来拿了药。”
　　“那还有没有其他人来过厨房。”我紧接着问道
　　她阖目想了想，缓缓道：“其间大奶奶房里的玉姐来过，说是拿东西给老爷充饥，叫我帮拿了几个糕点给她……就没其他人了。”
　　心里一亮，上官玉见到小绿熬药也不向大家说出实情——应该就是她，定是她趁小绿拿糕点的机会把虫草投进药罐里的。她想得还真是周到，小绿说不说出实情，遭殃的不是二奶奶就是小绿，怎么也不会扯到她自己身上。
　　突然想起她看我的眼神，寒潭般沁人，很是不舒服。
　　我掖了掖小绿的被子，嘱托道：“现在也没人敢信二奶奶的话了，反正你千万别承认这药是你熬的，额外的事也别多说了，少惹麻烦。过几天，我捎些药过来，你也好生休息。”

　　看完小绿，我转身出东厢回竹院的时候，听小叶说起今早二奶奶的丫鬟又被撤走了一大半，只留下了个贴身丫鬟照顾她。二奶奶看来是被幽静在了梅院，再也害不到小绿了。
　　想想她平日的所为，也只有“活该”两个字可以形容我的心情了
　　不觉间走到了三岔口，顿步抬头就看见了梅院的飞檐高高翘起，只可惜春天到了，那满院的梅花也谢了，二奶奶那时常浮在上空的矫情笑声再也听不到了。
　　正转身欲走，却瞧见通往梅院的蜿蜒甬道上缓缓走来一个艾绿的身影，我定睛一看，是失魂落魄的秦三公子。他眉头深锁，往日桃花瓣红润的脸蛋也苍白了些。
　　我忙低头对他欠了欠身，却窥见他青色的虎头履停在了我的面前。
　　我抬起头来，看见他晶玉的眼珠早已失去了色泽，他的睫毛微微抖动着，嘴里喃喃道：“他们不准我娘出来，也不让我进去。”
　　我想开口安慰他，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看着他无神的双眸已是找不到落脚点，我心微微一叹，这也不过是他的自言自语罢了，我说什么估计他也没心思听了。
　　他空洞的眼神擦过我的肩望向前方，他随即启步从我身边缓缓迈开。我朝他的背影看去，却瞧见春风无情地玩弄着他的柔柔乌丝，他艾绿的衣袂在春风中抖抖瑟瑟。
　　“我该怎么办？……”春风中，传来秦三公子的喃喃自语声，柔嫩的一掐就会断似的。

　　回到竹院，秦立舞叫人送来的二十来本帐本刚到，把厅堂的几案垒成了一座小山，秦立兆倒是兴致勃勃地抓了几本翻来翻去。
　　真怀疑他的兴致能坚持到多久，我看他干劲十足，暗自笑道。
　　出乎我意料的是这小子竟然坚持到戌时还不肯去睡觉，我看着挠头皱眉的他，心里苦道：“你帐算不走，也别这时候还不让我休息去啊。”
　　催促了他几声，他嘴里“兹”了一下，不耐烦道：“青儿！去管事房看看，灭灯没？”
　　我拧了拧眉头，江恒这一阵都在管事房作帐，他还真是和江恒耗上了？
　　一盏茶的功夫，青儿跑回来应道：“回公子，灯还亮着。”
　　秦立兆看了我一眼，大声道：“别拉我后腿！”
　　暗自白了他一眼，他平日都这个时候休息，我就不信他能熬多久。
　　戌时三刻，秦大公子倒在几案上埋头大睡。
　　一连七日，夜夜如此。最终，秦立兆没能做完帐。
　　帐本是青儿送回的管事房，青儿回来时，他主子问道：“江恒那边帐算完没？”
　　青儿小心看了他一眼主子，低声道：“做完了。”
　　秦立兆表情有些错愕，忙接着问道：“那你过去的时候，他有没有说什么？”
　　青儿应道：“没说什么，只是说多谢大公子，剩下的他一定会做完。”
　　听完这话，秦立兆的眸子噌的一下亮得异常，他托腮压着几案，闷闷不语。
　　心里笑了一下，我安慰到他：“公子你不是还花了些时间去看大奶奶吗，不然也做完了。”
　　他听了这话，反倒瞪向我：“你这是在同情我吗？”
　　我扯了扯笑脸，决定还是不说话，表示默认吧。
　　他理了理衣裳，不屑地笑了一声，双眼却射向门外青绿的翠竹，春天到了，它们的枝叶也茂盛了起来，婆娑的声响也没了往日的落寞。

