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灯》夜已寒

17、变

　　这个时候，网吧里进来了一个人。
　　他穿着大红色的衣衫，鲜艳、夺目，而面容却是白皙娇嫩。似乎只要阳光再强烈一点，就可以将他整张脸消释，滴出水来。
　　真像一个雪人呢……红衣的雪人。
　　苏隐眉忽然想起耽美小说里那些美丽的gay。而这红衣雪人的眼梢，竟也如那些小说写的一样，有着动人的妩媚，以及……
　　一点点的哀怨。
　　那缕哀怨便藏在他眼梢的媚意之后，在他眼波流转之际，悄然漫了出来。
　　红衣的雪人，是翎陌。
　　翎陌莲步轻移，行走之时红衣微扬，香风细细。那香气并不馥郁，若有若无的，轻盈在空气之中，味道和兰花相近，却比兰香更清，更雅。
　　他走到苏隐眉身边，清了清嗓子，竟唱了起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他适当地延长声音，如水眼波掠过苏隐眉的脸，眼神中透出深长的意味，“君——不——知——”
　　声音宛如雨打芭蕉，泠泠清清，那样的句子由他唱来，千年前越女的半带羞涩半带情，竟被他唱出了酒醒时分，落幕时节一声轻而重的叹息。
　　苏隐眉怔住。
　　下一刻，即便翎陌有着倾城之色，她的眼里，也看不到他了。
　　她看见了一树的樱花，樱花树下，是容颜清秀的白衣女子，以及，俊朗如画的少年。
　　那是苏影，以及，越清铭。
　　她看见越清铭握住了苏影的手，眼神郑重——他可以的，可以给她承诺。
　　她看见苏影挣开了手，决绝而矛盾——承诺？承诺？承诺又算得了什么！愿意相信，却相信不了。
　　她还看见，南溪之畔，娇小的女孩将头靠在身边的男子肩上，真真是小鸟依人。
　　那是杜荩和……舒云停。
　　杜荩和舒云停！
　　原来，真的是，心悦君兮，君哪知？！
　　舒云停的身影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袭白衣。白衣的少年回头一笑，笑意如春。
　　接着，白衣骤然消失，现出的，是舒云停的面庞。
　　那两个身影不断替换，不断重叠，又不断地错开。
　　究竟，是舒云停，还是……越清铭？
　　舒云停。
　　越清铭。
　　舒云停越清铭舒云停越清铭舒云停越清铭舒云停越清铭舒云停越清铭舒云停越清铭舒云停越清铭舒云停越清铭舒云停越清铭舒云停越清铭舒云停越清铭舒云停越清铭舒云停越清铭舒云停越清铭舒云停越清铭舒云停越清铭舒云停越清铭……
　　为什么，他们的脸，几乎一样啊……
　　是了，是了！她记起，他便是他呵……
　　从那一世到此一生，换了的，只是名字。
　　不能改变的，是他和她之间这样可笑的事实。
　　忽然之间，是锥心的疼。君哪知？君不知！
　　舒云停和越清铭的身影，终于重合。化作一团白亮的光，向着她旋飞而来。
　　她急然闭目。白光，消失在眼前无边的黑暗里，被那片黑暗彻底吞噬。
　　她似乎睡去。
　　停止了思考停止了回忆，再也无须为前世，抑或今生而虑。

　　网吧。
　　红衣的雪人唇角上扬，嫣然而笑。
　　计划，进行得如此成功。
　　但不知为何，他唇角的笑意越浓，眼中的怨色也就越深。
　　那两者，似乎是成正比的。
　　他叹了口气，看了苏隐眉一眼，幽幽地自语道：“姓苏的小娃子，对不住了。”
　　他说过，谁若负我，我必灭谁。
　　但他，也会对不起一些人啊。或多或少，或深或浅的。
　　苏隐眉晕倒在地，没有动。她正在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翎陌腰一弯，手一勾，苏隐眉已被他横抱而起，只见他冲出网吧，焦急地喊道：“她晕过去啦！快打电话叫救护车……”

　　救护车还没来的时候，人们就寻不到他了。那红衣的雪人。
　　没有人看见他离开。
　　但他已经离开。
　　见鬼了。人们想。
　　——人类总是喜欢将无法解释的事物统统推给鬼神。

　　翎陌自然不会等救护车。
　　他动用法术给苏隐眉布下幻象，就是为了现在的结果。
　　他又怎会救她？
　　但他也不会动她。
　　留着饵，是为了钓剩下的鱼。
　　施菀……接下来就是她了。
　　他拍手笑了起来，这样的话，玉壶就会一直、一直在。
　　因为她等不到她要等的人，会一直、一直等下去。
　　想到这儿，他白皙的脸上竟浮现起烂漫红霞——是那种纯粹的红，没有杂质。
　　即便，有太多太多的人负我，我也要，争取之后漫长时光里的安宁。
　　而你，便是那个能给我安宁的人。眸光淡定，浅笑若无。

　　施菀……接下来就是她了。

　　施菀还在医院。
　　此刻，苏隐容站在门边，进退两难。
　　他想进。
　　她不想他进。
　　就这样，僵持。
　　先开口的是她，“你走吧。”
　　你，走，吧。
　　多么简洁！只三个字，便是一个完整的句子——主语、谓语都有了，还带了一个语气词。
　　“不。”语气坚定。
　　“有必要浪费时间么？”施菀笑，笑意之中有分明的刺。
　　苏隐容亦笑，但他在自己的笑声中觉出了泪意。
　　“汪、汪……”
　　苏隐容苦笑更深——手机总会在不恰当的时机响起，真真是会挑时间啊。
　　接听。
　　施菀看见，苏隐容的脸色，骤然变白。
　　不知为何，她心里忽然一凉。前所未有地恐惧。
　　“啪”的一声，他合上手机，不无担心地望了她一眼，尔后，狂奔出去。
　　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呢……她倚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想。
　　会不会是……是……
　　是苏！
　　没有原由的，那个念头就冒了出来。
　　惊出一身冷汗。
　　不是的不是的。影弟会很好。
　　她这样安慰自己。
　　直到后来她才发现，安慰也是一种欺骗。
　　欺人，亦欺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