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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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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去来正文番外二
纵使相逢
Part。1 Ewan。 I want to live。
Ewan。这是我的名字。从我有记忆开始。
远处点着一堆火,一群人围着火堆喝酒。俄罗斯人离不开烈酒,他们喝多了就会干一些很没有理智的事情。打架见血是经常的,我不想参与,所以躲得远远的。我靠着矿井旁边的一棵树坐下,慢慢地试图回忆以前的事。比如我是谁,我以前是干什么的。
有人过来。我靠着树站起来,四五个男人朝我围过来,手里还拿着瓶子,一身酒气。嘴里还在污言秽语地念叨着什么。
这鬼地方没有女人,我隐约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个把月前有个瘦小的家伙在矿井里自杀。没想到他们今天就找上我。晚上风不小,我的头发散乱在眼前,后脑的疤被风吹得生疼。
我知道我不管是闭闭眼忍过去还是扭头就逃,今后都不会再有天日。
当中一个摸我的脸的时候,我没有躲,反而伸手勾住他的脖子。
周围几个人轰然大笑,大声叫着我听不太懂的词。在这笑声里我双手猛地使力,那个人的脖子发出“咔”一声脆响,扭成了诡异的角度。我松手,尸体砸在地上,笑声骤停。
我其实原本只想把他制住。
那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杀人,或许以前也杀过,但那个晚上我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本领和能力,我意识到,我要靠着这本领保护自己,以后,也要靠它活下去。
但当时我并没有想那么多。一个人抄起开矿的镐冲我扑来,尖锐的钢铁凿在冻硬的土地上迸出火花,我闪身抄起地上的石头,直接照他的头招呼过去。……
于是他们死了,我活下来。
面对满地的尸体和血我竟然没有惊慌失措,忽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我心的一部分正在慢慢死去,一个新的部分正在破壳诞生。
EWAN。
这个词没有预兆地出现在脑海里,我意识到那应该是我的名字。我不知道我以前叫什么,但那些也并不十分重要。因为很快有人发现我和满地的死人,人群聚集起来,他们的酒醒了,开始讨论要怎么处理我。
我当时冷静得可怕。我问自己如果他们要杀了我,我有没有准备好反抗,有没有准备好再杀更多的人。
我只想活下去。
然而他们却没人敢过来。工头让人把尸体埋了,第二天傍晚,来了一个人,工头示意我跟他走。我想什么地方也会比这里好,就去了。
…………
Part 2。Natasha。 Have you ever loved。
“Ewan,你是不是从没爱过任何人?”
我穿衣服的时候Natasha问我,没开灯,她的金发在昏暗的房间里似乎微微发光。我回身去吻她。
她很美,被单下面的身体曲线玲珑。Natasha是以前老板的女人,老板死后他们几个为了抢她都动了枪。我不知道她怎么跑到这来,我们在一家酒吧遇见。我记得有一次我的头痛发作,老板让她来照顾我,后来很多次头痛发作,她都在我旁边。
在酒吧遇见之后,她就跟着我。
我以前不知道她其实很爱说话,很爱笑。她给我讲她小时候的事情,她给我讲她的家乡在伏尔加河畔,是个紧靠森林的小村庄。春天里有漂亮的野花。然后她就问,我的童年是什么样子的。
我告诉她我出生在边境小镇,父母是开酒馆的,她认真地听着。下次她再问,我又说我家在很远很远的南方。
后来她不再问我的过去,但还是爱给我讲伏尔加河畔的野花。
昨天晚上她终于问我,想不想去看看她的故乡。
我说,你回去吧,我给你钱。
然后我就睡了,醒的时候,她问我,
“Ewan,你是不是从没爱过任何人?”
我回身吻她,说,我爱你,宝贝。
我的唇离开,她的肩膀微微颤抖。我披上外套走到门口,她又叫了一声,
“Ewan…”
我回头看她,她的蓝眼睛里全是泪水,但她没有让这泪水落下来。
她其实很坚强。
后来我曾想,如果当时我跟Natasha一起去她的故乡,是不是不会遇到后来那些事。伏尔加河畔紧靠森林的小村庄,春天有漂亮的野花。
然而我推开门,走回疯狂危险的世界。我不知道在远处的边境上,边防军,还有袁朗,都在等着我。
…………
Part 3。Gun and Dreams
到那个基地的第一个晚上,我就开始做梦。我看见自己穿着和他们一样的衣服,爬山越野,射击搏斗。禁闭室狭□□戾,我被这太过真实的梦境压迫至呼吸困难,一直到他们拉我去那个靶场。
一支枪扔到我手里,袁朗…这个叫袁朗的男人站在我面前,冲我大声喊话,旁边密密匝匝围着他的兵。
那支九五落在手里的时候在梦里真实逼戾的感觉忽然又回来了,我听见好几个袁朗的声音,白天,黑夜,时空错乱。
“回去吧,成才。对自己好点儿。”
“你不是枪王吗?开枪啊!!”