　　略有保留的给那郁闷的大公子说了下小绿的事，我向他讨了些药膏，便出了竹院去看小绿。经过三岔口的时候，听得梅院门口一阵吵闹，我好奇地走了过去，只看见二奶奶一声绯红的衣裳，披头散发地要冲出院门，门外的两个家丁忙把她拽住。
　　二奶奶的眼神早没了往日的神采，溃散的眼神让她有了几分疯癫的感觉。她拽着门框喊道：“上官喜要害我！她做了鬼都不肯放过我！”
　　两个家丁使劲把她往门里拉，她嘴里不住疯叫道：“上官喜，是你害我在先！是你先打掉了我的孩子！你凭什么怪在我头上！”
　　两个家丁终把她拉进了门，她挥袖哭骂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上了你妹妹的身来害我！你个婊子，怪不得老爷不要你！哈哈哈哈哈哈！”
　　她疯舞着的衣袂，犹如那一大片一大片随风而落的红梅，孤独而疯狂。
　　二奶奶真的是疯了吗？
　　我吃惊地望着二奶奶溃散的眼神，突然有些心虚，忙把眼神朝下一挪，只捉住了她那绯红的曳地衣角从门框边消失的一瞬间。
　　那样的绯红，让我想起了小玉儿，他那挥舞在半空的红色衣袖，有那么片刻在我脑中异常清醒。
　　突然心悸了一下，我忙回头朝来时的路走去，结果一眼就瞧见了站在了我身后不远的秦立瑞，他惊恐的双眼望着梅院空空的门框，恬宁的脸蛋已没了血色，他微微抖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一颗大大的泪珠就无声无息的滚出了眼眶。
　　我轻轻咬了咬唇，朝他欠了个身就迈开了我的步伐。其实对于这个稚嫩的秦三公子，我是有点内疚的。若不是我和江恒起了头，她的母亲也不会沦落如此。可是再让我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
　　因为，对于我的母亲，对于我的哥哥妹妹，对于我，谁又内疚过呢？

　　第二天，传来了二奶奶的自缢而死的消息。听人说二奶奶穿的一身白衣，却用的红色绫缎自缢。大奶奶听了这个消息，当场泣不能语。等缓过劲来，她嘴里只怪着自己心软，不该担心二奶奶，不该叫上官玉送新的绫缎被褥过去。虽然人人都劝着她“人要死，拦不住的。”她仍是自责的吃不下饭。秦立兆急得领着我跑去桃园，对着他大病初愈的娘团团转。
　　大奶奶说到要好好操办二奶奶的丧事，但二奶奶的丧事却办得很低调，也就停了三天灵，其后选了个地，就下葬了。
　　二奶奶下葬那天晚上，秦三公子大醉不醒。
　　没过几天，我就听青儿在一边嘀咕道：“今天和三公子的侍童碰见了，他给我说起他的主子直叹气。”
　　我问道：“三公子怎么了？”
　　青儿摇了摇头：“以前老来巴结他的吴天，今天在街头碰见了三公子，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取笑了他一番。”
　　“哦。”我轻轻应道，心里的负疚感又重了一番。
　　我没想到二奶奶会死，没想到三公子落魄如此。
　　人生总是充满很多想不到，那么是我们选择了命运，还是命运选择了我们？
　　我望着苍天不语，内心却微微颤动。

　　待到夜色降临，月光明亮，秦立兆应酬未归。我信步迈到了水榭，低头望着水中被风吹皱的那轮金黄。
　　“想什么呢？”后面响起一个轻柔而清晰的声音，不用看也知道是江恒。
　　我抬头望着明月，轻轻笑道：“我在想我是不是没有良心会好一点。”
　　“哦？”
　　“这样做了坏事心就不会痛，不会内疚了。”我回头冲江恒笑道。
　　江恒先是一愣，随后那清冷的脸庞上荡开一抹微笑：“可你别忘了，今天二月初三。”
　　我心一惊，这才想起明天该是去城隍庙会牛三的日子。那日趁着大奶奶犯病混乱的时候，我给江恒提起过，看他能不能帮忙弄到二百两。
　　我看向他：“那二百两？”
　　“没有，就算有，他也不会停手的，”他看向我，眼中星火微微一动：“所以，明天收起你的良心吧，不管看见我做什么，你都要装作没良心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