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之殇》边涯食梦

3、次之幼年——失眠

　　【夜晚，道胜堂幼儿所的三层宿舍楼内】
　　宿舍楼内充斥着孩子们的吵闹声，他们有的互相追逐，有的打闹，有的嬉笑，有的哭叫，好不热闹。这里的孩子有上千名，大至10岁，小至1、2岁，集体户外运动时黑压压的都可以把千余平米的草地占得满满，但寄宿的孩子不多，大概五六十人。这五六十人当中，要不是家离得远，接送不方便，只平日里居住，到了周末会被接回去，要不是孤儿，无家可归。只有杨慕次是他们当中最特别的那一个。
　　当山顶的钟声敲响，淘气的孩子们开始迅速跑回屋内，跳上床佯装睡着，但嘴角还掩饰不住地傻笑。紧接着，嬷嬷们拎着油灯穿行在宿舍楼道间挨个查房，整理好屋内遗落四处的鞋子，并为他们盖好被子，关上灯，才放心地离开。杨慕次的房间位于宿舍楼顶层，也是这一层唯一的一间房间，屋内宽敞精致，里面的装饰摆设都是杨羽柏找人布置的。
　　查房的娜塔莎嬷嬷顺着楼梯来到了杨慕次的房门口，掏出钥匙去开门。她记得第一天小家伙就从里面把门反锁住了，任她怎么敲门都不开，她以为出事了，急得跑下楼取来钥匙，开门一看，他好端端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正对着房顶出神。娜塔莎嬷嬷当时那个气啊，在心里祷告了好几遍才勉强抑制住想把杨慕次从床上揪起来的冲动。后来她吸取了教训，每次查房的时候都会带上钥匙。门开了，小家伙如往常一般躺在床上，嬷嬷轻步进去检查完就退了出来。
　　片刻后，宿舍楼的灯全都熄灭，整个道胜堂幼儿所安静了下来。
　　黑暗中，杨慕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宽敞的屋子空荡荡的，他很害怕，恐惧犹如月亮爬上树梢般伴随着夜幕爬上心头，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起爸爸离开时的背影，好陌生。
　　他再一次熟练地从床上翻下，只穿了件单薄的睡衣走下了楼。外面漆黑一片，借着月光勉强可以分辨出方向，阿次定了定神还是坚持往山顶上走去。
　　因为阿次害怕一个人晚上待在那间静悄悄的屋子里面。
　　因为阿次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明明很累很困，但始终还是睡不着觉。
　　因为阿次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不好，惹得大家都生气了，都不要阿次了......
　　半年来，杨慕次都在心里想着：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了？
　　每天夜里，他都会在闭眼前学着爸爸的语气对自己说，“阿次，爸爸明天就会来接你回家”。每次醒来，他都迫不及待地跑到山上的音乐教室，一直一直地朝着大门的方向望去，可是一上午了，爸爸还是没有出现，阿次想着或许是爸爸太忙，在路上耽搁了，下一秒中就会出现。但是......但是......当阿次再一次要闭上眼睛睡觉时，爸爸你在哪儿？
　　有一次，他听嬷嬷讲到耶稣，说耶稣是一位很好的爷爷，只要把心中的期望告诉他，他就能帮忙实现。于是，阿次偷偷地来到耶稣爷爷的雕像面前，诚心地请求爷爷能够替阿次转告爸爸，说阿次真的很想爸爸，天天都在等着爸爸来。那天晚上阿次还做了个美梦，梦见第二天爸爸真的来了，还买了好多阿次最喜欢的东西。可是，一天又一天的过去，阿次发现，不仅是爸爸，连这么好的爷爷也都不愿意要阿次了。
　　后来，杨慕次开始失眠了，不愿期待，不愿失望，同时也害怕，恐惧，自己会再一次，被抛弃。
　　爸爸，如果阿次答应你今后一定听你的话，不淘气了，不吵闹了，你还会回来接阿次回家吗？
　　爸爸，你到底在哪里啊？
　　爸爸......
　　夜晚山坡，凉风习习，吹得地上的长草和两旁的大树沙沙作响，这里到处都是蟋蟀唧唧咋咋地叫声，热闹极了。杨慕次擦拭着不住流淌出的泪水，一步步地迈出脚步，爬到山顶那棵最高最大的大树下，倚靠着坐了下来。
　　“噼啪——”
　　不远处有树枝断裂，似乎有个人影快速地跳进了旁边的树林里。
　　杨慕次吓得全身僵硬，不知如何是好，脑海里有个声音响起，“阿初阿次，把嘴捂上，不要出声！”于是，杨慕次想都没想，赶紧用手捂住嘴巴，屏住呼吸，浑身吓得直打哆嗦。过了不多一会儿，从山下走上来一个人，杨慕次认出，是所长嬷嬷，赶忙把头扭到一边，擦干净脸上残留的泪痕，他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哭鼻子的样子。
　　所长嬷嬷走到杨慕次的身边坐了下来，给他披上一件厚大衣，杨慕次执拗地躲开。
　　“阿次如果感冒了，会让爸爸担心的。” 所长嬷嬷并不恼。
　　杨慕次这回也不再躲了，如果阿次病了，爸爸会担心吗？会在乎阿次吗？
　　“阿次，天下的父母都疼爱自己的孩子，爸爸没有来看阿次肯定是因为太忙了。”
　　骗人！爸爸再忙也不可能这边长时间都不来看阿次！人家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来接，只有阿次没有！
　　泪水又开始不争气地落下来，杨慕次努力地不发出声音，不愿让所长嬷嬷听见。
　　“是真的，所长嬷嬷今天刚和你爸爸通过电话，他说有个生意要忙，所以不在上海。我想，等你爸爸忙过了这段时间，一定会过来看你的。”黑暗中，所长嬷嬷依旧觉察到了杨慕次肩膀的抖动和细微的抽搐声，她加重了语气很肯定地对他说道。
　　是吗？杨慕次转过脸在所长嬷嬷脸上搜索。
　　“是的。”所长嬷嬷微笑回应温柔的目光。
　　原来爸爸不是不要阿次了。
　　“阿次，能告诉嬷嬷，晚上为什么偷偷跑出来吗？”
　　“睡不着。”杨慕次低下头小声地说道。
　　“很想爸爸是不是？”
　　杨慕次重重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