“你跟我的兵,根本就不是同一个目标!”
“你很知道我想听什么?…”
“我不信任你。”
“…成才,你愿意来老A吗?”
“我命令你!!”
几个场景倏远倏近,几个声音此起彼伏,在我脑海里杂乱交织。不同的时间地点,同一个人,在我眼前叫着,“成才”。
我忽然烦躁,抄起枪就往他旁边的一个兵头上砸去。喧嚣嘈杂的回忆一下子静下来,只剩下一个袁朗,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
禁闭室的们“咣当”锁上,终于只剩我一个人。我往床铺上倒去,后脑的伤疤火辣辣的疼。这和头痛发作时的痛楚不同,像有什么想要破壳而出。
多年以前,在那矿井旁边的死人堆里我心里死去的那一部分,原来没有死。原来他一直都在,只不过在沉睡。袁朗叫他“成才”的时候,他就醒过来。
我意识到那些杂乱交错的往事就是他的记忆,袁朗叫的那个成才,就是他。
禁闭室没有窗子,始终开着灯。我用手捂住脸,刺眼的灯光从指缝里透进来。
怎么会这样。我想。怎么办。
门锁转动,要进来的人应该是袁朗。我坐起来。
我问自己该怎么面对他,成才散碎的记忆里没有答案。
袁朗在发怒,因为我打伤他的兵。看着他的眼睛我瞬间便知道他的弱点在哪里。
在下一秒,Ewan的部分占了上风。我摆出讥诮的表情,对他冷语相向。
然后袁朗的怒火忽然就停了,他看着我,目光里有沉痛的失望。一股酸楚锐利的痛从原本空白一片的地方缓缓划过,我意识到这是成才的感觉,跨越五年时光正在慢慢苏醒。然而没有时间留给我恍惚失态,三五步外,袁朗等着我的反应。我摆出Ewan的表情神态,冲他凉薄地笑。
…………
Part 4。Those Friends,those Pictures
打那个电话的时候我已经记起了更多事,老A的臂章,许三多的瞄准镜,茫茫草原上我带着几个兵向缓缓驶过的车队敬礼…
我知道那个电话后面的预谋,这圈套太浅显,几乎不像出自袁朗手笔。拿着那电话我却无法拒绝。电话接通了,我对他们说,我不在以后Andre当头,…你们以后,别来中国了。
我对他们说,下辈子再做兄弟。
我是真的重视他们。那天在边境上我给他们殿后就想到了会回不去。身上那么多人命,我迟早是这个结局。我从没后悔过给他们殿后,也没后悔过和他们当兄弟。
但我没想到,会碰上许三多,吴哲,齐桓…还有袁朗。
记忆真正开始有条理的恢复,是在我看到那个相册的之后。很多照片,新旧早晚,把记忆的碎片逐渐从点连成线,从线连成面,填补起回忆里空白的光阴。然而这不光是记忆,还有感情,这些照片里的事件发生时的喜怒哀乐,成才的情绪,正在融入我的精神里,与此同时,我的经历也记忆也在影响他。渐渐地,我们的记忆融合,情绪也开始同调。
我们在变成同一个人。
有时候我会发现自己在笑,像那些照片里那样,清澈快乐,笑出两个酒窝。我知道袁朗一直在等我冲他这么笑。在他面前,我一直是Ewan,戏谑地看他,讥诮冷笑。
后来有一天,在袁朗的宿舍,吴哲和许三多来找我。
吴哲明显有话要说,许三多是陪着来的。吴哲开始东拉西扯,我仍然看着那些照片,等着。然后他突然开始说俄语,我想他是不想让许三多听见。
他说,你知不知道队长现在都成了什么样子,就算不记得以前了,你能不能对他好一点?
