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灯》夜已寒

16、瞒

　　“汪、汪……”
　　施桐忍不住笑道：“隐容哥，你这铃声也太可爱了吧……”
　　苏隐容亦笑：“这是表姐养的小白。”
　　小白是蓝缃养的狗。但小白所享受的待遇，远非别的狗可以相比。施桐知道，蓝缃每个周日都要带小白到宠物护理所洗澡、修理毛发。不曾间断。
　　他亦曾感慨，缃姐真是闲啊……
　　有钱人大多无聊。
　　所以要找一些无聊的事来做。
　　蓝缃岂非就是最好的例子？
　　可是很多时候，施桐宁愿他的姐姐，如蓝缃一般生活——闲适，无忧。
　　不可能的。
　　即便他们两家家境相似，却终归是不一样的。
　　所以，他们都没有选择。
　　苏隐容已在施桐出神之际接了电话，道：“我妹妹说她要到南溪村玩几天。”
　　施桐皱了皱眉。
　　南溪村？
　　怎么又是南溪村！
　　他心中有些许不好的预感，瞥了苏隐容一眼，却什么也没有说。
　　隐容哥已经很累了，他不想再给他增加负担。
　　施桐没有想到，那种预感，也许是正确的。

　　确是南溪村。
　　苏隐眉站在江边，任风带起裙角，在风中盈出一抹雪白的丽色。
　　她正看着水中的影子——她的，她的，还有……
　　他的。
　　杜荩和舒云停的影子几乎要合为一体，唯有她苏隐眉的影子，安静地和他们保持着距离，识趣地不去打扰他们。
　　做她的影子，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至少，落寞如斯。
　　杜荩牵了舒云停的手，二人一路小跑而来。杜荩比舒云停矮了一个头，待站稳的时候，她正好把头靠在舒云停肩上。
　　真真是小鸟依人。
　　心中微微一酸，苏隐眉苦笑，心上浮起两个句子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君不知！
　　杜荩甜甜笑道：“眉儿，我们来做个游戏好不好？”
　　“嗯。”尽管听不清杜荩说了一些什么，她还是应了一声。
　　因为，她不愿扫他们的兴。
　　杜荩拍手一笑，道：“这一路的风景倒也不错，这样吧，你们两个轮流说出有关‘山水’的诗句，谁接不上就算输了，而且不能重复呦！”
　　其实是很幼稚的游戏。
　　而杜荩所能想到的，也只能是这种玩意儿了。
　　但苏隐眉的心里，却是喜欢杜荩那份未脱的稚气——那是她所没有的。
　　人说她聪慧，只是明白了太多，也会或多或少地失去了生命最初的本色。
　　“嗯。”苏隐眉和舒云停几乎是异口同声。
　　但语气却大是不同。
　　她的声音倦倦的，只是为了回答而回答，有些许的无奈；而舒云停却是欣然答应，无比爽快。
　　“眉儿，你先！”杜荩挽着舒云停的手，眼神干净如水，可以照出苏隐眉安静的脸。
　　但那双眸子里照出的，却是舒云停英俊且年轻的面庞。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嗯，木有枝！”脱口而出的竟是这一句。
　　但苏隐眉很快清醒过来，将下一句狠狠吞回。
　　喉咙却似乎是被那句话给堵住了，疼得难受。
　　她抬头，看天际的浮云，不让他们看清她脸上的表情。
　　一定会脸红的。一定会。
　　君不知。
　　而她，究竟是要他知，还是不知？
　　她亦不知。
　　舒云停伸手揽住杜荩的肩，道：“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那是东坡《后赤壁赋》里的句子。
　　苏隐眉心下一紧。水落石出？她的心事，可不能“水落石出”啊。
　　她无声地叹息了，也许，还是“君不知”比较好。水落石出，那未免太尴尬。而且，那样于他们，都无好处。
　　所以，那些心思，还是瞒下去的好。
　　瞒下去。
　　“山之高，月出、出小。”话刚出口，她又不禁后悔了。今天，怎么一出口都是这种句子啊！
　　她忆起，不知哪一年的夜里，她手捧一册古卷，读到的，便是张玉娘的这首《山之高》。那年她尚无忧，读不懂，也识不破册子里所承载的那种情思。
　　只是今日，便再也不是读不懂，识不破了。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舒云停吟道，声音极是好听。
　　苏隐眉不自觉地往水面看去，南溪的水平静地淌着，倒令她想起一个词来——
　　“细水常流”。
　　水波不兴，也确实是水波不兴。
　　但有一个地方，决计不会是水波不兴的。
　　她知道那是哪里。
　　心里。
　　“嗳，”杜荩叹了口气，“我后悔死了，这游戏怎么一点也不好玩，闷死人了！”她嘟着小嘴，以示不满。
　　舒云停微微一笑，那样一笑，已露出他对杜荩的包容。
　　他总是任着杜荩闹。
　　他对杜荩，已属“溺爱”。
　　苏隐眉别过头去，低头，直走。
　　快点离开。快点离开！
　　真的无法再看着他们在一起啊……苏隐眉后悔，后悔不该随他们一起来。
　　当所有原先约定同行的人识趣地退出，要给舒云停给杜荩留个二人空间时，只有她，还装作不解风情，傻傻地跟来。
　　电灯泡，她早知道会当电灯泡的！可还是来了。
　　因为、因为她真的很想和他在一起啊……
　　心底不是没有一丝希冀的。幻想他会在经意或不经意间，回头一笑，对她。
　　哪怕，极少接触。
　　哪怕，他的身边有杜荩。
　　苏隐眉忽然想，也许当电灯泡并没什么。只有当电灯泡恋上灯下某一个人时，那才比较悲哀。
　　远远地听见了杜荩清而亮的笑声，原来有些时候，悦耳的声音也可以这样刺耳。
　　他们，形影不离。
　　而她，形单影只。

　　她忽然看见一家网吧，在路边。
　　她走了进去。
　　隐身上线，双击施菀的头像。
　　她的直觉告诉她，夜兄不在；但内心底处，却希望夜兄是在的。
　　人有太多的时候是矛盾的。
　　但她还是劈里啪啦地敲下一大堆——
　　“夜兄。其实我一直忘记告诉你，越清铭，其实就在我身边。不要问我有何凭据，我相信我的感觉。我敢对天发誓，即便他化成灰，我也是认得他的。
　　“他已然忘记那一世的事儿了。但宿命永远弄人。无论我是苏影，还是苏隐眉，也不管杜荩是不是那年的夭儿，他爱的，都不会是我。”
　　一直以来，她倾听着施菀关于俗世的呓语。
　　只是，她也需要倾诉。
　　夜兄，你在吗你在吗？回复啊回复啊……
　　心急如焚。
　　知我者，二三子。
　　我能托付心事的，只有你了。
　　最后，她以这样一句话作为结尾：
　　“也许，他还是爱他自己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