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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Part 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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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好一个多事之春,白茜倍感惆怅地想。
她听着外面雷声轰鸣,一道道电光在她脚下闪过。白茜俯视桌上那叫颜可的女孩送过来的饭菜,再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没有一丝声音,凉掉的饭菜和安静的四下,让她快要以为这屋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岐风正在门后的房间验尸,因为死者,乍看安详而去的岐风的义父,死因有跷蹊。
今天早早出了城驱马上山的一路上,白茜问了很多岐风平日的生活细节,其中就涉及了他的师傅兼义父,王仁。
王仁和他那因山雨失足落崖的哥哥王德出身没落的仕族家庭,世代祖辈济世为怀,后来朝堂争斗,他们父亲辞归故里。后来兄弟二人长大,尽得父亲一生造诣,初出茅庐的他们年少气盛,同家里的其他人一样看不起明争暗斗的朝廷,选择了闯南走北,以悬壶济世为己任。
可是现实总叫人难以如愿,当时以常州烟波为首爆发了一场大规模瘟疫,蔓延速度之快令当地州侯、各郡太守措手不及,而对于两人而言,这正好是大展身手的时刻。半年过后,解救了常州灾难的王氏兄弟得到当时的常州侯及烟波等各郡太守力荐入朝,正值朝堂官员更换,他们就在雄心壮志的诱使下踏上了仕途。
可是由于两人正直,不屑巴结奉承,朝中两派认为既然不能为我所用,即诛灭之。恰巧适逢皇后和李贵妃早产有生命之虞,王仁和王德几经努力才使其顺利生产,各生了一女一男,却被皇后怒斥两人将她和李贵妃的孩子对调,两人即时下狱。若非与他们交好的皇帝御前侍卫清楚两人秉性,用另外两名囚徒代替了他们受车裂之刑,他们早已不在人世。
兄弟俩改名换姓来到凌霄山隐居,过上了二十年与家人断绝联系的贫苦生活。可惜的是牢狱之灾使天生体弱的弟弟双目再不复以往,王德只好经常出门诊病换来一些生活必需品和山中找不到的药材。
没想到哥哥死后不过两三年,弟弟也跟着去了。重要的是,似乎不是自然死这么简单。
白茜无声叹了口气,把热好的饭菜重新端出厅堂。她正犹豫要不要敲门让岐风先出来吃点东西,门却打开了。
里面出来的人眼睛红透,左边的五指紧紧攥在一起,似乎捏着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怎么了?”
白茜紧张问道。见到他这样,她本想立刻走过去扶住他,可是他给她的感觉很不好,像是在抑制着什么,仿佛下一秒就有野兽从他身体内冲出来似的。
思疑间,他却没察觉她的存在般径直奔了出去。
白茜扔下手中碗碟,跟着追了出去。
“岐风!发生什么事了?你别跑呀,有什么问题两人一起商量也总好过自己一个憋在心里难受啊!岐风……”
白茜跑了一路,叫喊了一路,到后来她口舌干燥腿脚又麻。她低咒了几遍,想到自己最近不是被人追就是去追人,暗忖如果回去了报个长跑项目要拿个前三名也不是不可能。
最倒霉的是跑着跑着,竟然又下起了雨来,明明上山的时候已经下过一场大雨了。眼下月黑风高,雷雨交加,去!又不是在拍什么狗血电视剧。
她环视着四周,发现自己好像把人跟丢了,她不熟悉这里,如此伸手不见五指的,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蟒蛇黑熊在这种时候窜出来,就算不将她扛回巢里做晚餐,把那青年叼走了她也左右难为啊。
真是的,他受什么刺激失了理智,连带把她也拖下水!
试着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白茜渐渐地听到了一阵阵粗喘声。不对,怎么比较像是被病痛折磨时的呻吟?
循声而去,白茜很快找到了正在草地上蜷缩打滚的岐风,她猛然一惊,忙过去跪倒他跟前。
“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受伤了?能站起来吗?”
白茜一个劲地问,却根本得不到回答,只有断断续续的抽气声。见他似乎有话要说,白茜俯身凑前,把耳朵贴近他的嘴巴,仔细辨析他的话语。
“跑……快……快……跑……”白茜微直起身子,眉头紧皱,“快跑?你要我离开干什么?就算我真这么没义气丢下你,我自己也不懂回去的路啊。而且你这是在做什么,不好好处理你义父下葬的事却跑了出来?”
