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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廿二】君心尚在 ...


  •   云梦阁。

      歌舞升平的地方与我的现状一点也不相符,被以一种看异类的目光打量着,我无知无觉。

      竟不知道这小小歌楼也有暗室,道士的步子不快,可就算他搀着我,倒最后我也是几乎摔倒地跌坐到女人身后。

      闺阁里女人正对镜贴花黄,白皙的手在乌黑发髻上忙活一阵,轻抿一口胭脂红,复停了下来。

      “白东秀。”她转过身,优雅而美丽,嫣红的唇。

      “云在哪里?”嘶哑道。我凝视她苍白的面颊,从中透析出深厚的悲哀来。

      她看着我,慢慢地她启口,说着一个事实:“白东秀,你快死了。”

      “我知道,”我回答,“云的身体,我是说…他在你这儿是不是?你们早就知道……我、我就是想见见他。不能说话的话,我就看看…就看看……”

      “好,”她说,我的心停了一拍,这回她没有为难我,只是用苍凉的目光看我,却令我更加惶然,“你随我来。”

      女人站起身来,讶于我没有动静,然后我听见她的叹息,那双手向我伸出。

      “走吧。”她说。

      我第一次牵住一个敌人的手,为了寻找你。

      “谢谢你,”我说,“真的谢谢你……”

      那是一条长长长长的甬道,像我丢失你的昨天最后的一个梦魇。

      你的一生仿佛在此刻回溯,短暂却精彩,那被悲哀渲染的色彩如此动人,我觉得我感受到了你,你的气息,你的心跳,你的微笑,满满的,全部都是你。

      终于走到了尽头,可惜没有风,没有你的声音坚定而隐忍地说:我要和你们在一起。

      狭隘的空间中央,放着长长的灵柩,道士施施然走在前面,依旧捻着胡子。

      灵柩没有合上,我停了呼吸,睁大了眼睛去看——

      鸦羽一样的黑发,精致如画的眉眼,白皙的皮肤,粉色的,丰润的嘴唇。

      你的双手合十放在胸口,身上穿着天主黑红的衣裳,双眼静静合着,如在沉睡。

      我的指尖颤着颤着,就摸到了你的脸,梦寐以求,那么真实的触感,光滑冰凉。

      “天主,已经走了。”女人道,声音里携着呜咽。

      我知道,你只是睡着了。

      我已两鬓斑斑逐渐衰老,你却还是当年的模样,年轻,漂亮,不染纤尘。

      我细细摩挲着你的眉眼,如同对待世上最珍爱的宝贝一般小心翼翼。你知道吗,你是我的宝贝,我一个人的宝贝,住在了我的心里。

      “白公子,吕云死于十年前,木已成舟。人死则已,断无还生的可能。十年前贫道偶经此地,怪此处怨气甚重,知其怨灵仍有夙愿未了。”

      “一番推算之后贫道发现,此人乃是天煞孤星转世,此星为人,一生终了则已,偏偏他是含着这样的怨气自我了结的,而您,正也是因为您对他的思念,本该往生的魂魄更加迟疑不去……”

      我微笑了一下,手指抚过你小巧的鼻翼到达嘴唇。

      我知道,你舍不得我。

      “本想度他入轮回,谁料四十九天已过,那魂魄依依不舍,徜徉不去,竟然已经三魂不齐——有一部分落入轮回道,有一部分就留在了这里——这也是您初见他是他不通人事的缘故。贫道知道此事不可大意,便让九香姑娘私自保全了他的肉身,一旬一轮回,预料到当是时,他的魂魄该回来了。”

      不防留了血迹在你白净的脸上,我懊恼地不知怎么办才好,还好有水泽,适时的水泽,滴滴而落,它们落在你的脸上,晶莹而美好,带走了我所有污秽的自卑。

      我还记得你在树上一笔一划刻下的愿望。虽然你说,我们不能在一起。

      我知道,你很想念我。

      “贫道曾设法召集那些留下的魂魄,他们都各自分散,遗留在人生前留恋的地方,贫道无能,不得方法。谁知道公子你与他一道,他们反而都乖顺地回来了。”

      “我们本来想速速了事的,看到这种状况,便想由着你们找全四散的魂魄之后,让天主…得以往生。”

      水泽落在了你的唇上,像你说过,没有机会喝的美酒,我偷偷地亲吻了一下,浅尝辄止,像偷腥的猫那般小心。

      为什么…是咸涩的?