我没说话,吴哲就继续说,你告诉队长你正在慢慢想起来,你在努力,行不行?你跟他说你不愿意回忆那五年里的事情,他就不会再审你了。就算为你自己,行不行?算我求你了。
我想成才,你何德何能,这么多人帮你,为你着想。
但我不能答应他。我冲他摆出Ewan的冷笑,跟他说,你还真关心你们队长啊,你跟他也是相好?还是你和那个成才是相好?
吴哲是真的发怒了,他腾地站起来,几乎和我动手。然而终于,我们没有打起来。吴哲摔门而去,片刻又卷回来把许三多拉走了。我听着他们下楼的声音,心里默默说,对不起,三儿,吴哲,你们要好好的。
我把影集翻到前面,一张演习里的四人合影,我,三儿,吴哲,还有袁朗,我们拿着枪在沙袋堆成的掩体旁边,我们穿着一样的衣服,一样的笑,那个时候我们曾情同手足,合作无间。
我很清楚怎么能让袁朗高兴,我也知道怎么能让我自己快乐。第一次吻袁朗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一直在等着我想起来,等着他的成才回来。只要我愿意,大可以上演一出让人热泪盈眶的浪子回头,然后他就是我的。我们可以当几天热恋中的情人,然后军法处一道命令,我去受审,死刑。再留下他一个人。
多点快乐没什么不好,左右我也不会是留下的那个。
然而袁朗到时候会怎么样?五年前我失踪他似乎打击就很大,现在要我当着他的面去死,他会不会受不了?假如换成是我,送他去受审,去死刑,会是怎样。何其可怕的假设,我闭上眼,痛彻心肺。
其实一闭眼,我就能看见过去。阳光明媚的午后,袁朗懒散地摊坐在草坪上,慢悠悠地讲那段众口相传的常相守。他还讲过老A的A人之道,我想我能不能骗过他,让他相信,我是Ewan,成才已死。
我宁愿骗他,也不想辜负他。
我还记得袁朗说我和从前的他很像。其实过了这五年,我们早已有绝大不同。
他仍然执着无畏,对我费尽心机,只求一个答案。
我却自私许多。自知时日无多,我不想有牵挂。
…………
Part 5。 It’s snowing,you’re beside me
后来很多人就都开始相信我不是成才了。这是当然的。每个熟悉成才的人和我面对,就会发觉我们之间有多大的不同。
我下意识地让他们认为,我是和成才截然不同的两个人。重情重义和冷漠凉薄似乎都是我与生俱来的一部分,寡情伤人的话我不用练习就能说出口。对袁朗,对所有人。
我摆出成才不会有的表情,说成才不会说的话,做成才不会做的事。好像情深意重的是成才,凉薄寡性的是我;腼腆随和的是成才,凶狠孤僻的是我;会笑的是成才,会杀人的是我;死去的是成才,活着的是我。
然而我和成才已经是同一个人。
我给袁朗说我过去的事,我若无其事,他很痛苦。我希望他放弃,可他没有。
袁朗亮出架势,要这么天长地久地耗下去。然而我时日无多,只想事情有个了结。
他开车带我出去的那天,隐约下着雪。
车子开出基地的时候,我在想,他想干什么。跟去医院那次不同,我完全清醒,和他之间也没连着手铐。然后车子越开越远,越开越偏僻,我也渐渐明白他的意图。
他想放了我。
我知道袁朗现在全权包揽我的事,如果我跑了,身上的旧账会有人找他清算。在他,轻则降级流放,重则丢掉军籍甚至近监狱。袁朗袁朗,你这是要干什么。军队是你该呆的地方,老A是你的家,你还有大好前程。而我,不过剩下一条命。
袁朗把车停下了,然后竟靠在椅背上闭了眼。
我转过头去端详他,我发现这段时间以来每次面对面我都专注于和他针锋相对,还没仔细打量过他的样子。
他显得很疲倦,和五年前相比眼角已经有了几条皱纹,他的眉皱着,脸色苍白。
端详着他没有血色的脸我忽然就对他有了欲望。我想要吻他,想要抱着他,想对他做很多事。而且我知道,这个时候我对他无论做什么,他都不会反抗拒绝。我伸出手,去解他的衣扣。然而我的手在半路上停下来。
我知道我一旦碰了他,就不会再放开他。我会不顾一切活下去,然后拖着他一起往毁灭的路上走。被通缉抓捕的日子,在我不过是回到从前,为了生存我可以受苦,也可以杀人。然而袁朗没了军装,他还剩下什么?