不晓得他这模样还哪里来的力气,竟一下子把她推开几步以外,白茜一个不稳跌倒在地。
白茜大怒,这一下弄得嘴里都进了雨水,她蹒跚着站起来:“你有病!我好心问你发生了什么事,你却一声不吭跑了出来。我再好心劝你做正事要紧,你居然敢把我推倒。我前辈子必定是和你搅乱骨头,要不就是有十冤九仇,我怎么会摊上你这个……”
“快跑!……哈,哈……我让你跑……哈……你没听到吗!”
白茜气得跺脚,她真想直接把他灭了了事,就像终结者那样酷酷地眼都不眨一下,把手伸到他的脖子掐住,再用力一扭。她没好气地转身大步离开,反正天亮了她始终有方法下山或者向其他人求助,用得着乌漆抹黑的陪他在这里淋雨,还没事自虐地用他的过错惩罚自己吗?可笑!
话虽如此,她还是很没种地五步一回头。第三次过后再听不见他的声音,只有那似群魔乱舞的雷声在耳畔狂轰乱炸,白茜狠了狠心,索性捂住耳朵沿来时的方向奔着离开。
然而还没跑出一百米,脚下的山地突然猛烈晃动,好像贪玩的孩子把大山当作了玩具兴奋地摇甩起来。
地震?还是山崩?她纠结的心一下子不知所措了起来。
她还能不能再背一点,又堕海又遇上山摇地动的。可一想到岐风还躺在刚才的地方动弹不得,白茜顿时心乱如麻,无论怎么说他都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莫名其妙他不可理喻,她不可以跟他一般见识,不可以忘恩负义见死不救。气愤地又跺了一脚,白茜飞快转身跑了回去。
有什么耀眼的白光在她头上掠过。她震惊地睁大了眼,那似乎是……一条通身雪亮长着银色鬃毛的……龙?
白茜呆滞地许久未能把掉下的下巴合上。她自娱自乐地想,也许在这个世界,毛毛虫或者地蛇是可以飞上天的。拜托,这又是什么状况啊?
那只未知生物在往山林深处飞去,轰鸣的低吟声比近处打落的雷电还要响亮数倍。它好像很痛苦,白茜没来由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尽管清楚前面可能会有未知的恐怖危险在等着她,几乎可以和被人用枪威吓相提并论,但她没想太多,只是一心想探个究竟。
“你在哪里,岐风?”
刚高声唤了一句,白茜就自己怔在原地了。岐风?是他吗?为什么自己会知道?
“我回来找你了!如果那真是你,弄出点什么声响也好,回应我一下,好让我找到你!岐风!”
雨不知不觉停了,乌云也像感应到什么一般散开了。借着夜空投落的微光,白茜沿着树林倒了一路的小径寻了过去。不似原来世界经常看到的山中密林,凌霄山上的树木又高又粗,可是竟也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生生挥倒在地。白茜要么攀爬到树干上再跳下地继续前进,要么手脚并用拨开密密麻麻的枝条和细长的叶子钻过去,低吟声渐渐换成了奇怪的类似于啜泣的声音,白茜亦终于找到那只生物。
听到脚步声,未知生物昂起了头颈,昏暗中眼睛锐利地盯住她,仿佛一旦她再靠进一步有其他动作,它就会奋起攻击。
紫色的眼睛?白茜再一次震惊了。她甩了甩头,把注意力集中起来。现在最急切要做的是安抚它,表明她的无害,顺带保障她的生命安全。
“你很虚弱,亲爱的,你流了很多血知道吗?”
她顿了顿,死命压住心里的害怕,只是心跳声还是不绝于耳……不对,没有心跳声就是她翘了。
“我不是坏人,呃,我知道坏人都不会承认自己是坏人,但我真的不是……”语无伦次地说着,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于是白茜想哭了。“我知道你是谁?你不会伤害我的对不对?不是,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的。就像一开始你问我为什么不怕你会陷害我一样,我现在的回答还是同一个,也许你不知道你变成了什么,也不清楚自己做过了什么,但龙是强大而骄傲的生物,当然也有龙族的败类,嗯,我是在说我家乡的神话传说……”
天啊,上帝啊,佛主啊,谁来帮帮她?
