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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次之幼年——离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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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南京】
宣统四年,1912年,初春。
“爸爸,不要扔下阿次,爸爸,阿次会乖乖听话——”南京道胜堂幼儿所的大门口,一个四岁小孩正在撕心裂肺地哀求。他紧抓住一个中年西装男子的衣角,哭得小脸通红。
西装男子面有不忍,走了几步又回头蹲下握住儿子的手,强挤出微笑:“阿次,听话,这里多好,有好吃的,好喝的,还有很多小朋友,他们都会对你好。”
“我不要吃的,喝的,这些家里都有,我也不要小朋友,阿次一个人就行。”
西装男子叹口气,拍拍孩子的手背:“阿次,爸爸这么做你现在太小,不明白,但你只要记住,你在这里,爸爸才放心。”说完,快速把孩子推入身后嬷嬷的怀中,转身接过帽子带上,迈步走出了大门,丝毫没再理会孩子的叫喊声。孩子在怀中挣扎哭闹,直到听见父亲的汽车开走,大门外没了声响才筋疲力尽地瘫坐在地上,牙关却死死地咬着,泛着血丝。
汽车行驶在南京通往上海的路上,车里,西装男子低头不语,他是前任南京国民政府的财政司司长杨羽柏,自从一年前他辞去司长一职后,就携家眷去了上海从商,短短一年,生意就做大了,除了远东贸易方面,还经营了几家银行,身价上亿。
身边的随从坐在副驾驶座上犯嘀咕,虽跟了老爷两年多,但老爷和少爷之间的关系却始终难以捉摸。老爷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本该放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但老爷对少爷时而牵肠挂肚,又时而置之不理,恨不得把儿子放很远的地方去。
看着老爷心情沉重,他不忍劝道:“老爷,您别怪我多话,阿德知道您舍不得少爷,还是把少爷接回家吧?”
杨羽柏摇了摇头,“不行,阿次不能回家。道德堂幼儿所是我精挑细选,也费了不少功夫打点好的,阿次会被照顾得很好。”
【半年后,南京道胜堂幼儿所所长办公室】
一位年轻嬷嬷跑了进来。
“发生什么事了,娜塔莎嬷嬷?”穿着修女服的所长嬷嬷问道。
“那个叫杨慕次的孩子已经有半年没有开口说过话了。”
“半年?你怎么不早说!”所长嬷嬷吃惊不小,这种事情自己竟然不知道。
“是的。”娜塔莎嬷嬷脸上挂不住,自己的任务只有照顾杨慕次一件,却没有做好,她无比自责道:“这个孩子自从半年前父亲离开后,就一直不哭、不笑、也不说话。开始我没觉得奇怪,认为这是小孩子心情不好,过几天熟悉了就会没事,给他饭吃,他也是会吃会喝的,就是整天一个人呆着,不和别的孩子说话,玩耍。可最近我发现他晚上还会一个人跑出房间去。我想这孩子心里出问题了。”
“带我去看看。” 所长嬷嬷敏锐地觉察到事情的严重。
娜塔莎嬷嬷领着所长嬷嬷穿过草地,来到后山上的教学楼。此刻,孩子们正上着音乐课,大家都聚在老师身边高声齐唱圣经中的祈福曲。所长嬷嬷并没有在这群孩子中找到杨慕次,顺着娜塔莎嬷嬷的视线才在教室最里面窗户边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发现了他。
所长嬷嬷放轻脚步向他走去,在他身边蹲了下来。只见杨慕次伸直双腿靠着墙角,眼睛却一直看着窗外,并没有理会所长嬷嬷的带来。
“阿次,在这里干什么呢?”
杨慕次并没有回答,依旧如蜡像般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窗外正对着大门口的街道,所长嬷嬷想起刚才娜塔莎嬷嬷说“这孩子平日里最喜欢待得地方就是这间音乐教室”,一切全都明白了,细想来,孩子的父亲杨羽柏先生半年来竟一次都没有来过。
【杨家公馆客厅】
吃过早饭,杨羽柏悠闲地带上眼镜,拿起当天的上海早报翘着二郎腿在沙发上看着。没过一会儿,妻子徐玉真的亲信陈浩山走了进来,微鞠一躬,叫道:“老爷。”
杨羽柏没抬头,依然翻着报纸:“怎么了?”
“新上海国民政府的交通部参事谢帆凡今日抵达上海,正式上任。夫人让老爷抽空见见故人。”
杨羽柏顿住了,眼睛微微抬起,从镜片上方斜看了他一眼,道:“知道了。”然后重新埋头看报。
陈浩山见杨羽柏丝毫不想理他,有些不悦,却始终带着微笑地补充道:“夫人还说,今天天气晴朗,是个出去聚会的好时候。”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客厅里一片沉静,直到听不见任何脚步声时,杨羽柏“啪”地把报纸扔在一旁,抓起桌上的烟斗正要抽,却发现斗囊内的火势早已熄灭的连一丝火星都找不到。
隔壁电话响起。
杨羽柏没有去接,数声之后,电话被接起,一佣人站在客厅门口请示:“老爷,有您的电话,您是否?.”
“不接!!”杨羽柏强憋着气,眼睛瞪得老大,这般日本人留着自己的目的就是掩盖罪证,再假借哥哥的身份帮他们疏通关系,这样把自己当奴隶般使唤,丝毫不给任何尊严。
“可这电话是……”
“你就说我死了!”杨羽柏怒吼向佣人。
那佣人吓傻了,连连退了出去。
客厅里,杨羽柏终于恢复平静,脸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迅速耷拉下来,精神一下变得沮丧,他重新把烟斗点着,然后拿起手边电话,“给我准备好车,我十分钟后出去一趟。”
【南京道胜堂幼儿所所长办公室】
所长嬷嬷拨通了杨公馆的电话,“您好,我是南京道胜堂幼儿所的所长,请问这是杨公馆吗?我找杨羽柏先生。”
“等一下。”
几分钟后,电话那边。
“我们老爷不在上海,你过段时间再打吧。”
“我这边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杨先生,请您帮忙联系。”所长嬷嬷坚持。
“不是说了不在嘛。”电话那边“啪”地把电话挂断了。
“喂,喂——”所长嬷嬷叫都叫不住,那边只剩下急促地“嘟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