我从他衣兜里摸出烟,点上了。辛辣苦涩的烟雾让我清醒了一点。
袁朗睁开眼,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发动车子。
我转过头,不敢去看他。我怕下一个瞬间我就会改变主意,也怕下一个瞬间我的眼泪流出来,我会忍不住对他说,队长,我是成才。我回来了。对不起。
车窗外落着细细的雪,我想起那天早上Natasha曾问我,“Ewan,你是不是从没爱过任何人?”
我想,如果在边境的那天晚上袁朗把我击毙了多好,我就不用这样子和他重逢。
袁朗。你记着,回来的这个人是Ewan,不是成才。你忘了我,好好活下去。
车子回到基地,很多人迎上来。我撑起Ewan的外壳走出去,一步一步,无比艰难,好像下一秒,我就会坚持不住,那个硬撑出来的壳就会崩溃。
冰晶落在我的眼睛里,刺痛的,我背对着他们,任凭冰凉的空气把我的表情冻住。
叛国罪处死,这对于一个军人来说最最不堪的下场,我竟盼着它快点来。
…………
Part 6。 Please smile, and say goodbye
后来,我们之间也就没有后来了。
袁朗带队去演习,我在窗前看他们在操场上集合整队,上车,远去。
队里出事的时候我还在袁朗屋里看那些照片。大门口一阵乱,我从窗户看出去,那里停着几辆卡车,那些人的装束我熟悉,跟我在那个晚上打死的边防军一模一样。
门卫拦着他们,他们打了门卫,铁路出去拦他们,他们打了铁路。
事到如今,我想,事情总该有个了结。
我把正在看的一张合影放在兜里,想了想,又放回桌上。然后我锁上袁朗宿舍的门,下楼,往大门口走去。
……
卡车颠簸得厉害,我的手捆着,头开始疼。然后我想起药还在袁朗桌上。他们的基地很远,车开了一夜,我的头也疼了一夜。
他们把我扔在一间屋里,一个像指导员的人跑进来,
“刚打电话了,军法处马上过来领人。…你们怎么这么冒失,还打了人家长官?啊?”
这指导员低头看见几个人挟着我,继续说,
“他们一个队长正在往这儿赶呢。你们先把人松开,快点。”
他说队长…哪个队长?袁朗?他不是在演习?
我突然就很想见他。然而即使相见又能怎样,他不能带我回去,我也不可能跟他回去,我们,我和他,已经哪里都回不去了。
这件事,总得有个了结。
本来头疼了一夜,我早已精疲力尽,但他们解开绳子的一瞬间我不知从哪来的力气,跳起来抓住旁边一个人的胳膊,一拉,一扭。那个人抱着被卸掉的膀子叫出声来。旁边一群人一拥而上。
我想我是疯了,是不想活了。
一个撕没了肩章的中年男人冲出来,冲我大声吼,
“你还敢伤我的兵!我多少兵都没在你手上,你TM还敢伤我的兵!!”
我拿出最凶狠的神情和他对视。
他们开始对我动手。一个又硬又重的东西打在我头上,离那旧的伤疤不远。
我顿时眼前一片黑,温热粘稠的液体从我鼻子和嘴里流出来,我想是血。
他们停手的时候我已经不觉得痛了。我出现幻觉,觉得我是在五年前的一个晚上,基地军械库旁边的墙角,我背着狙击枪,就着袁朗手里的火点烟,我们手贴着手,呼吸贴着呼吸。袁朗转身的时候,我叫住他。
那个时候,我本想说爱他。
忽然幻觉被驱散,我被一个人抱在怀里,那个人拼命用手擦着我脸上的血迹,声嘶力竭地喊,成才成才!
袁朗来了,他嗓音怎么这么嘶哑,是不是生病了…我用力睁开眼,眼前一片昏暗模糊,看不清他的轮廓模样。我想说话,可一开口,血就涌出来,我想对他笑一下,不过满脸是血,大概他也无法看见。
我是Ewan,不是成才。你忘了我,好好活下去…
……
成才和袁朗分开的那年24岁,袁朗30岁。他们分开之前,成才本来想说爱他。
成才死的那年29岁,袁朗35岁。他死的时候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