她咽了口水,发现离开圭濬以来她避免中途屡次下车如厕,车上只喝了不够十口水,而直到刚才晚饭后她还没沾过一滴水,所以只能努力制造津液。白茜尽量温柔又友善可亲地挤了个笑容:“你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闯入我视线的人,也是我最近遇到过的最好最好的人,嗯,你现在也很漂亮,很华丽。可是你身上有很多地方弄伤了,再不止血的话也许就会死掉……”
“嘶”的一声,龙须飞扬起来,森白的利齿狰狞可怖,白茜不禁退了半步,随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她大气都不敢喘,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没再弄出半点声响。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帮你尽快包扎,龙血一定是这世间十分珍贵的东西,流失了这么多,要花很多心思补充很多营养才能补回来的不是吗?所以别再放着伤口不理了好不好?我想帮你而已,如果你发现我有异心,可以立刻就杀掉我,我绝无怨言……”
她又吞了口水。她快崩溃了,但她现在手上握有两条生命,必须撑下去!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更理解不了你为何要用这种方式伤害自己。但自残是不对的,你的义父见到了该多痛心,就算不为他,就当……只是为你自己,好吗?”
最后一句,或许连白茜自己也没有察觉,她是说得如此的由衷,真切。
对方没有什么太大反应,白茜便往前迈了一小步。她不敢冒进,不想吓到它。就这么走了十小步,恍若走过千山万里,她终是来到了他面前。张开双臂,白茜笑得灿烂,当她的碧蓝眼睛迎上它倨傲审视般的紫色眸光,那磐石般的头颅缓缓坠入了她的怀抱。
十指嵌入柔软如丝的银雪鬃毛,白茜正要再好好抚摩,感受粼光闪烁的冰凉鳞甲下搏动的温暖,却摸到有什么湿湿黏黏的,她鼻子一酸,便哽咽着哭了。
然而接下来的场景毫无浪漫可言。几十斤重的龙头一下全压到她身上,白茜快透不过气。
“快给我起来你想我窒息啊!”她带着哭腔叫喊。
像是一种信赖的回应,一道绚烂光芒闪耀过后,一个容颜清秀却遍体鳞伤的青年躺在了她怀里。
没有林荫遮挡,夜光中白茜的视线不由被什么吸引住了。她颤着伸出手,在指尖碰触到光洁肌肤的刹那,有奇怪的画面飞快闪过脑海。
海澜宫,芷兰殿。
风华正茂的仲嘉帝正守在罗帐垂掩下的床榻边,双手握住娇颜女子的玉手。他的爱妃乾氏凝香已有三天三夜没醒过来。
“邓嵩参见皇上。吾皇万福!”
仲嘉帝却没有回过头,眼波带着全心的爱慕之意注视着他的妃子,只用低沉威严的嗓音问着话。
“找到紫瞳之人没有?”
一身宽身长袖红衣的男子躬身作答:“回皇上,已有眉目。”
仲嘉帝猛转过身,眼神犀利:“在哪里?”
“未知皇上可有听闻近日城内盛传凌霄山有妖魔作怪,出现虚空流火的异象,不但电闪雷鸣连连,还地动山摇,仿若山体倒塌一事?”
皇帝眸光微敛,不悦之情清晰可见:“朕不喜哑谜,有话直说!”
男子又是一躬,“鄙人已经算得此人现身在凌霄山,而数日之内将有满月,届时皇上派兵围困凌霄山,即可在月圆当夜找出这紫瞳之人。”
皇帝兴奋地霍然起身,大步来到巫师跟前:“传朕旨意,立刻下令命秦都尉领五千士兵包围凌霄山,月圆之夜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这紫色眼睛之人给朕挖出来!”说罢,他快步回到床榻边,凝着那透出一缕死气的媚娆面容,“爱妃,你很快就会得救了,朕答应你醒来后朕必陪你到柳月湖泛舟赏景,爱妃你只要再耐心等等!再等等!”