      那个静静守候在板子存的一株合欢树下的骄傲孩子,那个坐在篝火的一旁唱着歌的安静少年,那个在烽火台边徘徊不去的人——原来都是你。

      我知道,你也想要回去。

      “魂魄若是长期游离,难免不会消散于天地而难以聚合,这样一来怨气不散,方圆几里的人都会受到影响,次者鬼魂缠身,给人造成的影响亦不小,白公子您感觉身体日渐虚弱,也是因为此故。长此以往,唯恐酿成大祸,故贫道才托梦,使你们暂时进入冥界,以规劝他勿要再执迷不悟……”

      “本以为他不会听,但看来,他多少是顾忌着您的身体吧。”

      除夕那天盛放的花火,千盏万盏的冥灯的海洋,指引你去那个地方。

      我怀抱着你冰冷的身躯,是那么的柔韧和契合,好像我们很早很早以前,就应该在一起。

      我不敢去想我的从前,是如何对你刀剑相向,我不敢想,原来爱总在失去时到来。

      我的唇贴着你的眼睑,我总怀疑它们下一秒就会跳动,那纤长的睫毛如掌心的蝴蝶,薄薄的眼皮会一点一点的掀开,里面的瞳仁,透彻地像一串黑葡萄,又比天上的月亮更温柔。

      你会突然地睁开眼,笑着告诉我一切是个玩笑,白东秀你真是个傻子,我从来都在你身边,不曾走远。

      你的脖子软软地枕着我的手臂,这是你从不肯在我面前展露的柔弱,你总是坚强地推开我,可是这次,你那么安静得任我施为。

      我得意极了,这个拥抱的姿势那么蹩脚,我却好像拥抱到了整个世界。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在三途河畔徜徉不去,茫然回顾,只见四野苍苍,你听不到彼岸那方花开的声音,亦不知道该向哪里去。

      我知道,是我的思念一直牵绊着你,不让你安心地离去。

      “天主,已经走了啊……”那哭声再也掩不住,女人哭花了精心装扮的脸,她的话捶在我的心间,不响,只有微微的闷痛。

      道士说:“他已归去,再无牵挂,你当高兴才是。”

      “他走前,说了什么?”我问。

      “没有,”女人摇头,“什么也没有,只有……”她咬着红唇,豆大的泪珠落下。

      “天主笑了,对我笑了。”

      ‘答应我,不要走,不准走。’

      “好。”你轻轻在我唇上印上清凉的吻。

      ‘我好累,我们不要恨了,不再恨了好吗?’

      ‘好。’吻像初夏荷塘里绽开的菡萏,莲心甜中带苦。

      ‘我从来…没有恨过。’

      我抱紧你的身躯,握住你的手,那其中一定还残留我的温度,你知道我曾一遍遍地呐喊嘶吼:我一直在这里啊,一直在这里。

      手中一直捏着的红豆放到你手心,你收好了,别再粗心,别再弄丢啦,我没法再找还给你……

      我的吻绵绵而下,像一阵春风带来的温柔小雨,切切呢喃,落在你的额头和脸颊,我亲吻你的嘴唇,闭上双眼,沁凉的如同春水,溶溶化了冰雪。

      ‘我爱你。’

      你没有道别,因为你说,没有分离。

      为期十年,我追着你,寻寻又觅觅。我多么幸运,我找到了你,并且,还有时间说再见。

      唇舌交缠,我曾经想了千千万万次,这次我终于握住了,抱紧了,再不松开了。

      冰蝉在你口中融化,我细细吮吸着你的味道,我不再哭了,因为我并不悲伤,因为我听到你轻轻开口:

      ‘我也是。’

      ‘……哈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那你又笑什么?’

      你爱的人也喜欢着你,还有什么事比这更开心?

      我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

      莫道故人心易变,孰知故人心尚尔。

      我想在这世上最最幸福的事,无非是闭上眼前能看见你,闭上眼后,也都是你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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