巫师领着命谦恭告退,任谁看到他脸上不加掩饰的笑意,都会以为那是因为他取悦了皇帝,从此锦衣华食前途无量。
白茜拉着马在圭濬南城逛了一圈,点了点数,购物清单上的物品都买齐了。
自从那天半扶半拽地将他带回那间小屋,再使尽全身力气搬他上房里的另一张床,岐风一睡就是六天六夜,期间高烧不断,身体滚烫如火,他每次醒来白茜就喂他喝这个吃那个,然后他又再昏睡过去,白茜还要在颜可和几个山民的帮助下操持王仁的下葬事宜,几天不曾好好阖上眼,一得空余就倒头大睡,每次醒来只想再去找周公,可是偏偏不行。
第七天,岐风不顾白茜的威逼利诱各种恫吓,要下床参加王仁的葬礼。其实也只是很简单的过程,不就挖个坑把尸体放到坑里面去,再把土埋回去,然后树一块粗糙的山石墓碑。她一度担心岐风又会像那一晚一样失常变成巨龙,入眼所见却是他静静地倚在不远处的树干上,看着一切的进行,但正因为那份不悲不喜的神态,让白茜更觉得莫名心慌。
仪式结束后,颜可忧心忡忡地交代了照顾岐风的事,虽然也有提过前几晚的异常震动和龙啸九天,却颇不以为意,似乎当前没什么比岐风更令她关心的了。
记起出门前和某人的对话情景,真是怎么看怎么像新婚夫妇的婚后小别:
她说,我下山买东西去了,你再睡一下。
他说,辛苦了,我等你回来。
……
不不不,赶紧打住!白茜暗骂自己是不是也被某叶的花痴嗜好传染了,难不成无心看到一个称得上朋友未着寸缕的样子,就意味着她从此得忌讳什么吗?二人间不过是相互扶持互利共生的关系,别再胡思乱想了!
叹了一声,白茜把心思转移开来,环顾了一下大街两旁。上次来得匆匆,完全没机会好好欣赏一番一国首府的风景。风格各异的亭台楼阁从她眼角倒退而去,比横店影视城远要真实、鲜活。怎么说呢?外在再雷同,那种古代民生的氛围到底是演出来的,而且还常碰见一堆拍摄器材围在一处,要多违和有多违和。
然而这里也只是和印象中的古代中国有点像,一如《十二国记》,始终是不一样的国度和世界。她对回去原来世界的方法一无所知,如果回不去,她又该如何在这里生存下去呢?事实上,直到现在为止,白茜依然有种不真切的,恍惚梦中的感觉。
一阵骚动打断了她的神绪。白茜看着人群不断从身后和两边涌动着走向一座巍峨宫墙,按岐风给她的简易地图,前面应该是这个国家皇帝居住的地方,也就是皇宫吧。放眼望去,宫门旁的墙上贴了一张黄纸,是找到那个紫色眼睛的“大盗”了吗?
就这个人潮涌动的情况看来,她是不可能靠近看个清楚的了,加上她还牵着一匹身上绑有她几近倾尽王仁家当换来的物什的马,岐风提醒过她圭濬当今是个盗贼小偷横行的地方,她还是别冒险了。可是听到前面人群不断发出惊叹声,“凌霄山”“紫瞳妖魔”的字眼层出不穷,白茜疑窦丛生,终于按耐不住,伸手随便捉住一个行人的手臂。
“这位小哥,请问那皇榜上面说了什么,能否告知一二?”
他古怪地睨了白茜一眼,“哦,不就是说皇上要找的那个紫眼睛的人就在凌霄山上,已经命秦都尉领兵率先前往擒下妖魔,大军会在未时出城包围凌霄山,只让我们别被惊吓到。”
“何来妖魔之说?”
旁边一个大叔插了嘴:“小姑娘还不知道吗?其实没有这皇榜,城里都传得沸沸扬扬了,前一阵子那延绵十里的山摇地动据说便是这紫瞳妖魔作的恶,如今宫里那位巫师大人亲自出马,既要替民除害,还将用它的血肉治好乾妃的病,自此可就天下太平了!我说怎么就有紫色眼睛的人呢……”
听到一半时,白茜已是大惊,大叔后面的絮絮叨叨她再听不见,只快语谢过二人说想起有急事要先告辞。她拽着缰绳,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不管不顾地奔驰出城。
一个半时辰的快马加鞭,她丝毫不敢松懈地赶了五公里路程。及至凌霄山山麓,白茜远远看见先锋兵马的踪影,旋即调转马头,往高坡的山径驱马上山。
当马终于过度疲惫无法前行,白茜把马缰拴在一棵树上,再不作耽误地继续上山。好不容易来到了小屋门前,白茜早已手脚发软,但一颗心依然紧绷,她本想摔门而进,却发现屋门根本没关,憋了半天的话此时脱口而出。
“岐风快起来,十万火急,我们要马上卷包袱走人!现在立刻!”
等她喘着气安静下来时,她才意识到屋里不只是她和岐风两个人。
房内背对着她的身着玄青绣花罗裙的少女转了过来。一头银丝华发,一双淡绿水眸惊得白茜忘了呼吸。她看了看床上凝眉深思的岐风,再望向那个日夜缠扰她梦境的幽灵,不禁颤着唇,有点神经地笑了。
“你不是……”
“姑娘贵安。我是胥华,来接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